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味再度流窜，朗陈南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应道：“嗯。”

赵赫瞥了朗陈南一眼，将椅子调了个个，又一次背对着他，说：

“你不是忙着在沂宁市开拓你的版图吗？怎么，版图开拓得不错，终于有空回来看看我们了？”

朗陈南平静地走到了面对赵赫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沉声道：

“我回来，不是你想要看见的吗？”

赵赫又吸了手中的香烟最后一口，然后将烟蒂摁在了办公桌上的烟灰缸中。

他隔着眼镜片，看向朗陈南，倏地笑了。

赵赫的眉眼笑得弯弯的，唇角的肌肉带动了脸颊，“那确实，毕竟我一开始就不太同意你去沂宁市。可我也没想过，你会这么快从沂宁市回来。怎么？你终于圆了一把童年的大侠梦，现在过完瘾，决定回来继续加入我们的大家庭了？”

赵赫笑道：“陈南，你这中途掉队了，之后再回来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朗陈南静静地打量着赵赫的自说自话。

他认识赵赫这么多年了，自然也对他有一定的了解——

此时的赵赫，正在以一种自认为完美的皮相装傻。

可朗陈南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装傻。

朗陈南抬眸，对上了赵赫虚伪的笑意，“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赵赫笑着摇了摇头，“我哪儿会知道，对了，我上次看了你给我发来的那个投影秀，确实不错……”

“赵赫。”

朗陈南突然厉声打断了他，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仍旧温和的语调却染上了一丝不耐烦，“我以为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至少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可以做到坦诚相待……”

朗陈南顿了顿，沉声道：“而不是在这里演戏。”

“……”

话音落下，赵赫那高高扬起的唇角僵在了脸上，不达眼底的笑意一扫而空。

他冷下脸，重复了一遍，“坦诚相待？朗陈南，是你再跟我说坦诚相待吗？”

“哈哈——”

他突然仰头大声干笑了两声，说：“你说我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至少可以做到坦诚相待？你要求我的时候，你做到了吗？”

朗陈南：“我做到了。”

“切——”

赵赫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下一秒切换了脸上的笑容，冷冷地看着朗陈南，一字一顿地说：“你口口放屁。”

朗陈南紧蹙着眉心，与赵赫对视着。

他不知道这一年的时间内，赵赫究竟是怎么了，可现在最大的问题仍然横亘在他的心尖，他不得不先考虑这个——

“是你造假了汇款单，告诉我已经汇款了，实际上没有的吗，赵赫。”

朗陈南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也是你吩咐手下的员工那样对设备厂商的张总说话的吗？”

赵赫冷笑着挑了挑眉，“是我。”

朗陈南：“为什么？”

“为什么？”赵赫重复了一遍，“你是在问我为什么？”

朗陈南点头道：“对。”

“哈哈哈哈哈——”

赵赫又笑了，“你别太搞笑了，陈南。”

赵赫从电竞椅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朗陈南，“你明明清楚得很，我为什么这么做。”

赵赫：“你也清楚得很，你根本没有对我做到坦诚相待。你和我说，你是为了你和你爸那什么狗屁的梦想才回沂宁市的？少在这里和我鬼扯了，你分明就是为了陆铮那丫头！为了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为了那个可笑的爱情！！”

这个梦想，是假大空，也确实不切实际。

可朗陈南太明白了，自己一路上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付出了多少努力。

赵赫口不择言的“狗屁”二字，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朗陈南强压下萌生的怒火，说：“我没有骗你，我就是为了这个梦想才回去的。不是为了陆铮……”

“你口口放屁！”

他突然怒吼出声，赵赫快步走到了桌前，暴力地将桌面上的显示屏转了个向。

只听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放在桌边的相框落地，碎掉了。

赵赫没有在意碎裂的相框，他猛地抬手指向了显示屏上的画面——

那是朗陈南在第一天投影秀时，接受的采访，在他身后相对较远的画面中，陆铮的侧脸出镜了。

赵赫粗暴地用食指点了点陆铮的侧脸，吼道：“你说你不是为了她，那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采访上！你说啊！”

“……”

赵赫说是在质问，更像是在泄愤。

他有些圆润的身体，因为愤怒，连带着身上的肉都在发颤，他瞪着朗陈南，等着他的解释。

朗陈南皱着眉，沉声道：“因为她是我的合作伙伴。投影秀之所以这么成功，陆铮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她功不可没。”

“她是你的合作伙伴？”

赵赫眼底闪过了一丝一样的情绪，他不屑地笑了一声，“那我呢？朗陈南，那我呢？”

“……”

朗陈南对上了赵赫愤恨的眼睛，说，“你也是我的合作伙伴。”

“呵——”

闻言，赵赫冷冷地笑了一声，“不要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为你的所作所为找借口了。”

赵赫往后退了一步，坐在了椅子上。

他的脚尖踩过了刚才掉落在地的相框，发出了一阵不大舒服的声音。

赵赫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我爸妈是怎么死的吗？”

朗陈南沉默地对上了赵赫的眼睛。

赵赫想要的却不是朗陈南的回答。

赵赫错开了与朗陈南对视的目光，说：“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介意你为了所谓的可笑的爱情，去做这些傻事，可你还是选择瞒着我一意孤行。”

“我七岁那年，我妈因为生病意外离世。”

赵赫勾唇轻笑了一声，“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才多大吗？”

他微微支起身，抬手在桌子边比划了一下，“那个时候，我估摸着才这么高，不长肉，也不长个子，瘦瘦小小的一只。我妈就病了，生病的时候我爸就日夜照看着我妈，那个时候我没觉得什么，我觉得没关系啊——

虽然我们家因为妈妈生病了，日子过得苦了，但至少我们有爱啊。街坊四邻都说，瞧呐赫赫，你可真幸福，看看你的爸爸妈妈多恩爱。你妈妈生病了，你爸也不离不弃。”

“爸爸在照顾妈妈的时候，几乎不怎么管我。”

赵赫垂下眼，眼底闪过了一丝悲痛，“我就寄宿在亲戚的家里，有的时候是爷爷奶奶，有的时候是舅舅舅妈，还有的时候是隔壁的邻居阿姨，我就这样一直看着别人的眼色生活，但那个时候的我觉得这也没关系，爸爸在照顾妈妈，等妈妈病好了，一切都会变回以前那样。变回我在家里写作业，妈妈在旁边陪我，爸爸在旁边陪妈妈的生活。”

“然后……”

赵赫倏地哽住了，他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刚修剪过的指甲紧紧地嵌进了掌心，“然后我妈的病情恶化，就这撇下我们父子俩离世了，我妈走的那一年，我才七岁，七岁是什么概念？是小学一年级，是一个孩子的心智都不完整的年龄。”

“我妈走了以后，我爸回到了家里。明明我爸看起来只有面相上比以前衰老了、憔悴了，其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我就是觉得，爸爸不一样了。”

赵赫顿了顿，“邻居阿姨和我说，爸爸太爱妈妈了，所以妈妈的离世对他打击很大，要我懂事一点乖巧一点，好好读书。”

“我都照做了，然后呢？”

“然后啊——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推开家门看见的就是躺在沙发上喝得酩酊大醉的爸爸，他喝得整个人都迷糊了，看着我喊妈妈的名字，他告诉我他非常想念妈妈，他觉得妈妈不在了，他感觉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念想都没有了。”

赵赫突然大笑了两声，再次抬眸对上朗陈南的目光时，眼尾闪着晶莹的泪光，

“天呐，你看，这是多么值得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啊！！我的爸爸，扒着我的肩告诉我，他讨厌我，讨厌赫赫，如果不是因为生下我，我的妈妈就不会身子骨变弱，变得那样弱不禁风。他说——如果赫赫没有出生就好了。”

“他扒着我的肩，一脸郑重地告诉我——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关于赵赫的父母，朗陈南之前有从他只言片语的倾诉中知道一些大概。

但是这一段，赵赫一直都没有这样认真详细地叙述过。

他的眼眶泛红，眼尾含泪，回忆这段过往，显然对于他而言无异于再次撕开结痂的伤口。

赵赫自嘲地笑了，“可惜，七岁的我听不明白我爸爸是什么意思，我只觉得他太爱妈妈了，太想妈妈了，我根本没有办法联想到——他根本不爱我，甚至……他恨我。”

“妈妈走后，爸爸染上了酗酒的恶习，他没日没夜地喝酒，我呢，就担负起了爸爸的责任，洗衣服做饭，那个年纪我竟然做得相当顺手。”

赵赫顿了顿，“可是就算我这样努力，爸爸也只有喝酒高兴了的时候，会摸着我的脑袋，和我说，我们赫赫真乖，要是你妈妈在就好了，要是你妈妈能看见你变得这么懂事一定非常高兴；而他不高兴的时候，他会打我。”

“你知道他打我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吗？”

赵赫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一丝凶光，

“我希望他也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