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窝在沙发角落,盖着厚厚的毯子,捧着香浓的花茶啜饮。
电视上播放着江国最近上映的一部悬疑电影,配合着赛语字幕,艾维斯观看起来也没有压力。
看完电影,时间还比较早,艾维斯和她商量下一站目的地。
“这个季节很适合看极光。”
林时算了算路上行程时间,问:“新年你不用回家吗?”
普通家庭还要团聚,何况是那么一个大家族。
“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热爱工作吗?”艾维斯不答反问。
“事业心?”
“有,但不是全部。”他笑着靠过来,帮她把空杯子拿开,“因为只要有成绩,家里就不会过多限制我的自由。”
“别这么说,你父母一定会想念你的。”林时将心比心地说,就像她虽然不肯回家去,但心底其实知道段丽兰一直在惦念自己。
他修长的身体抽掉骨节一样慢慢堆落,撇开眼睛:“他们不觉得那是重要的事。”
又自嘲一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出生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能维持家族运转的工作机器,而不是因为爱。”
没有谁能和他人感同身受,但从他压抑痛苦的表情中,林时却切实地感受到了悲哀的自厌。
这还是他头一次倾吐心事,露出这样的表情。在此之前他一直伪装的很好,哪怕那次住院,家里人打来的关怀电话最终还是落到是否会耽误事业上,他都没有露出异常。
林时轻声说:“你很爱他们。”
不是疑问,是肯定。他一定很爱父母,才会在明明有所察觉的情形下,仍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打造成父母心中完美的工具。
艾维斯看着她不发一言,有淡淡的哀伤从眼睫中流淌出来。
——
车一路向北,在翻译之余,林时最喜欢靠在车窗边观看沿途风景。
森林、高山、雪原……赛蒂亚北部国土广大,人口稀少,远离了喧嚣繁华的城市,有时候林时会有种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二人的错觉。
在年末的最后一天,车辆开入极圈,天空从始至终都是黑夜,只有无极繁多的星星洒落在黑幕之上。
登上观极光的兰洛群岛,两人步行朝山上进发。
漆黑的世界,只凭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前行,两人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心,一步步踩在并不好走的雪路上。
林时累得气喘吁吁,问:“还要多久?”
“马上。”艾维斯关心道,“要不要我背你?”
林时连说话都没了力气,摆摆手,强撑身体继续走。
“极光快出来了,跟我来。”看了眼手表,艾维斯扯住她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很快,两人停在浮满碎冰的淡水湖前。
一片漆黑之中,水岸对面的屋舍亮着星星点点的橘色灯火,照亮了一小块天地。
艾维斯牵着她走到自己身前,抬手指向天空:“看。”
林时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哇”的一声。
天际泛出朦胧的绿光,丝丝缕缕,像要飘到穹顶之上。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盛,汇聚成另一条绿色“银河”。
她仰起脑袋,微张着嘴,瞻仰沐浴着这片圣迹。
“你……”林时回头去看艾维斯,他的表情很平静,并未对眼前的景色有多么震动,就连唇边的笑也很淡。
艾维斯从背后环抱住她,下巴搭在她发顶:“新年快乐。”
温暖的胸膛将她包裹进去,林时问:“你不开心吗?”
“我很开心。”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在赛蒂亚文化中也是全家团圆的传统节日,段丽兰中午还给她打了视频电话,但却没有看见艾维斯和家里有任何联系。
林时从自己身上慢慢体会到一个道理。她不能代替段丽兰做选择,段丽兰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远走高飞。过去的每一个时刻层层积累让局面走到眼下的地步,哪怕是夫妇、父母子女之间,也不是所有的矛盾都可以化解。
这些紧密的关系网却会时刻扯痛甘愿被束缚的人。
“艾维斯,”林时喊他的名字,温柔地朝他微笑,“新的一年,要爱自己多一点,爱别人少一点。”
她的声音如同冰川之间唯一温暖的水流,淌满他的四肢百骸。
在破碎的视线交错中,林时被艾维斯拥入怀抱。这个拥抱很用力,远比他表面上看起来的更有掌控欲。
不行,他做不到。
以前他或许可以,但一旦体会过爱的滋味,就没法再回到只谈利益的世界中去了。
双手攀上他宽阔的后背,林时回抱住了他。
“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吗?”艾维斯捧着她的脸,额心相碰,好像这样就可以完全传达他的感情。
四年前的表白,姗姗来迟。
——
林时的假期到1月5日结束,两人踏上返程。
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线,可以欣赏来时没见过的风光。
“本地有一种很特别的饮料,想尝尝吗?”艾维斯问。
“什么?”
“绿色城堡。”
光听名字完全猜不出是什么口味,她的好奇心被引出来一些,点点头,跟着他下车,去附近商店前的自助贩卖机前买了一瓶。
艾维斯轻松拧开瓶盖,示意她尝尝。
似乎不太妙,林时翻过去看配料表,第一个单词她竟然不认识。犹豫地浅浅品尝一口,一股刺激的味道顺着鼻腔直冲大脑,林时差点一口喷出来,勉为其难地吞下去,却还是被呛了一口,使劲咳嗽。
再开口时嗓子都哑了:“什么水果,味道这么冲……”
艾维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又好笑又愧疚地扶着她,一手在她背后力度适当地拍打:“怪我没提醒,还好吧?”
“是本地一种特产植物,叫赛蒂亚艻果。”
林时半天直不起腰来,弄得艾维斯十分不好意思,也跟着弯下腰,用手拨开她脸上的碎发。
“本地人可真厉害。”她拍了拍前胸,又清清嗓子,看着剩下半瓶的饮料发愁,“我真的接受不了,扔了好浪费。”
艾维斯自然而然接了过去,抬手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口,接受度很良好地笑:“有点像酒。”
半分钟之前她刚刚饮过那个瓶口。
新年前夜,在极光冰川之下,艾维斯向她告白的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当时的林时没有做出任何回复,艾维斯似乎也习惯了她的逃避,没有非逼着她给一个答案,似乎她让他说出口就已经满足了。
这几天两人相处的时候,说话动作都比之前更为亲近。艾维斯很好地拿捏了一个进退得宜的度,比朋友更多一点,但又没有到恋人的位置。
就像方才他那么自然地喝她喝过的东西。
林时想,那应该叫做暧昧。
林时忽视那被他拿在手心中的玻璃瓶:“回去吧。”
“等等,”艾维斯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他忽然俯身倾向她,对视的视线逐渐下移,停留在她的唇上。
她下意识地想向后退步,却听见他说“别动”。
艾维斯拿出手帕,轻柔地仔细擦去她唇角的水渍,移动间,拇指若有若无地蹭过她的皮肤,留下比她体温高一些的温度和他指尖的松木香气。
林时从商店玻璃窗上看见两人近乎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像一对情难自抑的爱侣。
“好了。”艾维斯牵起她的手,声调都轻快了一点,“晚上带你去一家餐厅,这次一定是你喜欢的味道。”
车辆发动,林时开始赶工今天的翻译任务,艾维斯守在她身边,但其实今天林时翻译的很顺利,不必占用第二个人的时间。
“不如忙一会儿工作,不然明天又要早起。”她建议。
“以后有的是时间忙。”艾维斯很固执己见,即便白白浪费时光,也不肯在她面前谈工作。
林时想找点话题聊聊,但想来想去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一旦撇开事业,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太少。
车身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一杯牛奶从桌面上滑落,正好倒扣向林时,虽然艾维斯眼疾手快地捞住,但白色液体还是顺着桌沿淌了林时满身。
艾维斯一边给她递纸一边给司机电话,司机说:“有车随意变道,刚才要不是闪得快,现在都出车祸了。”
艾维斯看了眼正在擦衣服的林时,伸手把窗帘拉起。
一辆低调的银灰色轿车正与房车并驾齐驱地行驶着,房车速度不快,那辆车没有选择超车,是刻意放慢了速度。
不好的预感让艾维斯探究地盯着窗外的那辆车,它黑色的防窥玻璃缓缓降下,一张鲜明又锋利的脸瞬间转过来,深蓝色的眼眸攫住了他们二人,尤其是落在林时身上。
罗伊怒不可遏地看着他们,艾维斯却一点儿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沉沉看了对方一眼,嘴角一抹讽笑一闪即逝。
林时正在专心致志地补救自己崭新的格纹冬裙,感觉有阴影罩了下来,一只手抚摸上她的颊侧,然后一寸寸游移至耳后,耳垂被亲昵地捏了两下。
后背瞬间窜起一阵酥麻,她猛然抬头对上艾维斯紧贴过来的脸,他把她往自己的方向一带,温暖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突如其来的越界亲密让林时受惊不小,不等她有所反应,就听见他凑在耳边说了一句话。
“是罗伊,他来找你了,”他稍稍分开,却又立刻贴上来,鼻尖相触,眼神更是毫不避讳地向下掠去,“现在正在看着我们。”
“你想摆脱他吗?”他压低后的声音格外蛊惑人心,能消弭他人的意志,顺从地跟随他的命令,并相信那是最明智的决断。
见她点头,艾维斯呼吸声变得粗重,他微微侧了侧头,鼻尖触到了她的皮肤。无论从哪个方向再多一丝力,唇瓣就能理所当然地触在一起。
“别担心,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