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肚皮滚圆的粉红小蛇浸泡在漆黑浑浊的湖水里。湖对岸的草坪上趴伏着一大片尸蟞。它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休憩湖边的鸦群被惊飞,在阴暗天空中乱舞。
一只巨大的尸蟞徘徊于岸边,触须不断碰触湖水,却始终不敢下去。
“吱吱!”有本事你上来!尸蟞气得发狂。
“唧唧!”有本事你下来!粉红小蛇把脖子伸出水面,摇头晃脑吐着信子,好不得意。
一阵吱哇对骂后,巨大的尸蟞奋勇冲进湖里。它的子子孙孙也跟着扑入浑浊的湖水。
粉红小蛇吓了一跳,连忙甩动尾巴朝对岸游去。
湖水泛起波澜,冷得刺骨。
只是须臾,巨大的尸蟞便胡乱划拉着节肢,狼狈不堪地爬上岸。它的子子孙孙有的跟着回返,有的已经淹死在湖里,密密麻麻一大片尸体慢慢飘散开来。
粉红小蛇回头看了一眼,发出狂笑:“唧唧唧唧唧!”
巨大的尸蟞气得发抖,背上的甲壳裂开一条缝。
粉红小蛇调转方向往回游,途中变出两个大钳子,夹起一只淹死的尸蟞,举得高高的。
巨大的尸蟞死死盯着它。
粉红小蛇伸长脖子,张开大嘴,一口吃掉那只淹死的尸蟞,还故意发出囫囵吞咽的声音。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湖岸边,巨大的尸蟞发出狂乱的叫声,背上的甲壳已完全裂开,露出一双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翅膀。
粉红小蛇挥舞着两个大钳子,飞快捡拾漂浮在水面上的虫尸,一口一个吃得欢快,大大的黑眼珠里冒出狡诈的光芒。
它试图把自己的宿敌诱骗进水里,淹死对方。
巨大的尸蟞不再尖啸,也不再徘徊,背上的翅膀抖了抖。
粉红小蛇的挑衅进一步升级。它把刚刚夹起的一只尸蟞抛上高空,自己也甩动尾巴跳出水面,张开大口,准备表演一个空中扑食。
它是懂得气人的。
嗡嗡嗡……翅膀震动的声音忽然响起,巨大的尸蟞闪电般掠过湖面,飞向小蛇。
“吱!”尖锐的声音夹带着怒火。
“唧!”粉红小蛇耸然一惊。
当两个宿敌即将在半空中相遇时,漆黑湖面竟猛然掀起巨浪,水珠四溅,涛声喧天,丰茂的水草被连根拔起一大片。一条森蚺跃出水面,粗壮的身体搅动着湖底的泥沙,宛如蛟龙出海。
已经飞到粉红小蛇跟前的尸蟞立刻调转方向,逃遁开去。
跳到半空的小蛇没有翅膀,想逃也来不及。在重力的牵引下,它落入森蚺早已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牙齿狠狠咬合,阴暗的天空和漆黑的湖面全都消失不见。粉红小蛇感觉到自己被一层湿湿滑滑的软肉包裹,像是回到了深渊。这些肉慢慢收缩,缓缓蠕动,将它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推挤。
粉红小蛇拼命摆动尾巴,想要寻找出口,却还是落入一个充满黏液的囊袋。囊袋里似乎塞满了东西,软烂,腥臭。
粉红小蛇极力睁大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左右摆动的尾巴把周围那些软烂腥臭的东西搅成脓水。很快它就发现,自己的眼睛在刺痛,皮肤在灼烧,身体由内而外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它想挥舞自己的大钳子,却发现它们竟然也在融化。
“唧唧!”惊恐的叫声被密闭的空间封锁,变得更为微弱。
粉红小蛇被撕碎过,也被焚烧过,还被洪流淹没,被泥沙磋磨。但是在溺毙之中被腐蚀,被溶解,这还是第一次。死亡的方式千奇百怪,唯一不变的永远都是痛苦。
身体在一点一点融化,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成一滩脓液。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欲让粉红小蛇极力思索着脱困的办法。它脑袋里闪过尸蟞将自己撕成碎片时的画面。现在可不可以用那样的方式?身体长出丝?
眼珠已经化成水,什么都看不见。带有强烈腐蚀性的黏液浸入眼眶,开始消解大脑。疼痛无休无止,宛如深渊暗无天日。意识在逐渐模糊,死亡又一次将粉红小蛇吞噬。但活下去的执念像燃烧在灵魂深处的一盏烛火,它很微弱,却永远不会熄灭。
这微弱的一个执念忽然放大无数倍,像洪流一般冲击着死亡的阴影。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和潜能,粉红小蛇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分裂,并且迅速长出弯钩状的细丝。
死亡教会它的经验,被它运用到如此精密的程度。
腐蚀性的黏液让小蛇的细胞变得松散,彼此分离,逐步解体。刚长出来的细丝却又将所有细胞牢牢勾连在一起。
意识涣散,黑暗笼罩,微弱的一点灵智即将湮灭,却又格外顽强地存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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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蚺合上血盆大口,摆动粗壮的尾巴游向湖水深处。一层层波涛顺着它的身体荡开,搅动泥沙,弄浑整片水域。
尸蟞飞回岸边,对着森蚺离去的方向发出愤怒的狂叫。它的子子孙孙也跟着摩擦口器,制造刺耳的声音。
森蚺回头看去。尸蟞立刻闭嘴,它的子子孙孙安静如鸡。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变得有些可笑。
森蚺潜入水底消失不见。
尸蟞狠狠摩擦口器,宣泄愤怒,过了好一会儿才收拢翅膀,带着子子孙孙不甘不愿地离去。等它的族群再扩张几倍,可以横扫整座森林,它一定要找出刚才那只森蚺,把对方吞掉!
森蚺是循着肉香过来的,原以为可以饱餐一顿,却没想到食物那么小,还不够塞牙缝。它嗅闻着湖水,锁定一只鳄鱼,立刻滑行过去。
在它的身体内部,腥臭黏滑的胃囊里,一只小蛇慢慢停止呼吸,柔软的身体被溶解成一团脓液。
但这脓液并不像其他食物那般流入肠道,被消化吸收,反而变成一张薄薄的,极富韧性的黏膜。黏膜的每一个细胞都长满弯钩状的细丝,牢牢勾住彼此的同时也紧密地吸附在胃囊的内壁,形成第二个胃。
悄无声息之中,森蚺的身体已经发生致命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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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湖面猛然掀起巨浪,一只森蚺快如闪电般咬住一头鳄鱼的吻部。鳄鱼在水里翻滚,试图脱困。森蚺也跟着翻滚,粗长的身体搅动泥沙,惊退鱼群。
浞水迅速扩散,鸦群在阴暗天空中呱噪。喧嚣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平息。
森蚺心满意足地游入深水区,高高隆起的肚皮实在是太过沉重,让它的行动显出几分笨拙。它准备找个地方睡上几天几夜,等食物消化了再出来狩猎。
它的胃急速扩张,分泌出带有强烈腐蚀性的胃酸。用不了多久,被它吞入腹中的鳄鱼就会连皮带骨化成脓水。
森蚺游入丰茂水草之中,蜷缩在一处浅滩,享受着饱腹的感觉。奇怪的是,这次的消化过程非常迅速。不用几天几夜,不过短暂的数小时,高高隆起的腹部就平坦了。
按理来说,这个过程会伴随着数次排泄。无法消化的骨头、羽毛、鳞片会与白色尿酸结晶一起排出体外。但这次什么都没有。
饱腹感没有,排泄也没有。
森蚺狂躁地扭动着身体,长长的蛇信探测着空气中各种各样的气味。它明明刚吃过东西,为什么感觉更加饥饿?一种强烈的痒意像火焰一般从它的胃部开始灼烧,一直烧进大脑。
它需要捕猎!它需要进食!
森蚺钻入湖水,迅速游向远方。整片水域遭到了它的血洗。
它大肆吞吃鱼群,冒险捕杀猛兽,甚至离开湖畔潜入森林深处,寻找更多猎物。它一直在进食,却又一直处于疯狂的饥饿当中。
烈焰焚身的痒意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它的神经。
数日之后,这条饥肠辘辘的森蚺终于被逼到癫狂。它甩动巨大的脑袋,狠狠撞向一块岩石,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撞了多少下,伴随着砰砰砰的闷响,一条如蛟如龙的黑色森蚺终于倒伏在地,没了气息。它的头骨深深凹陷下去,鼻孔流出鲜血,眼睛失去光泽。
岩石上沾满血迹,触目惊心。
蚊蝇嗅到腥气,密密麻麻飞落,安安静静觅食。
忽然,已经僵死的蛇躯痉挛了一下,蛇尾闪摆,拍打岩石,发出闷响。
蚊蝇惊飞一片,振翅声嗡鸣。
蛇躯还在痉挛,由胃部开始抽搐,一直抽到脖颈。蛇口机械性地张开,一团粉红色的软肉缓缓蠕动,左扭右扭,最终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蚊蝇慌忙散开。
软肉晕头晕脑地趴在地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支棱起来,先是长出两个大钳子,然后又长出一颗乌溜溜的大眼珠,懵里懵懂地四下查看。
瞥见那条死透的森蚺,大眼珠眨了眨,许多记忆碎片在脑海深处闪现。它被吃了,还被消化了,最后又活了!
“唧!”粉色肉球发出愤怒的长鸣,举着两个大钳子冲上去,对着森蚺一顿爆锤。
锤够了,它伸出细长分叉的舌头舔干净森蚺脑袋上的血液,然后顺着那个血肉模糊的洞钻进去,啃噬森蚺的脑髓。
它无时无刻不在饥饿,但它每一天都活得好好的,换作森蚺却发疯而死。
软嫩滑腻的脑髓刚一入口,粉色肉球的眼睛就睁大了。
这是什么?口感竟然与所有食物都不一样!它很特别,含有澎湃的能量,像滚烫的液体流入肚皮,燃烧成一团火焰。
许多画面像迸溅而出的火星,在粉色肉球的脑海中交替闪烁:破壳而出的艰难,水中畅游的快乐,第一次绞杀猎物的嗜血……
零零碎碎,纷沓而来。这是记忆,属于那条已经死透的森蚺。它一生之中所经历的每一件事,全部都存储在脑髓里,被粉色肉球以进食的方式轻易地获取。
粉色肉球发出新奇不已的低鸣,陡然加快了吞噬脑髓的速度。
它喜欢这些记忆,更喜欢以另一条虫子的视角去窥探这个世界,去感受全新的体验。
吃光所有脑髓后,粉色肉球的身体开始一阵一阵发烫,光滑的皮肤长出许多细小沟壑,竟渐渐变作一个脑髓,占据了森蚺被吃空的颅腔。
未曾死去的神经系统连接在这个崭新的大脑上,早已僵硬的蛇躯猛地一颤,奇迹般地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