吴思恩委婉地拒绝:“很丑的。”
周景良不为所动,直接掀开了他睡衣的下摆,露出腹部的伤口。
吴思恩因为他的动作被迫向后仰,手撑着床。
伤口有点泛红,在空气中泛起一丝凉意,腹部随着他略微紧张的呼吸起伏。
周景良问:“刚才扯到了?”
吴思恩嗯了一声。
周景良伸出手去触碰,吴思恩下意识往后躲闪,然后被他按住了肩膀:“别动,我看看。”
吴思恩一下子就不敢动了,肩膀上的力道并不轻。
他的手术缝线很短,黑色的线很丑陋,被触碰的时候不痛,但是微微发痒。
周景良冷酷地审判:“你怎么了?”
吴思恩佝偻起身体,慢慢捂住脸,道歉:“对不起。”
周景良摁住他肩膀的手更加用力,吴思恩感觉自己的那片皮肤肯定红了。
他的思绪只是飘扬了一瞬,就立马被周景良的动作拽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吴思恩求饶:“好了。”
他想要再去一下卫生间。
周景良说:“这次需要帮忙吗?”
吴思恩赶紧摇头。
周景良并没有坚持,他抽了张餐巾纸很细致地擦干净自己的指缝,然后起身,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反应,面孔依旧冷静非常。
周景良向他很有礼貌地告别:“早点睡。”
仿佛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吴思恩逃也似地去了卫生间,睡裤也没法再穿了,他手洗后挂好,回到床上裹紧被子。
入睡前,他在脑子里计算着医院手术的费用,因为是去的私人医院,所以又欠下了一大笔钱,吴思恩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法还清了。他闭上眼睛决定不再去想。
第二天高欣怡打来电话询问吴思恩有什么要拿过来的,周景良暂时还是不允许他擅自外出,所以吴思恩的琐事都让高欣怡负责。
很显然高欣怡获得了高昂的额外报酬,以至于十分乐意完成这些工作。
她在电话里的原话是:“你在周景良家白吃白住,我既不用回办公室整天面对电脑,跑跑腿就能拿双倍工资,我们这就叫双赢。”
吴思恩:“……”
高欣怡十分没有道德感地盼望:“真想让你恢复得慢一些。”
吴思恩:“?”
高欣怡并不为此感到羞愧。
吴思恩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他只让高欣怡把他的电脑和一些衣物拿过来。
但是高欣怡还带来了一件东西,就是他的那幅标本画。
吴思恩有些惊讶:“怎么把这个带过来了?”
高欣怡说:“你不是要送人吗?我看你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就帮你拿过来,免得耽误你送礼。”
她一片良苦用心地暗示。
吴思恩想了一下觉得她说的也对,其实标本画还有一些部分没有完成,包括赠送的署名和寄语也没有写好,可以完善一下。
之后再找时间出门送给林泽辉。
吴思恩拿了画说:“谢谢。”
下午的时候他把标本画收了尾,天色就已经黑了下来,周景良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时间。
吴思恩想起周景良对于林泽辉并不友善的态度,下意识把画盖了起来。
周景良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然后神色如常地脱下外衣去洗手。
吴思恩赶紧收拾了桌面说:“我很快收好。”
周景良没有反对。
吴思恩把杂七杂八的东西连带着那幅画一起放在了陈列柜的抽屉里,就去餐厅和周景良吃饭了。
晚餐又是换了不同种食材的流食。
吴思恩确实也吃不下普通的食物,只能吃这些。他悄悄观察周景良,发现他没有太过挑剔,至少什么都吃了一点。
晚上周景良并没有再和昨天一样来房间找他,但是吴思恩在门口徘徊了几步,最后还是决定锁上房门。
虽然钥匙在周景良身边。
第二天吴思恩醒来的时候周景良已经去上班,吴思恩一走到客厅却发现自己的那幅植物标本画被摆在了展示柜正中间的位置,非常显眼。
他一下子愣住了。
周景良不喜欢改变家里的陈设,打扫的阿姨绝不会擅自做这种事,也就是说,这是他亲自摆上去的。
吴思恩意识到周景良可能看上了这幅画,但是这幅画后面他已经标上了署名。
他伸手把画拿了下来,翻转过后背面原本写着“for林,祝你万事胜意,平安健康”,此刻正好被画框的背板完全挡住,但只要一拆开就显露无遗。
另外一边,周景良一大早就心情很好地走进了办公室,然后让高欣怡给大家点奶茶,他买单。
过了一会儿又吩咐今天是周五,下午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大家一下子雀跃起来。
其他员工问高欣怡怎么回事,高欣怡扶了一下镜框:“可能是提前庆祝国庆吧。”
高欣怡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她转过身路过一抹不经意的笑容,怀揣着一种一切都在她掌握中的神秘快感走回工位。
金家诚中午约了和周景良吃饭,两个人在写字楼旁边的一家日料店见面,这家店是金家诚开的,作为创业尝试,已经在破产闭店的边缘徘徊,每个月他都要拉上朋友来这儿吃,挽救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盈利。
金家诚给周景良倒了点清酒:“上次我生日宴怎么走得那么早。”
周景良说:“有事。”
金家诚倒不是真的在意,只是铺垫一下今晚的活动:“上次没玩尽兴,我准备周末出海玩两天,你一起来啊。”
金家诚有一艘游艇,游艇开到公海上可以玩的项目就多了。
周景良抿了一口酒,没有立马答应。
金家诚说:“好久都没看到吴思恩了,你把他也带上呗。”
吴思恩这个人其实还蛮好玩的,金家诚并不排斥他。
周景良这才开口:“再说吧。”
金家诚说:“干嘛?他现在不是住你家吗?”
周景良抬眼。
金家诚摸摸鼻子:“屈潇潇和我说的。”
至于屈潇潇哪来的消息,屈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族,不至于这点手段都没。
见周景良不说话,金家诚感叹道:“她消息比我还灵光,我还算你朋友呢都不知道,还是说你们现在关系增进了?”
周景良懒得理会,翻看菜单,点评道:“选品太差。”
金家诚丝毫不恼怒,反而笑嘻嘻地说:“不过她在外面也有人,你们两个要是结婚真是半斤配八两。”
周景良说:“我和谁结婚都一样。”
他们结婚都是为了生意往来和利益联结,一个户口本,一场婚宴,就已经达成了目的,之后后面的都不重要。
金家诚问:“那吴思恩怎么办?”
“和他有什么关系?”周景良把菜单放在一边,很勉为其难地要了份三文鱼刺身。
“万一屈潇潇对吴思恩下手呢?”金家诚来了劲头,幻想得津津有味,“棒打鸳鸯,给他五百万让他离开你什么的,吴思恩之前说走就走,说不定就真拿了钱跑了。”
周景良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扫视金家诚:“你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
金家诚挑眉:“再说了,人家本来就不愿意给你当婚外情对象,说不定他还会主动去找屈潇潇跑路呢。我这是在替他着想,强扭的瓜不甜。”
鉴于有前车之鉴,金家诚这话说得可有底气了。
周景良则冷笑了一声说:“你真是把他想得太重要了。”
金家诚不置可否,周景良从小到大就是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的性格,小的时候他们一起捡了一只流浪猫,金家诚喜欢得不得了,想要带回家,周景良看起来像是不感兴趣的样子,结果第二天金家诚父母就知道了他偷偷养流浪猫的事情,他哭天抢地的时候周景良则已经说服了爸妈过来堂而皇之地接走了小猫。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暴露了,后来才偷听到父母谈话知道是周景良告的密。其实他一直都很想要养那只猫,只是越喜欢他就越装作不在意,不让别人看出来自己喜欢,还想尽办法要得到。
后来那只猫因为习惯了流浪,经常从家里越狱跑出去,周景良就建造了一个小花园,把猫关在了里面。
金家诚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周景良吃瘪的样子了,毕竟吴思恩可不是当年那只弱小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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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泽辉见吴思恩已经很久没有营业了,给吴思恩打了个电话,得知他做了阑尾炎手术后大吃一惊:“现在身体还好吗?刚好明天周末我去你家看看你吧。”
吴思恩赶紧拒绝:“我现在在朋友家,你不用来看我。”
林泽辉微微皱眉,猜测道:“是在周景良家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吴思恩没想到他猜得这么准,大概是以前他在周景良身边跟班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了。
林泽辉有些不赞同:“要不然你来我家住吧,我可以照顾你。”
他觉得吴思恩和周景良的关系太过不对等,不像是朋友,他担心吴思恩吃亏。
吴思恩说:“不用不用,我养好身体就回去了。”
林泽辉说:“周景良家在哪儿?我还是去看看你吧。”
吴思恩见他坚持,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也有些感动,但是周景良一定不喜欢陌生人过来找他。
他真诚道谢后仍是拒绝:“真的没事,我在这里其实比在自己家过得好多了。”
这是实话,林泽辉料想周景良也不会亏待他的生活,于是又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才挂断电话。
周景良今天回来得特别早,比往常提前了两个小时。
吴思恩正坐在沙发上看菜谱,周景良打开门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吴思恩关掉视频说:“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站起身在想怎么说那幅画的事情,最好还是要回来。
但还没开口,就被周景良打断了。
周景良说:“换件衣服,带你出去吃饭。”
吴思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之后再说,周景良大概也不会很在意,他走的时候悄悄拿走也行。
他们赶在日落前来到了一家位于大厦46层的顶楼餐厅,餐厅有球形环绕式的巨大落地窗,几乎可以看到整座南京的高楼大厦,夕阳从天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落。
整座餐厅被一种柔和的金黄阳光笼罩。
周景良逆光面对着他坐在那里,微微低头的时候高雅极了。
吴思恩觉得他的心情大概很好,甚至在点单的时候愿意尝试一些新的菜品。
而且给吴思恩的菜单是特供的,符合忌口易于消化。
吴思恩做完手术之后是没什么胃口的,他对吃的东西并不挑剔,但在这里用餐确实可以感受到味道很好。
周景良说:“这里的主厨是这个月新上任的,之前是Epicure的主厨,菜色你还喜欢吗?”
吴思恩自然不了解他说的那家餐厅,应和道:“很好吃。”
周景良向旁边的侍应生招手,很快一个穿着厨师服的中年法国女人走了过来,她用英文和周景良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吴思恩自我介绍自己就是这家餐厅的主厨。
周景良说:“等你养好伤可以跟着她学习。”
吴思恩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的主厨也向他介绍自己的履历。
吴思恩礼貌地回答,等到人一走,他忍不住说:“我不会来这儿。”
周景良疑惑地问:“为什么?”
吴思恩觉得周景良在装傻,要么就是他完全看不上也不在意他的生活。
吴思恩为了不显得过于尖锐,压低了音量说:“我有一家面馆要经营,你难道忘记了吗?”
周景良用一种很不能理解的表情看他:“开面馆和跟着米其林主厨学习,这两者之间很难选择吗?”
作为回礼,他特意去找到这位主厨开了大价钱让她同意可以教吴思恩,这比吴思恩那幅破破烂烂的树叶画价值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现在他却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周景良简直难以理解。
吴思恩摇头,感到无力,最后他张了张嘴,还是放弃和周景良争执,周景良生气了后是很难哄的。
他说:“哥,你知道我脑子不聪明,学不出来什么的。”
周景良倒也不指望吴思恩真的能学成,他只是在满足他以做菜为职业的愿望。而且听说这位主厨对待学徒极为严苛,吴思恩不去学也好,免得在那里受苦受累最后还什么都没学会。
周景良的脸色稍稍缓和,他微微颔首:“随便你。”
吴思恩松了口气。
此时外面的夕阳完全消失于高楼之间,华灯初上,楼宇间亮起一片璀璨的灯光。
餐厅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现在才是真正的晚餐时间。
周景良中途去洗手间,吴思恩看着窗外的夜景出神,明明身处其中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觉得多么奢靡繁华,站在高处看去却显得如此遥远、触不可及。
吴思恩父母努力了大半生就是想要从穷苦的山村搬迁到城市里定居,如今吴思恩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几乎算得上从小到大,看似已成为了新市民,却依旧没有学会南京话,像是一种隐约的隔阂,暗示着他一直没有融入过这里一样。
“思恩,好巧啊?”
吴思恩乱七八糟的思绪被打断,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屈潇潇温柔含笑的双眼。
吴思恩被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惊慌,只是下意识往后缩,椅子在地面划拉出尖锐的声响。
屈潇潇笑容更盛,像看小孩子一样有趣地看着他:“这儿景色不错吧。”
她十分自然地在吴思恩对面坐下,那是周景良的位置。
吴思恩犹豫着开口:“有人。”
屈潇潇无所谓地说:“我等会儿就走,我坐那儿。”
她转头一指,吴思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穿着年轻的男生,正是屈秉生。
屈秉生感受到他们的视线,转过头来微笑。
屈潇潇撑着下巴问:“我弟弟好看吗?”
吴思恩先是一愣,然后如实回答:“好看。”
屈潇潇笑:“和周景良比谁更好看?”
吴思恩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她。
此时周景良刚好从后面走了过来,听到了她的话,回答道:“屈小姐应该去做选美比赛的评委。”
屈潇潇怡然自得地站起来:“那你一定要去参加。”
周景良绅士有礼地说:“我会叫秘书查看日程。”
屈潇潇:“选定了时间一定要通知我,那我就不打扰二位用餐了。”
周景良送她离开,两个人一唱一和,都很有礼。
等屈潇潇离开,周景良见对面的吴思恩不说话,开口道:“她和你说什么了?”
吴思恩摇头:“没什么,她一来你就过来了。”
周景良说:“你不用理她。”
这么巧就在同一家餐厅遇见,是真的巧合还是刻意为之只有她心里清楚了。
吴思恩沉默地吃了一会儿东西,一抬头就对上远方屈潇潇的视线,对方露出笑容。
他忍不住垂下眼睫说:“屈小姐看起来很好。”
周景良喝水的手一顿,莫名想起了金家诚中午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