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攸再度醒来时,是在一间十分陌生的小木屋里头。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木屋里摆设简单,只有她身|下躺着的这一张床,中间一个吊炉火堆,旁侧两张小木凳。
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亦没有褚骁的身影。
她心下一紧,连忙起身下床,刚要往外走,房间门从外应声而开。
四目相对,她惊讶出声,“蔺大夫...”
蔺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着看她,“找国公爷是吧?他在隔壁的房间。”
沈攸来不及多问,穿好鞋拎着裙摆小跑过去。
隔壁的木屋格局与这边的无异,靠墙的那张木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正躺在上边。
双目紧阖,仍在昏睡。
旁边一个小药童,正在给他的腿清理伤口。
伤患处的布料已经被撕开,血肉模糊。
屋子中间的吊炉冒着热气,整间屋子都是浓重的药味。
“蔺大夫...”
沈攸颤着声开口,想问问他褚骁的腿伤怎么样了,却又害怕得到不好的结果。
蔺谷神情倒是轻松,道,“这就心疼了?”
“他背上的伤看着才更吓人。”
“什么?”
沈攸猛地回头看他,满眼焦急。
“咳咳...”蔺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得有些夸张,轻咳几声,道,“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看起来吓人,但养几日便能好。”
“他的腿...能好吗?恢复到以前那样。”
“当然能,”蔺谷很有信心,“不过...”
“伤筋动骨一百日,即便国公爷体质较常人更好,但接下来这两个月,也得吃些苦头才行。”
听到蔺谷说可以恢复如初,沈攸松了口气,可待听到褚骁接下来要吃腿伤的苦时,她又不自觉拧起秀眉。
蔺谷见她如此,走到中间的木桌边,盛了碗粥递给她,“想来沈大姑娘应是许久未进食,老夫这儿简陋,暂且先喝些粥垫垫肚子。”
沈攸道了谢,抬手准备接过瓷碗时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包上纱布。
蔺谷正色道,“你手上的伤虽然是皮外伤,可千万别不当回事。”
抓着藤蔓在林间走了许久,双手掌心皆被割破,蔺谷为她处理伤口时,血肉混着藤蔓碎屑,挑了许久才处理好。
沈攸站起身,恭恭敬敬朝蔺谷行了一礼,“多谢蔺大夫救命之恩。”
她敛着眼眸,眼睫投射出一小圈阴影,衬得整张精致小脸更加苍白。
血色没比躺在床上昏睡不起的褚骁好到哪里去。
蔺谷摆了摆手,不甚在意,“此乃行医者应当,沈大姑娘不必如此。”
“先喝些粥。”
沈攸坐在木桌旁,端起瓷碗小口喝着粥。
但她担心褚骁的伤,目光时不时落在木床那一边。
待一小碗粥喝完,她才想起另一件事。
“蔺大夫,这里是...?”
这两间木屋瞧着简陋,不像是时常有人住的样子。
蔺谷道,“老夫时不时出城到山谷间采药,一待便是几日,此处乃我采药时的休憩之所。”
也是沈攸和褚骁运气好,遇到了他和药童,不然这玉华山底下森谷幽幽,树冠遮天蔽日,她一介弱女子又带着伤患,想要走出去几乎难如登天。
说到这儿,蔺谷问了句,“沈大姑娘和镇国公怎会跌落到这山谷之中?”
沈攸将昨日之事简单说了下,抬眸看了眼一旁的小药童,温声道道,“可否劳烦蔺大夫的药童,走一趟行宫?”
话落,她掏出身上的承德侯府令牌,放在桌上。
蔺谷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沈攸有伤且不熟悉谷底山林的路,而褚骁昏迷不醒,到行宫报信的事自然就落到药童身上。
蔺谷招手将药童叫过来,叮嘱一番之后,把令牌拿给他。
沈攸道,“这令牌,金吾卫的士兵一看便知,你只管放心去,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是,”药童瞧着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但跟在蔺谷身边,做事还算稳重,接过令牌后应了声,转身离开木屋。
褚骁腿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蔺谷仔细查看一番,道,“幸好伤后有用木枝固定,有利于以后的康复。”
“现在他的烧暂时退下,但这几夜或许还会反复,须得注意些。”
沈攸目光落在褚骁身上,“蔺大夫,他何时能醒?”
“估摸着一个时辰之内吧,若是醒了,可喂他喝点水跟清粥,”蔺谷起身,“老夫还有些药材没晒,就不打扰沈大姑娘与国公爷养伤了。”
话落,他直接朝外边走去。
屋里只剩沈攸和褚骁,霎时安静下来。
沈攸用杯盏倒了杯温水,来到床边。
褚骁几乎一日一夜未曾进食,此时唇瓣皲裂,瞧着狼狈不堪,倒显得脸部轮廓越发凌厉。
她用筷子沾了水,一点点润在他唇上,看着那水珠滑入他唇间,这才放心。
用这个方法,沈攸喂着他喝了小半杯温水。
那个小药童做事仔细,为褚骁换完药之后还细心为他盖上被子。
沈攸喂完水后,将杯盏放到一旁,犹豫再三,终是轻轻将被子掀开一角,去看他腿上的伤势。
伤口处理包扎过,纱布绕了好几圈,药味浓重。
因为蔺谷这儿没有多余的衣裳,所以褚骁身上依旧是那套深色的窄袖骑服,眼下破破烂烂的,确实不太像样子。
但也只能等回到行宫再换了。
沈攸看了几眼,就又将被子盖回去。
蔺谷说他背上的伤也有些严重,但她看不到。
可她一静下来,便会想起掉落山崖的那一瞬间,他将她完完全全护住的样子。
男人后背撞击壁石和树枝时发出的闷响犹在耳边,沈攸心头的愧疚更深。
她站起身,找了个干净的木盆,兑了热水,将巾帕打湿,一点点擦去他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做完这一些,她再度闲下来,又不想离开这间房间,只能守在床边,安静地坐着。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有褚骁抱住自己吊在山崖半空中,也有他护住自己免受山石树枝剐蹭的,还有马车出事时紫藤和绿萝被甩出去的场景...
沈攸抿紧了唇,亦猛然反应过来,马车出事恐不是意外。
那马车从临安城出发之前,府中马夫才细致检查过,那时还好好的。
而到了行宫之后,马车一直闲置着,只是昨日她想去桂花林,才会让紫藤和绿萝将马车套好。
怎可能说坏就坏,且还坏得那么彻底。
缰绳断裂,右边车轱辘亦断成两截,导致整辆马车倾斜侧翻。
这样的手段,几乎是奔着要她命来的。
一想到这儿,沈攸秀眉微蹙,眸色逐渐冷静下来。
她过往深居简出,也只有最近这段时间,重新掌了名下产业之后,才往外走动得频繁了些。
若说与人结怨,似乎就只有前不久陈华锐那件事了。
可陈华锐那般贪生怕死的性子,是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
那还能有谁呢?
使出这样的手段,竟是要置她于死地。
她低垂着眼睫,思考问题时下意识抿紧了唇,一时之间想得入了神。
连躺在木床上的男人醒过来都没注意到。
直至褚骁出声,“沈攸...”
低沉沙哑的声音将沈攸拉回神,她倏地抬眸,清澈的杏眸里是明晃晃的惊喜,“你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疼不疼?”
见他想要坐起身,她下意识按住他的肩膀,“你的腿刚上完药,现在暂时还不能动。”
这个动作,将她的双手暴露在他眼中,白色的纱布尤为惹眼。
褚骁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紧盯着她,“你的手怎么了?”
沈攸用拖板拖着他在林子里前行时,他正昏睡着,想来是对这件事毫无知觉。
她想要收回手,褚骁却使了力气握紧,她只能模棱两可道,“用小刀砍树枝时伤到的,并无大碍。”
“可上过药?”
“上过了,”他还想要动,沈攸再度按住他,“别乱动。”
褚骁有些无奈,“后背的伤,总是压着不好。”
他只是想坐起身而已。
沈攸:......
“哦,”她尴尬应了句,帮着他在床上挪了挪,坐起身靠在床头。
“这是什么地方?”
沈攸道,“我们在崖底被蔺大夫所救,此处是他采药时休息的木屋。”
“蔺大夫的药童已经拿着侯府的令牌去了行宫,应该要不了多久,圣上就会派人过来。”
闻言,褚骁终是放下心来。
他身上还盖着被子,受伤的腿在被子底下小心翼翼动了动。
有些疼痛,但显然已经比昨日好一些了。
不过他这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沈攸的眼睛,她又一次按住被子,“别乱动。”
“药童刚给你上过药,”她的手没放开,就这么不轻不重地隔着被子搭在他腿上,“蔺大夫说了,要想恢复如初,你得遵照医嘱养伤才行。”
她这话说得一本正经,神色也格外认真。
褚骁真就不再动,那双已经恢复神采的黑眸就这么盯着她看,感受着她的手搭在他腿上时的些微重量。
很是受用。
好像...腿伤也不是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