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将岑无患心头的疑虑都勾了出来。
赵继勋既然迫不及待摘了他的权,那他能容忍唐祈醉么?唐祈醉擅自杀了温琼华母子,这是赵继勋拿来做文章的好矛头,可他没有。
岑无患想着这种种蹊跷,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一时间他竟然有种自己被算计了的感觉。他看着从容镇静的唐祈醉,攥了攥自己的衣襟。
岑无患再没有听朝的心思,他一心放在唐祈醉身上,觉得有太多的蹊跷他得从唐祈醉身上挖出来。故而一下朝,他便向唐祈醉靠拢。
他佯装关切,问道:“身子好些了?”
唐祈醉一脚迈出门槛,说:“不过是病了一场,谁想到病气还没过去,朝堂就先洗了牌。这上京还真是瞬息万变。”
岑无患强颜附和:“是啊,唐大人不没事么?怎么悲风伤秋的。”
唐祈醉下着阶,意味深长说:“我替小侯爷忧思呢。”
岑无患本就心神不宁,被唐祈醉一刺激,便单刀直入,问出了心中疑虑,他脸上笑意全无,说话时竟有些咬牙切齿:“王禹,是你的人吧。”
唐祈醉下着台阶的脚步一顿,她坦然道:“是啊。我原以为你没这么快猜到的。”
岑无患自嘲说:“再猜不到要被你玩死了。为什么?”
唐祈醉突然用纯善的眼神望住岑无患,她说得理所当然:“赵继元要杀我。我和他只能活一个,我舍不得死,只能叫他去了。”
李重举死前说的“我其实从未想过谋反。”这句话是实话,可惜秋猎时那番情景,王禹不是他的人也成了他的人了,弑君的帽子就这样落在他头上,木已成舟,李重举只能将错就错。他连夜修书调兵,又给温琼华提供筹码,真正地踏上了谋反的路。
“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李重举和赵继元是合伙要算计你的?”
唐祈醉一扬脸,说:“我与他们共过事,他们什么狼子野心我再清楚不过。李重举入京多日,赵继元迟迟不愿动手,我若再发现不了,那我合该死在他们的算计之下。”
两人已经走出了宫门,马车在外头候着了。唐祈醉摆摆手,遣走了马夫,显然是愿意继续和岑无患聊下去。
岑无患看着她,真心道:“你有一百种法子可以躲掉这场图谋,可你都没有,你还是和他们正面对上。唐祈醉,密林里你自己也是九死一生,你够狠心。”
唐祈醉肩头的新伤刚刚愈合,此刻动起来还有些疼,她的眼中仍然饱含着漫不经心,说:“我能躲一次也能躲下次么?风浪越大鱼越贵,有一劳永逸的方法,我为什么不赌?”
岑无患的眼中好似烧着一把火,可他硬是挤出一抹笑,说:“唐大人好算计。”
唐祈醉突然停下步子,她含笑看岑无患,轻轻说:“北阙不归你管了,小侯爷,失落吧。”
岑无患也看唐祈醉,他此刻是打心底佩服这个女人,她算无遗漏,好像能未卜先知一般把一切都掐好了,她身处险境,却还有余力再把岑无患也算进去。
唐祈醉仍然凉薄地笑着,她接着说:“照着当时的情况,你分明可以修书给驻守西边的齐可容,让他调兵来出这个头,这样你就能置身事外了,可你没有。岑无患,你在想什么?”
唐祈醉眼中的玩味淡了几分:“是小瞧我了,还是相信我,笃定我不会算计你?”
岑无患心微沉,他反问唐祈醉:“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反应不及,没从北阙调兵也没来得及找齐可容,邶朝会陷入什么境地?”
唐祈醉牵起嘴角,她用着一贯的神情和口吻,说:“大军破境而入,边境守备空悬,南朝趁虚而入,那就大家一起死。”
岑无患看她,竟然从她身上看出了几分癫狂,他盯着她,半晌忽然笑了出来,岑无患又是那副没腔没调的样子,说:“别介啊,我弱冠礼都没过,还不是很想死。今日风和日丽,正宜探异玩奇,我带你玩儿去。”
唐祈醉正色说:“没空,李重举叛乱的案子我还得去看呢。”
“这也要你亲力亲为,还要大理寺做什么?”岑无患牵起唐祈醉的手腕“偶尔玩忽职守,日子才能有滋有味。”
桃花楼开在朱雀街上,集酒楼、青楼、赌场为一体,上京的纨绔都爱往那儿去。
岑无患拉着唐祈醉挤进人群,顺手拉了个布衣汉子,问:“这怎么玩儿的。”
汉子热情说:“这个简单,圆盘上有1,3,7三个数,一人转盘,一人蒙眼飞刀,大家押最后刀能定在哪个数上。”
岑无患听罢,当即道:“简单简单,我押七。”
说罢他便掏出铜钱,放在桌上画有七的地方,放完还不忘招呼唐祈醉:“裕安,押啊。”
唐祈醉挤到他身边,摸出一吊钱,阔绰地扔在“一”上,说:“我押一。”
众人瞩目下,圆盘滚动,飞刀脱手,直直地扎到“一”上。
唐祈醉笑着收钱,岑无患不甘心一般,又掏出钱,说:“我还押七。”
唐祈醉扔了两吊钱在“三”上。
飞刀又不偏不倚地钉到“三”。
岑无患似乎是来劲儿了,他也扔出一吊钱:“我不信了,还是七。”
唐祈醉眸色微动,押的“三”。
结局“三”。
岑无患不服气地压了大半日,硬是一把都没压中,钱袋子都要空了,唐祈醉倒是赚得盆满钵满。
岑无患气急败坏地离席:“不玩了。”
唐祈醉:“不赌了?”
岑无患牵着唐祈醉的手腕,像是闹脾气的孩子,说:“没钱了,再赌就要抵衣裳了。”
唐祈醉抬起手,手上挂着数不清的铜钱,她笑说:“你没钱了,可我有啊。”
岑无患听着铜币碰撞乒呤乓啷的声音,听得心烦,他伸手就冲铜钱而去,唐祈醉轻巧地将手背到身后,嘲笑说:“你自个输完了,就要抢我的?”
岑无患嘴硬:“气运不好罢了。”
唐祈醉:“玩不过就怪气运?小侯爷玩不起。”
岑无患“嘁”了一声,拉着唐祈醉上楼,边走边说:“我不管,你赢了这么多钱,总得请我吃一顿。”
唐祈醉:“我不要。”
岑无患耍无赖:“反正我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唐祈醉:“那就打道回府,没钱你玩儿什么?”
说话间,岑无患已经找了个雅座坐下,他抬手招呼小二:“不看菜谱了,都上一份,还有,要两壶酒。”
岑无患和小二说完话才转眸看唐祈醉,他故作无奈,说:“现在走不了。你别这样望着我,你坑了我二十万的军,吃你顿饭怎么了。”
唐祈醉无奈坐下,说:“替你垫着,晚些自个让人把吃了的钱送到我府上。”
“真是不解风情啊,裕安。”岑无患说着,斟了两壶酒,将一杯递到唐祈醉面前,说:“喝酒。”
唐祈醉看都没看那酒杯,便回绝说:“不喝。”
岑无患便将酒送入口中,边感叹:“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呐。”
唐祈醉夹了口菜,说:“钱没有,墨水倒是有些。”
岑无患也不恼,他忽然坐正身子,半身探向唐祈醉:“我们玩谨言令吧。”
唐祈醉眉毛微挑,似是来了兴趣,问:“怎么玩儿?”
岑无患侃侃而谈:“划拳咯,输了的要么答话要么喝酒。”
唐祈醉看他一眼:“不玩。”
岑无患的身子退了回去,他打量起唐祈醉:“你不能是不敢吧。”
唐祈醉抬眸:“怎的?你今个没输够?”
岑无患又斟满了酒,说:“那是白日里的气运问题,你不会……”岑无患放了金樽,认真地盯着唐祈醉,缓缓说出后半句:“是不会喝酒吧。”
唐祈醉咽下口中的菜,气盛说:“来。先说好,你就是醉死在这里,我也不管你。”
“一心敬啊,哥俩好啊,三结义啊,四喜财啊,五魁首啊……”
唐祈醉突然顿住。
岑无患勾起唇,眼中的不羁少了几分,他一手撑着腿,缓身探向唐祈醉,问道:“赵继勋整顿了整个朝堂,怎么偏偏就你独善其身?”
唐祈醉也探身凑近岑无患,说:“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岑无患笑说:“别玩不起啊,裕安。”
唐祈醉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没我他坐不上皇位,这个理由够么?”
岑无患听得诧异:“你帮他干嘛?”
唐祈醉将手搭在扶手上,说:“这是第二个问题。”
岑无患坐直身子,说:“再来。”
又是一通闹,唐祈醉连输两盘。
唐祈醉意味深长:“你划拳倒厉害。问吧。”
岑无患:“现在能回答我,你为什么放着好控制的稚子不帮,要帮城府深沉的赵继勋了么?”
唐祈醉正了正身子,不咸不淡开口:“因为她娘。”
岑无患接着问:“你和他娘,又有什么渊源?”
唐祈醉没做声,她盯岑无患半晌,冷不丁说:“我喝酒。”
说罢,就端起酒一饮而尽。
岑无患默不作声地看她连饮三杯酒。
唐祈醉第一杯酒下肚时,就觉得一阵晕眩了,三杯下肚,更是眼冒金星,连面前有几个人都分不清了。
岑无患见她白皙的脸晕上了几抹明显的红,不由得意外说:“你怎了?三杯都不能喝?”
唐祈醉一手撑桌,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她扬起脸,嘴硬说:“胡说什么?老子今晚喝得你叫爷爷,再来!”
唐祈醉眼尾泛红,眼睛上好像蒙了层氤氲,她这副模样,带着几丝浑然天成的诱惑。
岑无患不敢再和她玩,他正色说:“我送你回去。”
明月高悬,地面一片皎洁。有这样的月亮,即使不掌灯也能将路看得一清二楚。
岑无患背着唐祈醉,走在人海之中,对安安静静的唐祈醉说:“喝不了还逞能,得亏是同我喝,换作别人,你死外头都没人管你。”
唐祈醉好像听见了他说的话,她含糊说:“没和别人喝过,只有你。”
岑无患脚步一顿,心好像漏了一拍。
唐祈醉接着说:“而且我没醉,你这淫贼自己喝不动了,非要送我回。”
岑无患失笑,说:“好好好,是我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