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寒潭
申屠渊看着一瘸一拐跟在他后面的人，“在你伤好这段时间，本座就勉为其难跟你同行一阵吧。”
百乐山的雨于是还在下。
山路潮湿泥泞，路边绿植却青翠欲滴。
一股股危险的气息隐藏于这些深山巨木、掩映草木间，却仿佛都受到什么威慑般而非常平静老实。
“你原本要逃去哪里？”
乐正凛碧色的眸子一正，专心回话，“回申屠前辈。我本来欲去百乐山，寻山顶寒潭。”
“百乐山山顶据说有一处寒潭，千年不朽。其中泉水冰蓝，寒气逼人，却具有重塑剑骨的功效。”
就这专心回话的时间没有注意路况，径直撞上了从头顶蜿蜒探出的一干枝丫。
申屠渊哦了一声，饶有兴味，他见乐正凛神色一正却没有注意被一小数条打了个正着，眉毛微扬，按下心中好笑，回问：“我听那个包着头巾的家伙说，你剑骨已失，境界跌落，会沦为凡人？”
乐正凛面不改色拨开这丛枝丫，似是全然不管那正中眉心的红痕有多么好笑，唯碧绿眼眸深处有一抹藏得很好的囧然，“确是如此。我当时发觉受骗，因抱着不能便宜了那等伪君子的想法，将剑骨......偷了出来。”
话语之间，仿佛看见了当时的自己。
那时......
少年满心欢欣，庭院里演练剑法。
最近他悟出一招红尘九式，桃花落。这一招没有什么威力，却能在剑出的时候营造出桃花落漫天的虚幻景象，带来一阵生机，若是周围有未开的各色鲜花，也能催开它们，达到百花齐放的效果。因此，与其说这是一道剑招，不如说是一道观赏式剑法罢了。
这是乐正凛为了讨得贺兰心欢心，宅在藏书阁几日，自创的剑法。
问天宗何人不知，长老贺兰郑之徒青兰仙子，虽以青兰为名，气质高洁如兰，却最是爱那开得绚烂艳丽的春风桃花。这一种反差，又让修仙界多了一批坚信“女神一定是外表高洁，内心温柔”的青兰仙子追随者。
然后。
他准备了千万朵桃树种子，浇灵水悉心照料，好一番准备，终于等到桃树绽出花苞。他开心地邀贺兰心来他的庭院，想赠她这满园桃花颜色。
贺兰心应邀前来，少年提剑起身，一瞬之间，满园温柔粉色，少年眉目多情，忽地换了剑招，剑挑一朵桃花，凌空而来，落在她面前，“赠你。师妹。”
却瞥见准道侣有些郁郁，不怎么开心的模样，于是赶忙上前，一番嘘寒问暖。
贺兰心抬起一双忧愁眸子，接过那朵桃花，叹了口气，“师兄，我活不成了。”
那之后。
乐正凛自回忆里抽离，自剖剑骨为贺兰心治病，撞见贺兰心和贺兰郑的奸情，铤而走险偷走剑骨，不巧被乐慈发现并打伤，戏弄一般的追杀消耗他心力。
那些人以为事情万无一失，因此追了等追了等，每次都给他留一点点希望吊着他前行，让他一点点感受绝望的滋味，让他知道四面八方都无生路。
灵气的流失。境界一点点的跌落。
逃亡的路上。
乐正凛蜷缩在寒冷潮湿的山洞，他恨过，怨过，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他要活下去。只有先活下去，才会有以后。但是当有一天晚上，天下起大雨，他躲在洞穴里，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没有力气了。
他尝试着伸展，然后拿起自己的红尘剑。
“哐当”，清脆的一声响，是红尘剑落地的声音。
他终于崩溃了。
黑夜之间，乐正凛咬紧牙关，泪流满面。
白日里风餐露宿，一路奔逃，只为去百乐山博一个求生结果。
知道一切都是骗局的时候他没有哭，被人不眠不宿放羊般追杀七天七夜的时候也没有，他们算准了他的境界跌落，算准了他的在劫难逃，因此在后期好歹给了他一点夜里修整喘息的机会。
但在此刻。他拿不起剑了。
白日里他言笑晏晏，豪不露怯，提起全副心神，看似将一切都应付自如，让人全然忘记了他还是少年年纪，也有情绪。
擦干眼泪。
一夜之后。
百乐山，已经近在眼前。
乐正凛也知道，最关键的一战就要到来了。
那些人，是绝对不会给他到达山顶的机会的。
......
一只手突兀地搭上了他伤痕累累的手。这温度让他微不可查地一怔。
虽然这些伤口在玉簪的调理下已然没有那般狰狞。
玉簪？
是了，那些已经过去了。
他头顶的乌金冠旁边，有一支造型华美的玉簪。这两者搭上去本应十分突兀，却难得的，在乐正凛身上显出一种奇异的好看来，因此申屠渊才道:“这样也好看。”
乐正凛回神，就看见申屠渊笑吟吟看他，似乎十分得趣的模样，还把玩着他的一只手，二指搭脉，“然后呢？确实是剑骨丢失、境界跌落的脉象。”
乐正凛奇道：“前辈莫非还是医修？可据我所知，摸脉乃是凡人医术，在修仙界，是断断不可能通过这一下就判断病情的。”
申屠渊摸了摸下巴，“本尊可以。本尊还可以将你的剑骨安回去，用不上那劳神子山顶寒潭。”
“前辈的条件？”若是有恢复的捷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乐正凛虽然不知道这从天而降的前辈背景，但是能感觉出这亦正亦邪的前辈对他存有那么一两分微末好感和善意。他虽然不知道是为何，却也对前辈多了几分信任。
救他于必死之局。
那么他定不负前辈所托，一定早日成为能够和他匹敌的对手！
却听见申屠渊朗笑一声，十分开怀，“你这小孩，真是好骗。”申屠渊觉得捉弄人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一摊手，笑意狡黠。“本尊并不长于医术，还是寻那寒潭去罢！”
乐正凛无奈，“前辈......”是了，从相识之处，前辈就似乎有些喜欢，逗弄自己。
“凛今年二十有一，已不再是小孩了。”他的身形处在少年和青年之间，仍更偏向于少年，乌发绿瞳，已能看出完全长开之后的风华。
“本座今年.....大概一千有余？”申屠渊不确定。
前两百年在正道由宗门大师兄进化到正道大师兄，然后入魔，又花了几百年登上魔界至尊之位，划出浮屠魔界，然后就是悬空海上浮屠魔界的空虚岁月。
乐正凛:“.......”
“不过我确实有个条件。不然本座总觉得有些亏啊。”申屠渊逗弄之意不减，语气倒是正色，搭配上他这一张邪魅款长眉入鬓的英气脸，竟是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玩笑还是正经。
“前辈请讲。”
“思来想去，你如今这个境界要赶上我，那可得至少数百年。我还真不一定等得起。那还是，炉鼎吧。”他懒懒散散低眉，去看乐正凛，“或者你逗我高兴了，魔后也不是不可以。”
系统持续震惊死机中：“……”这不是本统界智多星认识的那个魔尊大大！
乐正凛：“......前辈莫要顽笑。”
于是，一只手挑起他下巴仔细端详，还颇有些别的意味般地摩挲了一下。
抬眼就是一张放大俊脸。
乐正凛却不合时宜心想，前辈好生神出鬼没。
然后便是，......前辈生得，果真极好。
不同于修真界推崇的仙气俊美高冷款仙君，而是完全相反的张扬肆意、邪魅霸道款。
长眉入鬓，五官分明，脸庞英锐，一双黑沉的眼睛深处似乎有血色流光，几分睥睨，几分张扬，几分桀骜。
那是一种极具冲击力和气势的美貌，却不仅仅有美貌本身。英气，威仪，霸气，难以形容，却必然是常年身居高位、运筹帷幄之人养出的不凡气度。
恍惚间，乐正凛似乎看见了尸山血海，耳边是喊杀声震天。
那一瞬的气势一触即收。
懒懒散散的魔尊开始慢悠悠道：
“我座下魔使曾说我不懂红尘美色滋味。正如今恰巧逢你这小孩颇有几分姿色，还有一把剑名为红尘，可不是恰逢其会？咦。现如今，荒山野岭，方圆百里之外只我两人，我修为境界又远高于你，你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这语气生出几分认真，就好像在认真和人讲道理一般，搭配上那不安分地抚上脸颊的手，若是一般人来讲，自然得信了然后心生警惕寻思反抗。
识海里安静如鸡的系统：“.......”不敢说话。他还是认识魔尊大大时间太短了！他还是安静地做一个背景补充器吧orzz
乐正凛不知如何，却硬是从中琢磨出了玩笑意味。他模模糊糊感知到前辈似乎心情很好，对他也没有恶意。
他心道，罢。
“无有不可，前辈随意。”
“啧。还真是敏锐。“申屠渊见乐正凛这幅模样，便知再逗弄也不能得趣了，不能看见男主变脸，就不好玩了。
却突然，他想起什么。
“咦，我虽然不能通过摸脉看出你的伤情，但我却能看出，你——元阳未失？”他这下是真有些奇了。
“前辈！！！”这下，乐正凛是真脸腾一下火烧了。
却此时。
绕过蜿蜒山路，穿过森林植被，一处转弯。
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不远处，恍若山谷的夹缝中间。
蓝色的泉水，升腾出雾气。
寒意弥散。
正是——山顶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