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厮混
三十六层藏书阁。
魔界藏书阁呈现通天塔楼之态，从外来看，顶端直直莫入缭绕云雾。此时天色渐黑，塔顶隐有微光，恍若星辰。
乐正凛和申屠渊下了云舟，两人在塔楼正门前立定。说是门前，也不尽然。从此处往上约有一百阶石梯，石梯陡峭，需要亲自攀登而上。两旁也并没有守卫的魔兵，只有两只似乎是石狮子模样的雕塑一左一右瞪大着眼睛百年千年不变般地看着前来的人。
锦白色衣角荡出完美的弧度，乐正凛抬腿迈近，抬头往上看，藏书阁巍然耸立，给人莫大的压迫感。定睛细看，又似乎有灵光隐隐闪现，模糊凝聚成龙的模样。“龙”似乎盘绕在塔楼之上，尾巴弯曲一层一层裹住了藏书阁，再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一般。
乐正凛正要说话，申屠渊负手立在身后，抬头笑看那模糊龙形，有心为他解释道：“这里原本该是我的大殿建址。阿凛先前来的时候或许注意到了，主殿位置虽然算得魔界中心，位于悬空血海之上，然而此处藏书阁建址，才是最好地俯瞰魔界的地方。”
“然而此地天生龙脉，本该和魔界相生相克。前前任魔尊舍不掉这充沛灵气，又恼恨灵气不能为他所用，如此庞大的灵气，若要全部转换为魔气，定然劳民伤财，民心向背—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实则是那个败类动了点别的心思。传说以天生龙脉为引，辅以九百九十九名惨死婴孩血肉、九千九百九十九名魔的精血，可以炼成一种夺天地之造化的神药，食之可天下无敌。”
乐正凛听得皱起了眉，“如此手段…”
申屠渊哼笑了一声，“阿凛便当听个故事了。他当然没有得逞，前前任魔尊统御魔界的时候，我还在正道那边当我的仙门大师兄，和这魔尊不过一面之缘罢了。然而魔尊要炼制这神药的消息走漏出来，整个修真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如此残酷的行径，若是真让前前任魔尊成功了，那还了得？整个修真界不就是他一言堂了？”
申屠渊淡淡道：“那魔尊确实有移山填海之能。然而千夫所指，一人之力终究难敌万万人之力。感受到威胁的魔界众魔难得和正道联手，齐心协力在这片地界围杀了前前任魔尊。苦战三个月，几乎不眠不休，前前任魔尊自曝于此，魔气四溢，难以净化，只得设阵暂时封锁在此处，不让它溢散出去，当时修真界众人联手在此地设下锁灵阵，以待之后从长计议。”
乐正凛便道：“然而此地如今，却并不像魔气分明的样子。”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七七八八，“阿渊做了什么？”
申屠渊牵起乐正凛袍袖下的手，在他微微一怔的表情中狡猾地笑了笑，道：“随我来。”
“自百年前本尊走马上任之后，发现此地锁住的魔气已经呈现“死去”的状态，并影响了周围的一大片区域。堵不如疏，我思索之下，在列风的建议之下移平了从旁山峰，改道了悬空血海，又引来六峰八脉，辅以两处石狮镇压，重新形成了这新的蜿蜒延伸的龙脉之地。”
“你瞧。”申屠渊笑着迈出了一步，他本修为被禁锢，然而一脚迈出却似乎有浅淡灵光从他脚底升起，恍若萤火流光，昏蒙夜色里分外明显。
乐正凛随之迈了一步，目光从他微光映照之下带笑面容略过，喉头轻微地动了一动。他握紧了对方的手。
石梯陡峭，乐正凛一踏步，空气中却激荡开无形气浪，同样的微光从他脚底升起，却不止息，流水一般一阶一阶恍若地毯般渐次铺开，似乎在指引他前去。他的眼睛亮了亮，不由开口赞道：“好地方！随方就圆，应变自如。循环相生，道魔相融，有太极之真意也！”
申屠渊见他已经发现了其中玄妙，晃了晃相牵的手，两人就这样就着石梯，顺着流光铺就攀岩而上。
“魔界当真地广，我们一路行来，除开侍卫的魔兵魔侍，似乎并没有见到许多别的魔。”
“十大魔城各有特色，容纳人口数以十万计。若是想热闹，还得往魔城方向而去。”
“先前我们从我的主殿而来。我素来喜静，又不喜被人打搅，藏书阁又是我常来之处，自然不会有闲杂人等四处晃悠。说起来，若说热闹气氛，阿凛怕是忘记了当初祈愿节热闹气氛？”
“…我当然记得。那你还记得当时你许了我什么？”乐正凛停住了脚步，不过两柱香两人已经来到了藏书阁楼门前。
申屠渊慢悠悠跟在他身后，他额头微生细汗，神态反而从容平和，不复从前桀骜冷酷，可见虽然修为尽失，心情却莫名不错。
“许了你什么？许了你魔后之位？”他调笑道，平稳呼吸，空余的那只手从宽袖里一摸，却摸出来一把扇子“刷啦”打开，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接着扇子的掩映，他眸光平静地咽下了喉头暗涌的鲜血。
这动作若是凡人富家公子来做该是潇洒地很，在申屠渊身上却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乐正凛侧头忍俊不禁，“尊上这是做什么？”
申屠渊微眯眼睛，似乎无赖道：“我热啊。”
他往前凑了凑，懒骨头般扒在乐正凛背上，手也似乎不老实地贴在对方后颈处，微微摩挲：“阿凛不是冰灵根么？快让我凉快凉快。”
看惯了对方成熟稳重不正经的一面，倒还真没有见过申屠渊这般情态，不由有一种面前这个人不是一千多，而是一百岁的感觉。这般想来好笑地很，没好气道：“我看是你想占我便宜了吧。”
“手搭好，我背你上去。希望这次，真能在藏书阁发现什么别的东西。”乐正凛定了定眼眸，腰间的红尘剑似乎感受到主人心绪安慰般微微晃了晃。
背上的申屠渊似乎开始变得懒洋洋的，他整个人放松地贴在乐正凛的背上，声音倦倦地回答：“阿凛今日占的便宜还不够吗？若不是我们在魔界主殿耽搁了些时辰，怎么会天色将黑才抵达此处？是我浮岛上的铃兰花坡不好滚，还是浮岛山上主殿的座椅不够松软？”他笑微微地抬头，牙齿摩挲了一下乐正凛后颈，“看，你耳朵红了。”
生着剑骨的后颈本就敏感，更何况这般被调情似地一咬。
乐正凛忍不住踉跄了一下，手一寸寸向上锁紧，从牙关里一字一字发出声音，脸红得滴血：“申屠…申屠…渊！”
“若不是，若不是你当时话，说得格外，格外动听…”语音渐低，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青天白日荒唐一场，少时话本里看见的和魔头厮混的故事有朝一日成了真。
悬空血海上浮岛山，浮岛山上有主殿。
白日里两人将将回到魔界，客房里休憩不过多久已是胡闹一场，又因着要去藏书阁须得先去主殿取藏书阁的令牌，又特意绕了主殿一趟。几大魔将没有踪影，此外魔界一如往常，守卫的魔兵兢兢业业轮岗巡逻在浮岛山上，一见二人便来行礼，又被申屠渊挥退。
诺大的地方于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申屠渊往旁微微退开，于是整座浮岛山的场景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们面前。这是极其相似的场景，看它的人却已有了不一样的心境。
浓烈的花香醉人，摇曳的铃兰花瓣，让人仿佛如坠梦中。
“此界也有一摸一样的铃兰花吗？”乐正凛喃喃。
申屠渊就着这个高度半躺下来，“我回来的那日，正巧浮岛山当年的花种，就是此种铃兰。于是往后等待你再次出现的二十年，这座山坡只种铃兰。年年如此。你看。”
他的目光移向了稍远一点的地方。
乐正凛在申屠渊旁边坐下，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郁郁葱葱的草坡，似乎长满了繁茂的灵草灵药，他正有些疑惑，脑海中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还未等他完全想起来，就听得耳畔传来一阵低笑，抬眼就是申屠渊明亮的眼睛，黑色的瞳孔，不同从前血红的魔魅。
他眉眼笑弯弯地道，俊锐的眉眼微垂仿佛流水般化开：“当年阿凛将我随口一句好奇灵草灵药的话记住，在秘境里还不忘替我折了来。可惜还没有来得及亲手给我，倒叫我不问自取了。”
“一直忘记和你说。在你看来，时间流动了三百年。在我看来，时间却只过去了二十年。二十年太短，三百年太长，可我想见你的心，却是一样的。”
如此直白，如此申屠渊式的风格。调笑霸道的面目之下，居然也有如此温柔细腻心思么？
乐正凛顿了顿，不说话，在申屠渊微微挑眉略表诧异的神情中，却猛地覆身而上，自上往下地直视这个人，“…你今天很不对劲。阿渊……”他有些不安，可情话动人，撩动他心绪。
血液似乎都要燃烧起来了。
心火热烈，是冰灵根也压不下的烈火。
一点锋锐神光从申屠渊眉眼中迸发，他微扬了语调，眉眼如刀和乐正凛不闪不避地对上，却不是进攻反而像是抛出了某种鱼饵，“或许我只是，想试试这花丛，滚起来是什么感觉？”
乐正凛只感觉耳畔轰地一声，热意攀上脸颊。
身体比大脑先给出了行动的信号。
……
申屠渊想：他只想抓住他们或许有限的相处时间。层层迷雾中天道的阴谋诡计不知道何时显现，前路茫茫身边却有一人坚定相伴，然而重逢之后相处时日却短…
掩下心里的一些成算，天旋地转间，谁人带着他滚下了花坡。柔软的花瓣花枝，醉人的花香，呼吸的热气，他慢慢舒展了有些提不起力气的四肢……
他一定要设法拿回被封禁的修为。绝不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