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败势微显。
额间有一道血痕，温热的鲜血流下，申屠渊表情却依然从容带笑，“再来！”他大笑一声，化为本相重逾千斤的大刀长路在他手里如指臂使，人已倾身蓄力往前急冲而去——
先前自申屠渊现身之时，情况有了细微的变化。
正魔两方最高战力斗在了一起，这不同于凡人界行兵打仗，将士在前冲锋陷阵，小兵也能紧随其上阵杀敌一般，但凡高阶修真者的战斗一起，修为低于他们的人都只能退避千里或是架起防护针法。
第一击由东里陈东里昕两人的合力长刀一击和申屠渊的大刀对上。战斗的余波刹那间卷起漫天烟尘，不分敌我地一路掀飞了周围正魔修士。
直到千里之外的蛮荒森林的古木恍然倒塌伏地，这股气劲才减弱消失。
巨大的白光笼罩战场，刺目地让人看不清胜负情形。
这一击对上，倒让剩下的众人都反应过来。
于是长剑凌空，各色法术阵法铺展开来，遮天蔽日的防护阵法铺展开来，郑和容玉生烟率领两宗弟子后退百里，静观其变。魔兵也退至魔城，魔城的阵法也是一变，比之先前更加结实、华美与繁复。层层叠叠的嵌套下，战斗的余波被层层削弱，并未影响到分毫。
宣玲珑扶着云青，抬头看阵法的变换，手上的传讯玉符里传来列风断断续续的声音：“阵法已经…重新加固…了。情况…如何？”
情况如何？
宣玲珑看着呕血的常金鑫和半扶着他的卜千算，再转向有些萎靡的云青与澹台，目光定在了战场上，泛出一抹苦笑，喃喃：“情况…不太好…”
不过现在决计不是丧气的时候。
修界与魔界向来水火不容，魔界弟子外出探秘必然会被他们围追堵截，喊打喊杀，同样他们也是如此。敌人卷土重来，退缩而避而不战决计不可！
她握紧了云青的手，轻声询问下一步动作。
云青脖子上的掐痕犹在，还有言昭仙那柄细剑不小心化出来的血痕，她定了定神，城门已经嘎吱关闭，巨大的五彩阵法笼罩城池——
城门内却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一车一车的魔晶泛出耀目的光芒，守卫的魔兵身披甲胄，立在车骑的四角簇拥着这些魔晶前来，领头的举手示意，于是立刻有传讯兵登上城墙禀报。
常金鑫吐完一口血，忽然有属下来报，“大人，新的一批魔晶终于制作完成抵达此处了！”
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常金鑫被卜千算难得强硬地扶住，听闻此言似乎是大松了一口气，“来得正好，可以准备阵法攻击了。”复又转头看向云青以眼神示意，这次行动的调兵遣将种种安排都在云青手里——
攻击类的阵法的启动向来耗损灵力极其严重，需要大量高纯度的魔晶以特殊的阵法制作压缩作为原料填装才能起效，这种特殊的“魔晶”又有时效限制，还需要特殊的装备存储、运输，因此一次制作劳民伤财得很。争斗开始时，常金鑫已经吩咐下去开始准备这种“魔晶”了，想来列风这次带领的弟子们的速度倒是快。
云青定了定神，“得先将尊主唤回来！再让列风变防护阵法为攻击阵法！”
魔尊的行事作风他们也有了解，无论是作为从前的朋友恩人还是衷心追随的主上，申屠渊都绝对不会是个只知道鸡蛋碰石头的蠢人。
更别说这二十年间，一直有为可能到来的“事情”做准备。
于是几人按捺心绪，极目望去，关切地看向三人缠斗的方向。这种境界的战斗他们插不了手，同样对面也插不了手。不过，散仙…
常年跟随申屠渊的魔将都知道，尊主的修为已经臻至化境，然而修真一途再往前一步千难万难，魔的修炼方式不同于修真界那套，向来不为天地所喜，渡劫带来的九天玄雷九死一生。而散仙的威力，带个仙字，自然不同凡响。
因此云青一方插不了手，再是心急，也只能耐心看着，同时提防着可能的暗箭——
好在己方还有个占卜的卜千算，他这会儿试图再次起卦，好平定此时有些涣散的军心。
战场之上。
第一击过后，却是申屠渊空中连连后退百步不止，烟尘还未散尽，东里昕鬼魅的声音已经闪现一般近身出现在他上方，连带着他惯常阴郁的表情都被申屠渊极佳的视力捕捉得一清二楚，金蓝色法力化做的锐利长刀猛然往他劈砍而来！
申屠渊瞳孔一缩，迅速念咒，温热的鲜血眨眼间溅了两人一身——
没有神智的匡有瑕似乎受到召唤一般凌空腾跃而来，这一刀让他疼得狠了，竟真向野兽一般四肢着地，微抬双手狂吼一声，眼中泛起凶性来——他野兽般的眸子露出了某种对血肉的渴望，立时双腿一蹬真如野兽锁定猎物一般扑了过去！
这一下来势汹汹，竟让习惯了术法攻击甚少肉搏的东里昕有些措手不及，打着这个时间差，申屠渊后撤数十步，站稳落地，舒了一口气。
虎口居然震出来了伤口，血色的眸子颜色加深，掩盖战意。百十年来无痛无伤，他早想寻机好好切磋一番———
但这次绝对不一样，一击过后他早已看出这两人修为绝对在他之上，先前的所有准备都是避免着天道的所谓“剧情杀”，倒没有想到天道居然循机让修士成了散仙…
也罢。
天命若是如此…
也要一战方知！
额发被掀飞，申屠渊长眉一拧，长路横转，整个人也旋转了一圈，刀锋所及之处，一路火花带电闪噼里啪啦劈砍开了一切法术以及“铮”一声架上了东里陈的长刀。原来东里陈护着东里昕，已经一刀将匡有瑕钉死在地上，腾出手来两人一起围攻他。
法术的火焰余波不安分地撩上申屠渊的衣角，长刀压近，申屠渊感受着隐隐的疼痛，面上从容，生死危机之中他灵敏地过分，当下直视面前这容貌双生的道人，嘴上不得停，似是嘲讽似是挪揄：“本尊却不知道，堂堂散仙大能，却成了正派大宗门的马前卒！都说正道光明磊落，如今你两人围攻我一人，算得上哪门子的光明磊落？”
果然。上钩了。
东里昕脾气急躁，受不得激，一时操纵的法术火焰都晃动熄灭了几朵，“花言巧语！”他一情绪波动，连带着东里陈要分出几分心思在他身上。
东里陈变双手执刀为单手，一手压住了弟弟的肩膀以作安抚，一手执刀以境界前压，神情不变，“应付你这等诡计多端的魔头用不到光明磊落。我兄弟二人，此次前来，不为攻打你浮屠魔界，只为杀你。”心下却暗忖，单以刀意居然有隐隐压我一头的趋势，这魔尊不可小觑，不愧是天道势要除去的人…于是放出更多的散仙威压，投注在长刀之上。
长刀寸进。
进一寸，退一分。再进，再退，拉扯。虎口的伤被撕裂，血腥气变重。
境界的威压仿佛十万大山压顶，让他不由屈膝一瞬，申屠渊眼也不眨地推算破局路线，任凭汗水沾湿额头滴落，长刀寸进，刀锋雪亮，长路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嗡鸣——
细微的角度变换，似乎遥遥传来了一阵破音呼唤，“尊主小心！卑鄙———”
申屠渊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微一侧头，破空声，灵箭擦着鬓发呼啸而过，一滴温热的血落了下来。也就是微一侧头的这个瞬间，僵持的平衡被打破，他急忙上半身后仰，几乎与地面平齐，躲过了长刀的削头一击，惯性却带着长刀前倾，下侧凸刺划在了他脖颈下两寸的位置，尖刺入肉，鲜血涌出。
申屠渊动作不停，自下方一伏，单身变指喝一声“定！”，人如游鱼一般脱离了这致命危局。
借着转身的瞬间瞟去一眼，数百里之外，有一人拈弓搭箭，朝他遥遥一笑。红紫衣袍，艳丽非凡，嘴唇开合间能够辨认出他在说：“师兄。”
记忆复苏，昔年不甚在意的小角色如今暗箭伤人。
玉生烟。
打不过。还得提防暗箭伤人，申屠渊感受着被威压震出来的内伤，长路震颤的余波还没有停止，连带着他的手都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打定主意且战且退。
境界高不意味着能打。
然而境界的碾压却着实是大问题。
然而对面东里陈东里昕对视一眼，似乎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决定速战速决。只见东里陈抬了抬手，白色的拂尘再次出现，以某种似乎带着规律的方式挥了几挥。这一番动作快地惊人，几乎倾刻之间几道巨大的蓝紫色光柱冲天而起！
申屠渊已然预感到不妙，这时他心底的警钟疯狂作响，这有些熟悉的阵法雏形，脑海里飞速划过了系统之前所说的剧情…绝杀大阵……不同于二十年前的雏形框架…他身影一闪，快地只能看见残影，要用最快的速度要赶在阵法成型之前穿透这阵法！与此同时，魔城的阵法终于同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随着魔晶的装载伴随着“轰隆轰隆”的雷鸣之声，爆裂的光团被发射出来击打在这些巨大的蓝紫色光柱之上！
但已然为时已晚。
“申屠渊，哪里逃！”
*
乐正凛落地之时，莫除率领的魔兵和剑门之人还在厮杀。
玉剑和系统化成的两道白色流光追着他，落在他身上化成了玉剑吊坠和水镜装饰。他一剑扫开杀红了眼朝他攻来的剑门弟子，目光定在正和剑门长老杀得有来有回的莫除身上。
观身形模样，应该是申屠渊底下的人。他扫视此方战场，身如白鸟展翅，红尘剑轻轻巧巧穿行而过，一弹一挡，隔开了斗至正酣的一人一魔。
“申屠渊何在？”
莫除抹了把头上的汗，分明是身高八尺的憨厚青年模样，此时听乐正凛这么一番问话却警觉地过分，双目之中都闪动着仇视的光芒，待看清乐正凛面容，身为乌龟反应慢腾腾的脑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这个人…
白衣黑发，站如剑行如风，俊锐地有些过分，不就是尊主的那个姘头吗？
他正要说话，另一边被他隔开的那个剑门长老却已经嚷嚷出声，他端着一张慈眉善目的笑眯眯脸招呼他：“道友来得正巧！还不助我们灭了这魔头！”
乐正凛看他形容正派，正要说点什么。
却不料话音落，背在身后的手一甩，暗处的剑招早已经不留情面地招呼了过来，朝着似乎还在愣神的莫除。
…真是不讲武德。
乐正凛有些微不悦，他素来看不惯这种行为。随着距离的拉近，红尘剑出，转了一转，那长老的剑就被红尘剑缠住，挑飞，顿时横插在不远处的草丛上——
弱得有点过分…
但，不对劲，先前这大汉（莫除）和这长老似乎纠缠许久的模样！与此同时，反应慢半拍的莫除也已经回过神来，“魔后小心！这老头子阴险狡诈地很，惯使些阴招——这一招是他用惯了的，他使的是左手武器！”
果然就在那剑被挑飞的时刻，因着这番动静两人的距离被拉进，如此近的距离，宽大的袍袖一掀，顿时细如牛毛的针挟裹着灵力如漫天飞雨般落下———
还伴随着剑门长老恶狠狠的声音：“哪里冒出来的散修小子！见着万剑归藏山秘境开就想来分一杯羹，哪里有这样的好事？这秘境我宗门天骄已经尽皆进入，散修还是滚一边儿去吧！”下手狠辣，同先前慈眉善目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乐正凛不再犹豫，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剑落。血流。
魔兵开始占了上风。
乐正凛收剑回鞘，看向莫除，他脸上还沾了点血迹，这么居高临下一眼看来略有些煞气逼人，他轻飘飘一眼，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唤我什么？”
他勾了勾嘴角。
尊主果然实非常人！魔后果然实非常人！
莫除不由后退了一步。复又颤巍巍道：“魔…魔…后。”这时他手上的传讯玉符又亮了亮，先前忙着和这些个长老弟子纠缠，一时间没有顾得上看传讯玉符，这一看不由大惊失色，一时忘记脑子里乱七八糟想法，大喊一声：“还请魔后同我一同前去相助尊主！”掷地有声，声音在山谷回荡。
乐正凛长舒了一口气。
“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