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寒身子骨硬朗,自小没生过什么大病,可自从去了京城,成天胸闷气短,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被魏铭气的。
她从小到大没看过几次大夫,一是身体好,二是家里没银子,小病小痛熬一熬也就过去了。现在听到要针扎,只当认为是针扎好得快,全然不去考虑魏铭会吓唬她。
她睡意全无,顿时清醒了。
摘掉裹发髻的棉布,湿漉漉的长发从胸前垂落,魏铭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扔过去,帕子光整洁白,触手柔软绵密,这一块也许能抵得上她一身的布料,还绰绰有余。
吃魏铭的,坐魏铭的,再花他的银子,现如今,区区一方帕子,她用的更是得心应手了。
头发干得快,绵绵密的布料一点点汲取水分,江雪寒麻利地绞着头发,拨弄着,手上忽然摸到一处硬物。
低头瞥去,是一朵小小的白色莲花。
她绞头发的手指,轻声问道:
“这是……”
“嬷嬷留下的。”
乌黑的发丝被洁白的指尖绕成圈圈缕缕,比工坊的黑绸缎还要光亮明艳。魏铭把她身侧一绺没抓住的长发也移到帕子里,轻轻一按,水分投着帕子洇开,留下淡淡的痕迹。
秦策还没醒。
江雪寒偷偷搂了一眼,不知为何,她觉得此刻的气氛有些诡异,她更是有做贼心虚的紧张感。
为了破开这种微妙的氛围,她轻咳,试图转移话题:
“是,我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你是被一位知书达理的嬷嬷养大的。”
嬷嬷姓魏,魏铭自小就跟着她姓,至于本姓是什么,谁也不知。
“在京城听说。”魏铭手上动作快,转眼就绞透一缕头发,他低头,淡淡道,“我人在这里,你若感兴趣,不用听说,自可来问我。”
问他?
好不容易斩断的微妙气氛在此刻重新聚集。
江雪寒拧着头发讪笑:“不必了,我对大人的私事不感兴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先前上车的时候没感觉到,可把头发散下来,身边就弥漫一股奇异的香气。头有些晕眩,江雪寒只想快些把头发绞干,然后趁赶路的时日补觉。
越是这样想,脑袋就越迷糊,动作也越急躁。
黑亮的长发被手指胡乱缠绕,像对待仇人似的,绞到最后还打起死结,唯一的活口被另一只手绕紧,动弹不得。
江雪寒慢慢抬头,鼻尖香气浓重,晕眩之余,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你的毒可解了?”
魏铭上身微倾,许是出门匆忙,衣领的扣子松了几处,银丝玉带把腰身勾勒的极窄,上身的衣料就不服帖,隐约可见松垮的白色里衣。
他发髻微松,几缕黑发松散在脸侧,发尾略弯,与江雪寒的湿发如蛇尾般交缠成一股。
魏铭越是松散随意,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的样子,周边奇异的香气就越浓重。
眉心,米粒大小的红痣艳如血滴。
“江雪寒。”魏铭轻声叫住她。
声音低哑难耐,江雪寒饱经人事,这声名字呼得她双手一颤,黑亮的发丝从手缝飞窜,啪嗒一声,落在双腿。
彻底与魏铭的发尾绕成死结。
“事到如今,我也不好把你赶下车。”
车厢不大,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江雪寒咬着泛白的嘴唇,低头沉思片刻,轻声说:
“你也说过,处子血应和那江湖秘药相同,无非是让身体出汗,或者自行解决。”
“这样,我不看你。”
说完,她闭上眼睛。
她饱经人事,至于魏铭,想必是没有的。两人相处时间不短,又假意成了婚,魏铭全身上下,能看的她都看了个遍。平心而论,她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虽然在外说秦策是她的夫君,可二人早已和离。
面对魏铭这样的身体条件,情爱虽然谈不上,可若说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那也太高看她了。
“江雪寒。”思索间,魏铭又低低地喊她一声。
江雪寒啧了一声,连忙摆手。
本来就烦,魏铭这厮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趁着这个节骨眼叫她,又叫的这么……
江雪寒不想说话,抬手准备捂眼,手腕却被牢牢抓住。
她终于忍不住睁眼,魏铭朝她靠近,两人平视,魏铭眼眸漆黑,瞳孔却有些涣散,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我若能自行解决,何须上你的马车?”
不等答复,魏铭抓着她的手腕,指尖摩挲,痒意随着皮肤漫上整条胳膊,江雪寒被他揉得头皮发麻,嘶了一声。
魏铭沉默着看她,身体往后倾了倾,呼出一口灼热。
半晌,他勾着江雪寒的眼睛,喘着气,一字一顿:
“江雪寒,早在一月前我就说过,我的命在你手里。”
江雪寒听得耳根发烫:“处子血又和我有关系?”
魏铭偏过头,低低地笑出声。
在在京城,骨灯案后,魏铭就曾递给她一把匕首,那时,他说他的命在她手上。如今中了处子血,他既然不能自我排解,想必……
想必解药就在她身上。
“凌云志设局,让你骗我,皆而让我去恨你。”
马车颠簸,江雪寒有些坐不稳,魏铭全力拖着她,一浪高过一浪的山崖陡峭惊得她轻呼。马车外有随从驾驶,她不好让人知道陛下亲封的掌簿是这么个……
这么个害怕颠簸的人。
魏铭一只手开扣住她的手腕,她反手扶住,细长的指甲刺进魏铭的手臂,留下几道淡淡的月牙痕,皮肉向外蔓延出鲜嫩的粉。
“骨灯是,她想让我杀了你,而你的侍从忠心耿耿,幸亏我没能下手。”
“牌坊村密室……也是。”江雪寒眼神迷蒙,尽力疏散眼前的旖旎春光,强撑着说:“她又骗了我,于是给你下毒,又想让我把恨意转到你身上,多老套的路子啊,可偏偏就有用,人在气头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处子血,只有纯净的龙阳才可生效。秦策和她行过事,眉心的红痣自然是画上去的,至于解药,不过是寻常的花露膏。
魏铭身中处子血,这种毒与那江湖秘药不同,不能单凭毅力或自我解决恢复,而是要女子的……
江雪寒闷声咳嗽,额头热汗连连,心中不免佩服起凌云志,不知从哪找出这么个古怪的毒药。
马车颠簸,魏铭抱着江雪寒移到垫满蚕丝软枕的那一侧。要不说他是富贵公子,这般会享受,蚕丝又软又透气,汗珠滴落又迅速消散,不聚成一股,身体的每一寸都像落在软乎的棉花里。
江雪寒闭着眼睛,小腿蹬了蹬魏铭的肩膀,轻声问道:
“若我不救你,两三个时辰后侍从掀开帘子,可会像上次一样,我就没命了?”
魏铭的额头像像晋江风雨中的一尾白帆,显现隐匿,沉浮迭起。闻言,他缓缓抬头,月明风清的一张脸因为潋滟的唇色,显得蛊惑又浓烈。
“上次,你若把我的尸首放在床沿,我的侍卫定然破门而入。”
“但是。”
他轻笑,话锋一转。
“凌云志的暗卫,会先一步把你救出来,再让薛星来跟你一起来柳州。”
不论她杀不杀他,结局总归都是一样的,凌云志一早就算准了她的路。
江雪寒眯着眼睛看魏铭,低声道:
“人人都说你是凌云志的走狗,不如说,你是一把用过即扔的刀。”
魏铭不置可否。
车外又传来阵阵颠簸。
临近山崖,一块碎石卡在车轮,短暂的滞空感让江雪寒汗毛倒竖,柳州地形复杂,碎石坑后便是水坑,潺潺流水倾泻而下,热气沸腾,夹杂朦胧水汽把车帘荡出鼓包,车厢内是一片泥泞的晚春。
不久,鼻尖奇异的香气已经消散。
魏铭托着江雪寒起身,她歪歪斜斜地靠在软枕上,疲惫地睁开一只眼,魏铭薄唇紧抿,松散的发丝垂落肩头,比之从前故作板正的样子,这幅风流的姿态倒更合适他。
江雪寒被□得像躺在一汪泉水里,她背靠软枕,身姿慵懒道:
“魏铭,你说你活个什么劲儿啊。”
魏铭正替她擦腿,他动作轻,江雪寒被他弄得痒痒,双腿乱动,他锢住她,轻声道:“别动。”
“嘿?!”
江雪寒掀开眼皮,想好好说说他,可看见魏铭沉默着低头,她的话又吞到肚子里,茫然地眨了眨眼。
那个唇色樱红,蛊惑风流的样子呢?
江雪寒正坐起身,三两下踢开魏铭的手臂,捏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惊呼:
“你会变脸?!”
手上一痛。
魏铭不轻不重地打掉她的手,从后座翻出来一套崭新的女装,抖了抖,盖在她身上。
他道:“穿上,小心着凉。”
马车里解毒实属无奈,可江雪寒事后大腿一侧,就这么大喇喇躺在软枕上,毫不避讳。
初秋微寒,马车上又没有薄毯,魏铭只能先替她擦干净,可她不配合也就算了,眼睛还直勾勾盯着自己,好像他脸上能长出什么花来。
衣服是提前备下的,看她的样子,自己也不好替她穿。
魏铭背过身,江雪寒歪着头看他,不知他心里想着什么,只能边穿衣服,一边嘀嘀咕咕道:
“什么人啊,真是……”
她把长发撩到而后,却不想一缕头发和魏铭紧紧系在一处,魏铭的上身便往那偏了偏,江雪寒见状,眼睛瞪得溜圆——
“怎么还带看的呢?快转回去!”
魏铭:……
他那一绺头发扯断,蓦然转身,低声道:
“小声些。”
“怎么?”江雪寒不屑道,“我是在救你,你害怕被人发现,我怀了你的贞洁吗?”
“不会。”魏铭淡淡道,“姜大力说他四个时辰之内醒过来。”
四个时辰……坏了!
江雪寒一阵头痛——她把秦策给忘了!
她上了马车,就把秦策随便发放在一侧,也不知有没有磕着碰着。
江雪寒衣服也顾不上了,连忙朝秦策看去,可这遥遥一望,却好像一束雷电劈在她头顶,惊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秦策不知何时就已经醒了,他面色苍白,眼睛怔得阔圆。
两人对视,秦策看了看呆若木鸡的江雪寒,又转头,看了看脸黑得像块顽石的魏铭,一字一顿: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