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一双氤氲着水色的双眸抬了起来,眼尾的红色还未完全褪去,但显然已经从刚才始料未及的状况中脱离出来,整个人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
看着他这副样子,殷禾有些颓然地放开因为紧张而攥着衣角的手。
算了……不帮就不帮吧,毕竟,她对他来说,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为了掩饰尴尬,她拿起桌上的茶碗给自己倒了杯茶,却听见谢迟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没说不帮。”
正在倾倒茶水的手微微一停,她望向对面,谢迟抱臂靠在软榻上:“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殷禾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碗,一脸希冀地望着对面。
谢迟抚了抚额心,感受到来自对方炙热的视线,略微侧过头,仿佛躲避着那道令他难耐的视线一般:“还没想好。”
他话锋一转,又补了一句:“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再说。”
“不会是要我做些什么杀人放火,违背正道的勾当吧?”她总觉得谢迟仿佛答应得太过轻易,莫不是前面有什么坑等着她跳。
谢迟转过脸来,用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盯着她:“我需要你替我杀人放火?”
他脸上带着几分无奈,补充道:“放心吧,不违背道义,不触碰你的底线,成交吗?”
“成交。”竟然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条件,殷禾顿时看着谢迟的眼神都顺眼几分,蓦地又想起什么,忙道:“你可不能反悔啊。”
像是看到一个偷了腥的猫儿,谢迟红润的薄唇勾起:“不反悔。”
云月观摩了二人的现场交易,只幽幽叹道:“谢公子真是好人啊……”
殷禾干笑一声,附和道:“是啊……”
“各位,可以开始出价了,这把月沉剑最终会花落谁家呢?”王管事的声音自外间响起,将众人的视线重新聚集到中心。
“两百万灵石。”一层的一名剑修第一个出价,看来是有备而来。
“五百万灵石。”这次的声音来自二层的雅间。
殷禾紧张地望着谢迟,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捻起桌上的葡萄,碧莹的汁液顺着他的指尖流下,才道:“急什么?先等着。”
有钱的爷已经开口了,殷禾只好眼巴巴地盯着外面。
“一千万灵石。”又是那道莫名熟悉的声音,来自对面的雅间。
这个价格一出,已经劝退了九成的人。
只有那个第一次出价的剑修沉默片刻后,咬了咬牙道:“一千两百万灵石。”
对面雅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两千万。”
那剑修脸色灰白,败下阵来。此刻众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坐拥如此财力的,想必在修真界也是某个大人物。
千金阁内一时再无加价之声,殷禾的心高高提了起来。
“五千万。”
谢迟忽然开口,清冷如玉的声音如同一道不轻不重的惊雷,一时间让整个千金阁轰然作响。
众人唏嘘不已,目光一时间都聚集在这间包厢。
果然,谢迟开口以后,对面的雅间再无动静。
王管事再一次拉响了送音铃,这买卖便是成功了。
殷禾长舒一口气,提起的心高高放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显然被谢迟的财大气粗给震撼到了。
只是谢迟还是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他不是刚刚一掷千金买了把剑,而是在房间里喝了杯茶似的平静。
竞卖结束后,人群像退潮一般陆续散去,殷禾手中抱着刚刚得来的战利品,也正要迈出千金阁的大门。
“啊——”
只听身边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刚一出声那声音就含在嘴里没了声响。一道极为猛烈的罡风袭来,瞬间便削掉了身边几名修士的脑袋,咕噜噜地滚落了一地,血像是被泼上来似的溅了殷禾一身。
那道力所覆盖的范围极广,殷禾闪身一避也只是险险擦过,她能感觉到腹部被擦过的一瞬间便裂开了一个血口。
眨眼间一掷千金的销金窟就变成了一个残酷的修罗场,四处都是被打碎的物件和断裂的木梁,充盈着浓烈的血腥味。
殷禾心中一惊,那人的修为明显极高,自己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一击不中,又是一道长鞭如闪电般向她袭来,那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哐——”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破空而来一抹银色的剑光,一时间刀光剑影,剑招奇快无比,肉眼几乎难以分辨,那长鞭被那银光一挑,雷霆万钧的力道瞬间被瓦解,像被卸了力似得落在地面。
重重剑影如同数道冷锋将那袭击者围困其中,谢迟眉目覆雪,凛冽的剑气如风般扬起他额间的碎发,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剑影中能看见细碎飘渺的落雪萦绕在谢迟周身。
那是谢迟独有的剑招——尘间雪。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谢迟的剑招,激动道:“看那边,果然是羽山的谢迟!”
“是尘间雪!”
“千金阁的消息果然不假,那魔族定是为了千机令而来。”
殷禾捂住腹部的伤口,那血像止不住似的不断渗透,云月落后她几步,混在人群中险险躲过一劫,此刻在一旁扶着她,眼疾手快地将她拖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从口袋中掏出止血的伤药喂给她,蹙眉道:“没事吧?”
殷禾疼得说不出话,只勉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两人望向前方的战局,终于看清了那个袭击者的身影。
只是那人全身都裹在黑色的长袍中,上半张脸上带了一个面具,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张扬的邪性。
旁边被殃及的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是魔族!”
那魔族承下谢迟一击,瞬间周身的绽开无数道血痕,一时间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他冷笑一声,飞身一跃,瞬间飞至高空迅速拉开距离,手中长鞭一扬,带着极为猛烈的力道。
谢迟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跑什么?”
那长鞭犹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空中灵活地扭动缠绕,寻找破绽可以接近谢迟的身体,一时间,竟也能在谢迟手下躲过几招。
谢迟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手中动作更快,只一个眨眼便逼近到了那魔族的身前,剑尖即将刺破喉咙的那一刻,那魔族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未被面具盖住的唇扬起一抹诡异又兴奋的笑容。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喉咙里发出疯狂而嘶哑的笑声:“哈……来杀我啊。”
谢迟浑身一僵,向下看去,那魔族竟在不知不觉间在下方的人群中布下杀阵,以千金阁为中心,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将整个云起城吞没其中,杀阵上方弥漫着数不清的黑色鬼影,在空中浮动扭曲。
然而云起城内却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答案已经很显而易见了,这里明显被布下了两重阵,其中一重是针对云起城布下的杀阵,而另一重,却是镜影结界。
顾名思义,以布阵之人为阵心,这个结界内会像镜子一样映射谢迟的所有剑招,一旦布阵之人死去,那些剑招便会以同等的方式对阵中之人进行一场无差别的杀戮。像是单面镜一样,阵中的人完全看不到阵外的情况。
谢迟眸中一暗,显然已经看穿了那魔族的意图。
那魔族像是兴奋极了,连带着声音都是嘶哑而颤抖的:“来啊……杀了我,在他们眼中……”
“只会是你……只会是你!他们的正道之光,在大开杀戒呢……哈哈哈哈——”
那声音粗哑难听,又“桀桀桀”地笑个不停:“不杀我,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你怎么选?”
那魔族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像是恨极了谢迟一般,见谢迟沉默不语,像是享受抓住的猎物濒死挣扎的模样,幸灾乐祸道:“我问你呢,谢迟,你怎么选?”
心中的冷意弥漫,谢迟持剑的手几乎不稳。
要怎么选,他也不知,像是被逼到了一个死角,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谢迟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只是在愣神,眼中几乎是一片茫然。
——
“你看到了吗?”
殷禾双唇颤抖,看着天上那些重重叠叠的鬼影,犹如一瞬间落入了无间地狱。
云月正低头帮她包扎伤口,闻言一愣:“看到什么?”
殷禾瞬间站了起来,顾不得伤口的疼痛,随手抓住一个路人:“你看天上,那么多鬼影,你看到了吗?”
那路人眉头一皱,一把挥开殷禾的手:“滚滚滚,有病去看大夫,不要在街上发疯。”
不可能,怎么会只有她一个人看得到这些东西,她不信邪似的,一连抓住好几个路人,都像看疯子似的看着她。
她站在人来人往大街,用尽力气吼道:“这里有杀阵,再不破阵,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你们看不到吗?”她一手指向天空,“各位,今日若想活着,便请大家随我一道,破除此阵。”
路过的人纷纷投来奇怪又怜悯的眼神。
“真可怜,年纪轻轻就疯了。”
“是啊姑娘,这里哪里有什么杀阵,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啊。”
来不及了,殷禾注视着那道结界的边缘越来越清晰,里面涌动的黑气极为不详,几乎是遮天蔽日一般。
她听到上方来自那魔族疯狂的笑声,见到的是谢迟沉默僵立的身躯。
-
谢迟望着与他对立的重魇,虽然带着面具,还是能看出他心情有多愉悦。
心底有一道声音,仿佛在告诉他,杀了他吧,不要管那些人的死活。
那些人是生是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就算到头来把这些杀孽算到他的头上又怎样?
想通了以后,谢迟突然笑了一下,看着对面那人:“你真是……把我想的太善良了。”
他握剑的手腕轻转,是一个必杀的剑招。
结束吧,谢迟心中无所谓地想着。
——“我选你死。”
下方突然传来一道请亮的女声。
明明是个娇花芙蓉面,偏偏那双眼含着怒火,亮得惊人,没有一丝妩媚和娇弱之意,倒像是倒印着一束天光,恢弘而浩远。
她站在街上,仰头望天,手中灵光越来越盛。
只见她轻道一声:“惊尘。”手中灵光顿时化作一把通身赤红的长剑,她将那剑握在手中,用力往地面一插,周身灵力暴涨,剑身上的赤色流光像是被她吸引一样在她的身边流转跳动。
——“破阵!”
殷禾仰面朝天,一双杏眼里带着一股绝不服输的倔强,她的声音因为高声大喊而有些破音。
谢迟在漫天鬼影中,只听到那道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砸在他的耳边。
她心中怒火升腾,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谢迟!你杀了他!”
众人看见那个少女背影清瘦单薄,却仿佛有着如同高山瀚海般的气势,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如跳珠般砸在众人心上。
“纵使今日身死,我也要让他一同陪葬。”
惊尘插入地面的一瞬间,便以剑身为中心,数道红色流光迅速如同流水般铺展开,一瞬间便覆盖住那原本无色的透明杀阵。
众人眼中缓缓浮现杀阵的模样,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竟然早就已经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
那道杀阵的威力被惊尘的剑光覆盖后便陡然一弱,透明的光罩中渐渐开始出现数道裂纹。
她竟是在向剑灵借力,以自己的神魂为引来破这个杀阵。
有人惊声呼喊,有人四散而逃,有人想要加入殷禾和她一同破阵,却被身旁同行之人拉住:“她这是借剑灵之力燃魂破阵,是会被反噬的,若是帮她,只会被那剑灵源源不断地吸取修为,到最后就是废人一个了。”
那人听完后立刻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殷禾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们要赶在杀阵完全覆盖云起城之前逃离这里。
云月惊呼一声,猛地扑到殷禾身前:“阿禾不要!你这样,一旦被剑灵反噬,会把神魂烧尽的!”
殷禾的眼中却像是要燃尽了一切,透着一股不死不休之意。
她指尖又凝出一道灵光,猛地用力拍向剑身,高速暴涨的灵力让殷禾的身体像被千万双手生生撕裂一般。
殷禾口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她却毫不在乎地随意用手背擦了下,带血的红唇扬起一抹挑衅的笑,显得分外张扬。
“又见面了,重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