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故人

浮屠魔界。

战场。硝烟。

天边一抹残阳如血。

最外围的魔城已开，两军对阵。

这一次倒不比之前，之前正道的攻击仿佛只是虚虚试探，透着底气不足之感。要说正魔两方二分此界，私下的摩擦切磋倒是少不了，不过底层修士之间的那些摩擦争执，自然不会被上位者看在眼中。

但这番。

云青掀了斗笠，一双明目凝视着阵前，黑红魔气化成的蛇形鞭子从她的腰身缠绕而上，凝成实体被握住，她一身青衣高立城墙之上，自上而下凝视着对面的修士。她的身后，名唤澹台的侍从紧紧跟随，手持的弓箭已然被拉成半月状，正是蓄势待发。

常金鑫持着他的算盘立于左边，卜千算穿着他的阴阳道袍站在右边。

早在察觉到敌袭的第一刻，云青就已经调兵遣将，将列风，莫除，宣玲珑派到了不同地方。

于是——

魔界外围魔界深渊处，由于万剑归藏山的出世，剑门此次前来的修士自然分兵要入这万剑归藏秘境去，他们此次因利益而集结，这不同于之前的秘境动静，让每一个习剑的修士都心有预感，向来万剑归藏在他们宗门后山出世，早已经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如何能忍得被魔界修士分一杯羹？于是那山峰附近，剑影纷呈，乱斗成一团。秘境出世突然，本来就在魔界深渊附近的魔猝不及防，一时被杀上前来的剑门弟子杀了个措手不及。这时候，天边传来朗笑三声，一把巨大的斧头从天而降，山石崩裂扬起的灰尘中，左魔将莫除哈哈一笑，“偷袭，枉为正道！”

“众将士，随我杀！”

魔界中心内层主殿处。

精于阵法的列风带着一批弟子，蜘蛛结网一般编织着新的阵法，这阵法细细密密，以魔界中心血魔殿为圆心，向四周延展。数百道弟子都着同色系白袍，白袍上刻印着流动的符咒，动作整齐划一地向阵法里面灌注力量。列风带队在前，端坐高首，法袍堆叠仿佛花瓣层层叠叠，他专注地看着损耗，修正，复又成形的阵法。金色的光芒在列风的眸中一闪而过，他向来沉静，不爱说话，此时低眉专心研究阵法的模样，竟比那些所谓的正道修士更显正派。魔界内围十大魔城，每一座魔城都有特殊的阵法，这些阵法嵌套堆叠，保护了一些修为极低的魔不为外部攻击所扰。但终归一味地防守不是长久之计，这也是为什么云青城主要下令开外围魔城城门，率领魔兵出门迎击的原因了。但这不是他的考虑范围，列风专注地想，他只要带着他的弟子守好阵法就好了。

魔界虽然内部常有厮杀争斗，然而在申屠渊统治之下百年之久，早已经形成了有事一致对外的原则。魔尊之下，十大魔城，一将拥一城。除开闭死关的，在外游历的四位闲云野鹤的魔将，还有一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魔将。少有人知道，魔界其实也有散仙，只不过是空有散仙修为的人形武器。这位魔界散仙前身是老魔尊旗下的魔将，本来寻思着修为大成后篡位，奈何功成走火入魔，一时疯癫一时清醒，被申屠渊趁其疯癫失智之时以碗口粗的十八条玄铁链锁住，以防其清醒时伤人，又常年派人喂食药物迷惑神智。说起来，当初倒是有着干脆灭杀了这魔将的心思的，不过年少的申屠渊因自身经历最是厌恶佛口蛇心背后捅刀里的人，这魔将正好撞到了枪口上，加之一身修为高绝，倒勾起了申屠渊废物利用的心思。

此时，宣玲珑提着烛火，烛光摇曳将她的红色身影也显出几分妖异，重重铁栅栏掠过，宣玲珑回想着云青的交代，边掠过这幽深阴暗的地牢——

“卜城主的卦象显示这次可能有修为极高的修士出现，不得不防。尊主此前有交代过，若是他因为各种意外一时半会儿不能赶到，可以此法前往暗牢，把那人作为武器放出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还之！”

‘哐当’的锁链震动声响中，宣玲珑停住脚步，勾起了唇角，烛火上移，照亮了一双野兽般尽是凶狠的眸子。

‘散仙’，匡有瑕。

主战场。

修真界有一宗两门三派，这一次，三派掌门率领精英弟子如同鸟的双翼一般一左一右簇拥着天门宗和霸刀仙门。

云青，常金鑫，卜千算三人率领着身后的魔兵高立于城墙之上。

低阶修士的厮杀已经告一段落。

血腥气遍布的战场之上，高层尽皆按兵不动。

魔将自然不会孤身一人，他们也会有徒弟徒孙，只是不比正道宗门联系紧密。

天边一抹夕阳越发艳红，一抹及其玄妙的气息却弥漫在这战场之上。于是众人心中都隐隐有所感。

天门宗这一任宗主名唤郑和容，霸刀仙门的宗主则唤做玉生烟。玉生烟人如其名，貌若好女，只是眉目中常有一抹阴霾经年不散，他身后则是执意要跟来的言昭仙。言昭仙眉目沉凝，打量着巍峨魔城，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若是申屠渊在此，难免叹息一声，不愉快的往事与不愉快的故人。

玉生烟上前一步，他抬目看向城墙高处的云青，极轻地笑了一声，“云青，好久不见。故人相见，总是愉快的。师兄呢？”这一番口吻全然若女子般又轻又柔，带着刻意压低的娇柔，身上大红大紫的衣袍将他的眉目趁得更为浓稠艳丽，却让云青看得心中作呕。

破空声。

锐利的箭矢迎着风声而来，被玉生烟偏头躲过去，然后这只箭就被那只素白纤长的手执起来，“还是这般脾气暴躁。不过这般脾气，居然也能在师兄身边一直待着，真是让人羡慕啊。”

云青气急之下夺了澹台的弓箭，此时将弓箭一抛，平息怒意。身后常金鑫和卜千算一人按住她一边肩膀，“莫冲动。这修士在挑衅我们，还有人没有出现。”

常金鑫和卜千算不比云青，从人间就初识申屠渊，因此自然不了解他们在霸刀仙门那一段久远旧事。明明是那么久远的事情，这个人的面目分明该是模糊的，再次见到，却清晰得过分。冷静下来，云青开始飞速地思考，依照玉生烟这个变态的性子，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魔界的。这也是为什么正魔平和那么多年，都见不到玉生烟这个宗主的影子。这人素来能忍……那是什么让他这次的态度如此肆意？

“回来。”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

来了。云青几人想。

只见正道修士之间，突兀地出现了两个道人的身影，他们容貌双生，气息玄妙，竟叫人看不出修为高低。卜千算眨了眨眼，眼中出现了某种神通，再抬眸去看之时，竟然觉得双眼隐隐有灼烧之感，“不妙不妙。莫非我的卦象有错？不对不对。”

“老祖宗。”玉生烟恭敬行礼，退至两人身后。

东里陈和东里昕齐齐上前一步，他们二人有天道任务在身，其实并不怎么在乎战争争斗，利益纠葛，因此单刀直入直言道：“申屠渊何在？”极为磅礴澎湃的杀意从他二人身上清晰涌出，仿佛海浪肆意汹涌，要淹没次方空间，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散仙级别的威压！

*

万剑归藏山中。

犰一把玩着手中灵光艳艳的匕首，‘绝灵匕’，好名字。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已经和进入秘境之前，几乎是两个模样了。秘境里的时间流动和外界的比率近乎三比一，算不得夸张，但他修为的增长却仿佛没有滞涩一般，一日千里如此具象化地体现在一个人的身上，竟让宣明素的心底都隐隐升起几分嫉妒和不甘来。天道的偏爱，明明类似的出身，犰一的修行之路却比他顺遂了太多太多！即使出于自身的心思他教给了他一套修为进阶快速却有隐患的‘九转魔功’，那所谓的隐患却好似一分一毫都影响不到他一般！

同一套功法不同修士修行的效果却并不一样，兴许当真是天道偏爱，犰一在天门宗中狩猎外门弟子的事情一直顺利进行未曾被人发现，而魔功伴随的魔气泄露，走火入魔的迹象也一点都没有在他身上体现！

得为自身做点更多的打算了。这小子滑头得很，行事果敢狠辣，他在对方识海里种下的禁制和这师徒的虚名想来很快就没有用了。天道本着让他做耗材保护对方辅佐对方的心思，然而一朝魂归，夙愿未偿，哪里甘心。情之一字，当真难解。便连宣明素有时候都有些疑惑，真的是喜欢吗？

昔年灵照刀门，惊鸿一瞥，巧笑倩兮的昭仙师妹。

后来求而不得，一心谋求权力和修为，眉目冷然的昭仙长老。

求不得，放不下。以至于冒领申屠渊源‘成渊’的功劳的事情以及为保守秘密杀人灭口的事情被揭露的时候，被发配禁地终身不得出的时候，他被嫉妒和愤怒烧昏的脑子清醒一瞬，却是当真松了一口气。

不见就不念。不念就不想。

…….不甘心。

抛却唯一一点的良心，建立血煞宗，却心念一动，沿用了冒用的名号，因此他说‘我道号尘渊。’

到底天不眷顾，他掀起的风浪就仿佛一滴小水花一般，一次除魔事件中，他被带队来奉命剿魔的申屠渊撞上，刀身带出的鲜血是红色的，是他的。对方神色淡淡，不起波澜。原来，这个人的眼里从来没有看见过他。

无论是最初，他使计策派了断袖老怪要截夺申屠渊的晋升名额的时候。

还是后面，他顶替了对方得到了对方的一切，师父，师门的时候。

冒领对方功劳的时候对方神色没有愤怒，接受他喜爱的昭仙师妹倾心的目光的时候对方也是神色淡淡。

他们说“申屠师兄性格素来高傲霸道。”

昭仙说：“他英气又威仪，如今经过一番历练更是沉稳，我缘何不喜欢他，你如何能和他比？杀他，若是你成功了，倒真要叫我刮目相看呢！”

不甘心中，他闭上了眼睛。

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