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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红尘血泥指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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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泡影转瞬即逝,而他心中的毒火一旦被唤醒,便将永生永世地燃烧下去。

那一场昏迷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他。

鼓声。

狩猎又开始了。

窗纸上朦胧晃动的,各种各样的黑影,仿佛只是噩梦中的一部分。

梦里还是茫茫的雪原。

狼群来了,很瘦,皮毛垮在身上,身上燃烧着深浅不一的黑红色火焰,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黑窟窿。

它们有多久没有饱餐过了?

这样恶心的脏东西,却有着幽绿色的目光,在觅食,在窥探。

还敢落在他的身上!

谢霓艰难地动了动手指,颊上黑发都被那口鼻的腥风扑开了,整张苍白面孔暴露在狼群中,没有任何闪躲的余地。

他也在那些恶心的目光里辗转。冰消雪化,冷汗涔涔,可狂涌的汗水,同样带走了他仅有的抵抗。

为什么还不能从噩梦中醒来?

但凡有半点力气,他都会把那些绿油油的眼珠抠出来,碾碎在地上!

风雪猛烈地扑打着窗框,压下来的重量,几乎砸碎了他的骨头,让他从肺里喷出一股血沫。

像是嗅到了猎物的血腥味。

狼群长嗥着,争先恐后地奔行,速度越来越快,仿佛烈火腾起黑烟。

皮毛上的焦臭硝石气,挟着一股股浓烈的麝香,直呛进他喉管里。梦中的景象让他想吐,胃里却是空的,吐出来的却只有一股股虚弱的气流。

他看到了。

雪原之上,群狼猎兔!

雪兔毛色晶莹,蜷卧在雪中,受伤的腹部凝结着大片血冰,它已足够警醒,可那又如何?

利爪撕扯着它,四面八方都是猛兽的尖吻,拱得它根本无法翻身。

喘息。狼群亢奋地喘息,吞食它颤抖的双耳,让那绒毛倒翻过去,耳廓都在渗血;撕咬。火烫的舌头与獠牙,刮过每一寸皮毛,连血带肉地卷入腹中;烧灼。汗水滴溅在伤口上,激起一阵阵开膛破肚般的剧痛。

…当然,还有被利爪钉穿时,无法控制的阵阵痉挛。

雪兔用力踢蹬后腿,从狼群中一跃而起,却被咬着尾巴,甩了回去,发出凄惨的叫声。

不光是獠牙,就连尖吻的拱动,狼尾那铁鞭般的扫荡,都因毫不节制的力度,变成了残酷的折磨。

原本莹洁的皮毛,被血泥浸透。

跌入火海深处,被饿狼分食。

放开……滚开!

杀了它们……杀了它们!

谢霓从噩梦中短暂地惊醒,窗框上没有风雪,依旧是烈火翻涌的鬼影。

手腕上层层叠叠的青紫勒痕,被咬破渗血的唇角……

每次被剧痛唤醒时,谢霓总会付诸不遗余力的报复。

即便不能用衣带勒毙,用簪子刺死,也要活活咬下他们的舌头!

若在长留宫变之前,有人告诉他,他将以这样粗鄙的方式去嘶咬自己的仇人——不,他连听到这种话的机会都没有,谁会教太子殿下以长剑以外的兵刃搏杀生死,谁会告诉他世上还有除了以身殉国之外的,另一种碾入尘泥的结局?

影子……影子……杀了他们,从这片汪洋血海逃出去!

他如愿在他们身上制造出越来越多的伤口。更有一次,用一截被扯断的铁链,捅穿了对方的后心。

影子甚至开心得像个孩子,扯着风筝线一般的链影,在囚室内飞奔。

如果不是鼓声响起,他甚至可以用这一截透体而出的铁链,活活扯断对方一排肋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玉石俱焚般的反抗,和更残酷的镇压。

铁链被撤去后,这个囚室里没有了任何可以伤人的东西,取而代之以高床软卧,绫罗绸缎。他的腕脉足踝,皆被火针所贯穿,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倒伏在枕衾之间。

灌入喉中的药物。恶心的腥甜,汹涌的热意,颈上背后飞快渗出的汗水,脑中甜美的晕眩感,越来越陌生,以至于让他恐惧的身体反应。

热……是什么……好恶心……好烫!

“……天女……也不过是炉鼎……”

天女?

这样的称呼,让他想笑。

可笑人面兽心,连虔诚和侮辱都能混为一谈。

可唇边那点儿冷笑,又不知惊动了什么,有人粗暴地抹开他的头发,扼着他的下巴,死死盯着他的脸。

“你笑什么?”

“为什么不笑,笑啊!不是你想要的么?你要的,我都给你!”

“天女……天女……你他妈的睁开眼睛垂怜我们啊?”

谢霓的双唇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一缕冰冷的气流,却让掐着他的手亢奋不已,血管突突直跳。

他们迫近他,想听他齿关里微弱的声音,却只听到了渗血的咳呛声,下一瞬,谢霓牙关一阖,已咬在了那人的耳朵上,连血带肉地撕扯下来。

“你们……也配……谈垂怜!”

“嘶!天女手中无花,便没有心么?”

不知是谁,抓着酥油捏成的香花,塞进了他口中。在他窒息的战栗中,一点点揉捏成形。

浓厚的腥膻气,常开不败的牛乳香。

他口中血腥气未散,被迫吞咽时,依旧紧咬牙关,血水沿着唇锋,一注注淌进了颈窝里,清瘦喉骨也在颤抖。

酥油花融化,重瓣模糊,天女半面丹漆凋零。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神智涣散到了极致,甚至连影子都看不到。

永无止尽的猎食。有时是饿急了的独狼,有时是是兽群,肉食者争相前来,为他供奉所谓的香花。

前一个人掐着他的脖子,看他被汗浸透的瞳孔,从紧缩到涣散,后一个人便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掀翻在枕衾中,用力按压腹部的伤口。

报酬依旧是真火,倾泻而出的精纯真火。

昏昏沉沉,生生死死。

也正是在这时候,他模模糊糊地听到,他们还在试图和他说话。青年男子的声音,自负的、嫌恶的、轻慢的、难以启齿的……称赞他的美,吐露直白而卑劣的欲望。

每当他的丹鼎充盈欲裂时,便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安宁。

素衣血脉不断流转,让那些彼此缠斗嘶咬的真火变得温顺,化为赤红夺目的一颗,然后被人从体内活活挖了出去。

这就是他们折磨他的目的么?

为了这由真火煅烧成的珠子?

对他而言,那是活蚌剥珠一般的剧痛,每一寸血脉都像被撕裂,体内的灵气被搜刮一空。

他看不清取珠人的身形,眼中唯有一片血雾,每经历一次刮骨搜珠之痛,他总是七窍流血地昏死过去。

炉鼎。被迫纳入真火,被迫攫取一空,循环往复。

……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让体内无尽的怨恨与痛苦呼啸而出,让眼前的恶鬼皆化泡影——

内心最黑暗痛苦的声音,终于有了回应。

……影子!

幼年时无意间接触的炼影术心诀,就在漫长的折磨中,变得清晰起来。

素衣天观,那幅名为缑衣太子乘鹤图的壁画,他在修行时看过无数遍,却不经意间看见了那只灯影下的飞蛾……朦朦胧胧……渐生幻影。炼影术选中了他……

……无我之我,不知何为真我者,则为问影,以心外之意驱之,化入……炼影术第一重,问影!

玄奥难解的呓语之后,竟是一串极为高妙的心诀。他自幼学各种心诀术法一点即通,自然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默默运转起了此诀。

可越往后看,那修行之法就越是邪气森寒,一望便是邪术。

炼影术第二重,熔影……痛极之痛,血□□焚,无生之生,恨此形骸,形影熔一,方得自由……

那话疯疯癫癫的,他只看了一眼便避开,自此再不受那飞蛾所惑。

可如今,那些魔魅般的法诀又在脑中涌现。

痛极之痛……无生之生……鲜血淋漓的恨意,却让他在咀嚼这些话语时生出奇异的快意来。

影子又来了。抱膝而坐,伸手把玩着垂落的床幔。

“你想碰到我吗?”谢霓轻声道,用力到五指痉挛,才扯动床褥,“身外……之身……”

影子向他飞扑过来,却在撞上那遍布狼藉痕迹,抓痕与血污的床榻时,无声地惨叫,像个孩子将头埋在他身上,深深发起抖来。

它想抚摸他的头发,拔出他经脉中的火针,更想抚平腕上青紫的淤痕,却根本无济于事。

它甚至在哭,影子的眼泪是无形的温凉,溅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

谢霓几乎暴怒起来,若不是无力动弹,他真想把自己的影子活活撕开来看,里头装的到底是棉絮还是水!

都这时候了,还在软弱什么?

他的心口他的骨骼他的每一寸皮肤底下都翻卷着无形的刀,它们被仇恨磨得如此趁手,随时会顶穿皮囊暴跳出来,可他的影子却在哭。

那些嘤嘤乞怜的本能,和影子的眼泪一样来得毫无道理。

“别哭。”谢霓道,极度的压抑让他的喉咙仿佛生出了另一根竖骨,“你知道他们是什么野兽么?”

床榻之上,一片狼藉,却又散乱铺陈着珠玉与绸缎。满目琳琅,香花美酒,拜那些人所赠,一斛明珠在他发间冷冷地流淌。

谢霓轻声道:“是狗。”

……

饿狗的确贪得无厌。

可要从它们身上得到东西,却也很容易。

他如愿得到了炼影术所有的心诀。

那一天,在烈火焚身的剧痛中睁目,熔影一旦开始,再无回头可能。

此身已在炼狱中,但炼狱火海无穷尽,那种足可令神魂尖啸的痛苦,永生永世也不会忘。

熔影。肉身和影子彼此交融……

他在翻涌的黑雾中融化,眼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白骨支离,连神魂都被活活搅碎,被淹没在身体化作的血海肉泥里,再慢慢蠕动着化成人形,仿佛经历数年之久——

后来他才想起来,那应是三天三夜。

一直有人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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