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帝接过折子,只扫了一眼,就将折子狠狠的拍在书案上。
张成吓的一激灵,浑身瘫软,跪伏在地,折子是他递的,他当然知道里面写的什么,此时张成只恨不得与地面融为一体,完全不敢抬头看庆元帝的脸色。
庆元帝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折子,脸气的涨红。什么叫他早已是枯株朽木,是樟梨让他枯木回春,他明明是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其他罢了。还有什么他因樟梨雄风大作,夜召数女,叫容贵人好运占了先,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他何曾…
庆元帝太阳穴突突的跳,这帮庶民、刁民,胆敢这般排遣他。虽然早有预料,可庆元帝还是被气了个绝倒。
想到半月前,晋王突然进宫与自己密谈之事,庆元帝使劲闭了闭眼,才强压下怒气,挪开目光,不再看那糟心的折子。沉声吩咐:“把它拿去烧了。”
张成忙起身,揣了折子退了出去。回到他屋里,让两个内侍抬了个茶炉子进来,张成把门窗关紧后,将折子扔进了炉子里,看着橙黄色的火光,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就在众人对传闻中的樟梨还半信半疑之时,又一则消息传出,算是彻底坐实了确有樟梨奇效。
顺宁伯府二公子田韬,烂谷子发芽了。自他与陆大姑娘退婚后,陆大姑娘转头就被指婚给了常乐王,顺宁伯府瞬间嗅到了其中的不寻常,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不过碍于常乐王的关系,不敢深究罢了。
田夫人见陆姈这样名声的女儿,都不愿嫁给自己儿子,心肠也是冷了。不再急着让田韬成亲,对他的管束也就松懈了。
田韬终日被田夫人紧盯着,还想着寻花问柳,放松了管束后,就彻底放飞自我了整日眠花宿柳。又有身边的小厮,体贴的奉上补药,很快,田韬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一日,他晕倒在倚红楼花魁娘子的绣榻上,被人送回顺宁侯府,田夫人这才知晓田韬究竟有荒唐。连忙请医看诊,大夫一看田韬苍白发青的面相,便明白了七八分,一搭脉就连连告罪,亏空太过,伤了根本,已是回天乏力,恕他无能。
田夫人攥紧帕子强忍着慌乱,又请了几个大夫,连太医都请了来,也都是一样的结论。
田韬醒来后,很快就发现自己不对劲,得知自己的情况后,将屋里砸了个稀巴烂,而后就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田夫人既生气又心疼,遍访名医,求神拜佛,各种法子都用尽了,也无济于事。
直到从宫里流传出樟梨的传闻,田夫人心里一下子热了起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田夫人恳求顺宁侯去探探樟梨真假,顺宁侯因为田韬丢尽颜面,恨不能打死他了事,任凭夫人如何哀求,决计不肯。
顺宁侯夫人无法,便借口自己头疾复发,再七拐八拐的通过各种关系,请动了太医令张仲和过府。
张仲和为她诊治一番,留下张方子后便要告辞,田夫人苦留他用膳,又叫了自己的长子田韫作陪。
张仲和推辞不过,只得留下,席间田韫极尽奉承,拼命劝酒。张仲和做了十多年太医令,伴驾多年从未有过差池,哪有那么好糊弄。
想起之前晋王殿下吩咐,再结合顺宁侯府的内情,还有什么不明白,心底暗自发笑。
在此之后,就传言太医令张大人,酒后亲口证实了樟梨确有滋阴补阳的奇效。没听说顺宁侯夫人在府里闹的沸反盈天,以死相逼顺宁侯,入宫向陛下求药吗?
这下彻底坐实了樟梨的效用,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樟梨。
这京城里,可谓是王孙遍地走,勋贵多如狗。试问那些王孙公子们,谁没有个三妻四妾,为了子嗣繁茂,他们可谓是殚精竭虑终至力不从心。从
前那些什么这药那药的也有,却免不了有各种副作用。可这樟梨乃陛下亲测,若有害处,太医院能让陛下用吗?
另有各府的女眷,听闻樟梨还能滋阴养颜,效果堪比燕窝花胶,上至八十下至八岁就没有不动心。
满京城的王孙贵戚们使尽浑身解数,要么入宫向陛下祈求,要了撒出人出京去搜罗,更有无数商贾只扑安南。
徐怀瑾正在摆弄棋谱,洗砚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公子,半夏姑娘的手腕已经基本大好了。”
徐怀瑾低低的嗯了一声,洗砚忍不住嘟囔着:“公子,自从半夏姑娘受伤以来,您是一天不差的差我去打听她的伤势痊愈的如何了,还时不时借林公子的手送些东西。可您这样做好事不留名,半夏姑娘怎么…”徐怀瑾淡淡的扫了洗砚一眼,洗砚立时收了声。
徐怀瑾也没了摆棋谱的兴致,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悠悠的看向外面。
原本安南一行,他是早已规划好的,可殿下突然命半夏与她同行,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计划。
半夏在屋里休息了半个月,今日回了清远堂当差,陈永悄悄问她可好全了,多歇些日子无妨。半夏连忙的说全好了,陈永才让她进去伺候养伤的半个月,成日待在屋里闲着无事,几乎连洗脸之类的都被纤云揽了过去。再养下去,人都要长霉了。晋王看见半夏进来,目光停了一瞬又收了回去。
半夏揽了小丫头的活,去膳房取点心,在回廊处迎面遇到了沈姜。
半夏微微一怔,颔首致意:“沈指挥。”见沈姜不为所动,半夏只当他有正事,打过招呼便要越过他往前走。
沈姜却挪动身形挡住了她的去路,半夏扭头疑惑的问道:“沈指挥有事?”
沈姜薄唇轻抿,看着半夏轻轻点了点头:“嗯。”
半夏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沈姜犹豫半天的问道:“你的手…好些了吗?”
半夏眉梢微动,专门拦住她就为了这个?坦言道:“多谢关心,已经没事了。”见他又是一阵沉默,半夏道:“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
“有,还有其他事。”沈姜骤然抬起头,恰好的对上了半夏的眼睛,又不自然的垂下眼眸。半响才低声道:“上次…是我的错。”
上次?上次什么事?
半夏眼中闪过茫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沈姜手中佩剑的剑穗才面露恍然:“沈指挥是说上次剑穗的事?大可不必介怀,也说到底是我唐突了。”
沈姜猛的抬头看向半夏,见半夏面色如常,脸上没有半丝不愉,心里本应该松口气不知为何却是越发的收紧了。
沈姜抬起左手展开,露出一只巴掌大的黑檀木雕的小狗。小狗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活的一般正吐着舌头,憨态可掬。半夏不禁眼睛一亮。沈姜顿时眉眼舒展:“在边境看到的,还算得趣。”顿了顿说道:“算是回礼。”
半夏抬头刚好捕捉到沈姜眼中的忐忑,心知这礼自己收下的好,所幸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于是接过木雕,沈姜果真松了口气般,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穿过月亮门来到膳房,管事严嫂忙满脸堆笑的迎上来。得知半夏是来为取点心的,忙命人将点心装盒,又让人给半夏拿点心,自己则连忙去沏茶。
半夏拉住严嫂,让她不用忙,自己拿了点心就走。
“好姑娘,多坐会儿值什么,总要喝口茶。”严嫂硬拉半夏坐下。
“好嫂子,下回吧,回去还有事要忙。”
严嫂不敢再留,把半夏送出去老远,一个劲说:“那下回一定来啊,我专煮了好茶等你。”
半夏含笑答应,严嫂让人提了食盒跟着半夏回去。一个正洗菜的婆子冒了出来,一把接了食盒,连声保证一定好生送过去。
半夏和婆子并排走,婆子毫不费力的拎着食盒,还有心和半夏闲聊:“听姑娘的口音像是南方人?”
“我是湖广人。”
“湖广啊…那可远了去了。”婆子小声嘀咕,左右看了看,突然压低了声音问:“姑娘母亲可是姓白?”
半夏猝然一惊,停住脚看向婆子,她从未与旁人提及过她母亲,她怎么知道她母亲姓白?
半夏面无表情的盯着婆子,不发一言,婆子慌忙解释道:“姑娘别误会,老婆子没坏心,是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着姑娘,说是姑娘一看便知。”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莲花缠枝银镯子递给半夏。
半夏接过手镯一看,瞳孔微张,因为她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半夏握着镯子,只觉喉咙干痒,声音低哑问:“这镯子是谁给你?”
“是城南永安药铺的的掌柜托我给姑娘的,说姑娘的母亲该是他娘白大娘子的嫡亲妹妹。我娘家与白大娘子原是街坊,他求到我面前来,我本不想揽这个事,可姑娘生的跟他家的女儿薇姐儿足有八分像。这世上真有这样巧合的事?若他们当真是姑娘血亲,能让姑娘跟亲人相认,也是婆子的一番造化了。”婆子的一番话听着是情真意切,可她眼里的热切却是恨不得要灼瞎人都的眼,说到底也不过是想借此施恩图报罢了。
半夏心下了然,盯着婆子不动声色道:“这镯子的主人怎么知道的我?”
“这老婆子就不知了,那少掌柜只让我替他转交这只镯子给姑娘,说姑娘想找他去永安药铺就成。”
晚上半夏握着那两只一样镯子久久无眠,心里暗暗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