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温温热热的,仿佛泡在了一汪暖泉之中。
殷禾睁开眼,眼前雾蒙蒙地看不真切,只隐约听到周围有几个嘈杂的人声在争论不休。
仔细辨认了一下,是玄桑的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急切:“赤奴之毒如今已经慢慢入侵心脉,现在该如何是好?”
“其实赤奴之毒并非只有赤奴丹可解,还有一种方法,只是太过冒险,只存于传说中。”谢若望不急不徐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无奈。
“传说九面妖王之血,可压制世间一切妖物。”玄桑闻言,立刻明白了谢若望所指为何。
“但从来没有人能真正见过九面妖王,取他之血,谈何容易?”
“更不用提,相传九面妖王自魔神寂灭以后便再无现世,就算取了血,也没有人用过,更不知道用了他的血是何下场!”
玄桑面色难看,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正当室内一片静谧,气氛陷入僵凝之时,殷禾披着外袍推开了门,未干的几缕湿发贴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侧。
“我愿意一试。”
殷禾刚一进屋,便发现屋内不仅仅有谢若望和玄桑二人,谢迟也在其中,只是期间一直未曾言语。
看到殷禾进来,谢迟的眼眸扫过她略显憔悴的脸,浓密的睫羽垂下,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谢若望松了口气,闻言看向玄桑:“羽山多年来一直留意九面妖王的下落,近日我们也探听到了他的消息,有传言在凡界的一个名为花荫镇的地方,发现了几具被剥皮的尸首。”
“此言当真?”玄桑眼眸一亮。
“自然。”谢若望觑了一眼玄桑,对着殷禾道:“看来你的师尊对你是当真爱护,宁愿将‘长情’拱手相让,也要保你的命。”
殷禾的目光落在谢若望手中的玉笛,目光不闪不避,朗声道:“既是师尊的心意,我便更要一试,才不叫师尊失望。”
玄桑目光欣慰地看着殷禾,虽不曾言语,但师徒二人心意相通,殷禾了解玄桑的性子。
玄桑从来都是让她放手去做,他永远是徒弟们最坚实的后盾,别扭地不肯接受,才是真的伤了玄桑的心。
谢若望拍掌而笑,叹道:“师兄,你教了一个好徒儿啊。”
话毕,他从芥子袋中掏出一颗圆润翠绿如珠翠般的药丸,上前几步递给殷禾道:“此为‘百日引’,顾名思义,可压制你身上的赤奴之毒百日,期间不受此毒控制,可自由使用灵力。”
“百日内,必须取到九面妖王之血,否则你的命,谁也救不了。”
殷禾看着掌心的那枚药丸,没有丝毫犹豫便仰头吞下。
大不了就只活百日,总比得失心疯死掉要好。
谢若望看了一旁一直不曾言语的谢迟,“此次去凡界,我会让谢迟和你同行,有他在,想来你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谢迟垂下的眼睫终于抬了起来,清冷的目光里第一次完整的倒印出殷禾的影子。
“是,父亲。”
*
星光耀耀,月色如披。
街巷两旁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有卖花的小童手提着载满鲜花的篮子在人群中穿梭,两侧是叫卖的小贩和往来的行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一路上各式的面具、灯笼应接不暇,繁华的街道旁有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有穿着五颜六色衫裙的妇人带着扎着小辫儿的孩童,还有身形窈窕的妙龄少女也在其中,放出一盏盏承载着希望的河灯,在漫天星辉的映衬下点照出一副流光溢彩的画面。
云来客栈的老板正坐在案前拨弄着算盘,今日是中秋,客栈生意不错,他正盘算着将账本拿出来再核对一遍,抬手间被进入客栈的两道身影所吸引。
少女身着青色长裙,面容姣好,尤其是一双眼睛,顾盼生姿,衬得整张脸说不出的灵动秀气。
旁边站着的少年更是出色,墨发如同流云一般高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容色盛极的脸,少年进入客栈内的一霎那,满室华光骤然失色。
客栈老板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忙上前迎道:“哎呀,两位道长,是要住店吗?”
少年将两枚灵石拍在案前,道:“两间客房。”
客栈老板的脸青了又白,看看案前的两枚石头,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这个……本店概不赊账哈。”
少女转过脸来叹了口气。
正是殷禾和谢迟二人。
她从袋子里掏出两枚碎银锭,对着老板抱歉一笑:“两间客房,顺便帮我们上一些清淡的小菜,多谢。”
客栈老板面色好转了些,但又有些为难道:“客房只有一间了,两位……”
“什么?”殷禾也有些错愕,她和谢迟问了一条街的客栈都已经满房,云来客栈已经是最后一间。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的布衣男子进入客栈:“老板,住店。”
殷禾立马将银子塞到客栈老板的手心:“一间就一间。”
没有看一旁谢迟的神色,殷禾先发制人,反正总不可能让她去睡桥洞吧。
老板终于眉开眼笑,扬声道:“好嘞!”
布衣男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嘴里嘀嘀咕咕的:“什么人呐真是。”
谢迟在客栈内寻了个位置坐下,望着老板离开的背影,说了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为什么?”
殷禾正在往杯子里添茶,雾气蒸腾间有些看不清对面谢迟的表情,她下意识地回道:“什么为什么?”
放下茶壶,殷禾看着对面谢迟强忍好奇却故作镇定的表情,突然摇着头笑了出来。
他是什么模样,她还不清楚吗。
“凡界是不用灵石的,在这里交易所需要的东西叫做银子,我记得你当年……”殷禾说着说着就想到了谢迟当年在怀水乡的模样,她话音一顿,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
自从进入到花荫镇,殷禾总感觉像回到了曾经的怀水乡,心下放松之余,对待谢迟的态度不知不觉间也有了些当年的熟稔。
不该这样的。
殷禾抬头去看谢迟的表情,他的眼眸明亮,并未打断她,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怎么不说了,我当年怎么?”
殷禾摇摇头,侧首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没什么,是我记错了。”
“嗯。”谢迟的眸光暗了下去,也不再言语。
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两人便准备上楼去休息,走到一半的时候,殷禾突然想起两人要共处一室。
虽然曾经是最为亲密的枕边人,但只有她一个人抱着回忆,同处难免尴尬。
殷禾站在台阶下,声音有些迟疑:“那个……现在时辰还早,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起。
谢迟站在台阶上,黑沉的眸凝望着她的时候,殷禾有些尴尬,又道:“毕竟我们是出来寻九面妖王的,四处走走或许能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好。”
街上节日的气氛格外浓厚,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的百姓,手中拿着一盏盏白色的孔明灯,天边亮起点点光辉,点了了黑沉的夜幕,犹如高悬在星海里的天河。
殷禾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前方灯影漫天,曾经的她最喜欢热闹的地方,尤其喜欢点天灯的日子,在修真界待得久了,竟然也会慢慢忘记凡界的那些四时寻常。
她掏出两枚铜板跟附近卖灯的小贩买了一盏灯,小贩是个热情的生意人,笑道:“姑娘,今日喜庆,我也快卖完了,剩下一盏便送给你吧,成双成对,讨个吉利。”
殷禾笑着摇头,刚想说不用了,身后便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谢迟接过那盏灯道:多谢。”
殷禾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还以为他不会参与凡界这种看似无聊的事情。
“这个,要怎么放?”谢迟低头看着手中的灯,神色间有几分专注。
殷禾拿起摊位前的笔递给谢迟:“将你心中的愿望写在灯上,点燃下方的烛火就可以了。”
谢迟神色间有显而易见的疑惑,问她:“为何要将愿望写在灯上?”
殷禾有些失笑,来到凡界以后,谢迟仿佛总有数不清的疑惑。她没有说话,提笔沉思了一会儿,在灯上写下两个字——平安。
看着手中缓缓升起的天灯,殷禾的侧脸被交映的灯火衬托得有几分寥落,她缓缓道:“人活在世上,总有些寄托无处可诉,凡界有传说,天上居住着可以保佑他们的神仙,点燃天灯便可以将愿望送到神明的手中,让他们代为实现。”
“若是如此,那天上的神仙未免也太忙了些。”
这话多少有些孩子气,谢迟不知何时也将手中的天灯放飞,姿态有些闲散地坐在河堤边,周身那股冷意不知不觉间散去,眼神中带着浅浅笑意。
一时间,竟像是曾经那个怀水乡的少年,慵懒明媚。
或许是气氛太过和谐,或许是漫天的灯火太过耀眼。
殷禾恍惚间便叫出了那个名字:“泛雪。”
谢迟抬起眼睫望向面前的少女,乌黑浓密的睫羽下挂着将落未落的一滴莹珠,仿佛被蛊惑了一般,谢迟抬手轻轻接住了那一滴泪。
感受到掌心的灼热湿润,谢迟望向她,轻轻揩去了她脸上的泪痕,语气不自觉地放柔。
“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