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阳光依旧是明晃晃的,秦随愈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下过雨了。
他睁眼看向窗外,却并不指望能从那里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还是照常听着鸟鸣,从鸟叫声他大致可以判断出,今天依旧是晴天,而且时候已经不早了。
昨天睡得很沉,一睁眼就已经天亮。秦随愈没有料到,就算昨天他没有参与那一场闲谈且先进了卧房,他还是晚睡了至少一个时辰。
推开门,灶房传出了炒菜的声响。以往这个时间,家里已经用过饭了。显然秦随愈的双亲也起得晚,用饭的时间故而推迟。
家里似乎不见秦向祖的身影,秦随愈走进灶房,柳春香正忙着煎饼,一见秦随愈便笑了笑:“你爹出去了,等他回来就吃饭。”
秦随愈鼻子里猛地灌进了煎饼的香气,顿时就觉得肚子有些饿。他应了一声便又回到卧房。秦向祖到底去做什么了秦随愈能猜得到,秦随愈只希望桌子不要被东西挤满。他简单地洗漱一番,又走到牛棚处看着母牛。
母牛也仰起脸看着他,而后那双牛眼便睁得大大的,视线越过菜园处的围墙看着院外的风景。清一色的天幕显现出淡蓝,从此处望去像是压在了墙头,因为没有树的遮掩而变得更加显眼。
秦随愈笑了笑。天气这样好,看来下次该找个机会骑着牛去田里逛逛。
秦向祖回来的时候,秦随愈已经在桌旁落座。他扭头瞧见秦向祖手里拿的东西——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捧。秦向祖手里慢慢捧着一堆东西,右手又小心地拎着一个,生怕一用力就将其掰断了一般。他听见秦向祖感叹似的说:“这可真是些好东西。”之后,秦向祖把那一堆东西放在卧房的桌上后就没再说话了。
快速地将煎饼塞进嘴里,秦随愈满怀好奇地走进卧房,在他身后,柳春香与秦向祖相视一笑。秦随愈在桌前放慢脚步,他停在那里,桌上的东西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听说过,陌生则是因为没看过。他拿起一个青色瓷制形似杯子的东西仔细打量,并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觉得很是精致。旁边还有一块黑乎乎的像石头一样的东西,秦随愈觉得这东西跟石头差不多,只是形状好看不少。还有一大卷白花花的纸被裁切得正正方方,摸上去软软的,秦随愈心中还挺纳闷——这纸跟清明节烧的黄纸有什么区别吗?正前方放着一个最大的木架子,形状和量东西用的秤看上去很像,只不过那架子上挂着三支大小不一的毛笔。还有一个大小适中且表面光滑的木头横放在一旁,秦随愈听何卢青说起过,这个东西叫做镇纸。
村长竟然准备得这么齐全。秦随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每次村长走在路上时只要注意到他,他就会跑开或者绕路。后来,远远瞧见村长,秦随愈却不知道村长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他总是能注意到村长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却选择忽视。
村长送的这些东西,秦随愈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他默默地将这些凌乱摆放的东西整齐放好,将那块石头拿在手里时,秦随愈感觉自己的手沉甸甸的,且心里也沉。
原本就不大的桌子放上这些东西之后,给人的感觉是又小了半。秦随愈仍然还是把那本书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整理好这些后,他才走出了卧房。
下午,就当秦随愈正在考虑要不要带上布袋装书时,何保玉已经来了,秦向祖不在家只有柳春香在堂中热情招待着。
私塾里下发的书应该不多,而且今天还是第一次去上学,下次再带也不迟——想到这里,秦随愈将布袋放下。柳春香走进来催促着,想必她此时的心情比秦随愈还要激动。秦随愈还跟往常一样,脸上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并未缩减。只是一想到要与村长碰面,看着桌上摆好的东西,秦随愈还是不可抑制地从心底弥漫出一丝不自然。
秦随愈什么都没带,他总是不喜欢繁琐。一路上,村长拉着他的手,让秦随愈心里的不自然更甚,但一想到自己与村长碰面时村长温和又欣慰的笑容,秦随愈的心情才算是缓和不少。
“你入学的事我已告知保长,其他什么杂事都没有了,你只管好好读书便是。”
秦随愈应了一声,却也诧异着村长虽然年迈但处理事情却从不拖拉,人人都说何保玉身边有一位得力帮手,但谁也不知道那个帮手是谁。
进了私塾的门,何保玉拄着的木杖叩击地面的声音更响了,可能是因为地上铺满了石砖。
“我先带你去见学究,一会儿我走了你跟着学究便是。昨日你爹娘将学费备好,我已将其交给了文源。”
村长边走边说,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秦随愈望着周围的一切,明明他前几日还偷偷跑进来了一次,而现在故地重游心境却已是大不相同。
穿过回廊,这条回廊跟县衙里的回廊比起来根本算不得长,但何保玉还是带他绕过了许多地方。私塾虽大但也不算很大,秦随愈用眼睛看着,他在心里记着路该怎么走。
走到一处四间屋子并排而立的地方——其中的三间门都是紧闭着,只有最靠右的一间门是虚掩着的。何保玉转头看了看秦随愈便推开门走了进去,秦随愈只是在门外站着并没有跟上,原本虚掩着的房门被村长推开好似并没有人在意,房内就好像没人一般,任由那扇门大开着。
“黄学究。”
秦随愈在外面听见何保玉的声音传出来,连同村长的声音一齐发散出来的是一阵香气,也许是门被推开香气显得更浓。秦随愈有一瞬间觉得,这种香气他并不陌生,那天他在县衙内闻到的和这个也差不多。
村长又说了些什么,秦随愈没听清。他站在这儿,却是一个人也没看到,周围也冷冷清清的。这个时候学生们应该都在上课吧?
想到自己也将成为其中一员,秦随愈觉得有些新奇。忽而,一片片竹叶落在他的眼前,他抬头望去,这里是整座私塾的边缘,围墙外有数不清的竹子压在了墙头,风吹拂而来时竹子都向一边倒去。
“我能保证他绝对会识到不少的字。”
“......这也要靠他自己。”
村长嘀咕了半天,现在还没停。
刚才与村长说话的人应该就是学究了。随即,秦随愈听到村长似乎置疑地问了一句:“你的保证......能作数?”
那人笑起来。此时,竹子微微晃了晃。
“我这个人就是敢收没人要的,村长觉得置疑也很正常。只是我已经跟其他人都协商好了,桌椅也准备齐全,村长莫非想反悔?”
秦随愈又听见村长叹气一声,半响才道:“好吧。”
“那小孩呢?怎么不见他进来?”
这句话话音刚落,村长木杖叩地的声音响起,只是简短的几声,秦随愈便看见村长从屋内探出身子,向他挥了挥手。
秦随愈走进了门。屋子里光线很好,一眼望去墙边摆放着几张桌子还有许多椅子,其中一张桌子上摆放着茶具之类的器具,毛笔宣纸等物最多,还有堆得很高的书本。最醒目的便是四周的墙壁,上面挂着好几幅字画。秦随愈不懂欣赏字也不识得,但其中一幅牧童骑牛的画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着那张画,秦随愈竟联想到了自己。
“好眼光。这张画我都不舍得挂出来。”
秦随愈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形高挑,头束发冠身着蓝色广袖长衫的年轻男人正眼角含笑看着他。
本来一眼望去一切如常,秦随愈凭借着第一印象会把这人当成一位儒雅的师长看待。但这人经不起细看,秦随愈发现他的头发虽然束的很好看,但额角却还有意无意地垂下了几缕碎发,这人衣裳干净齐整,腰间束带上却挂着什么东西,秦随愈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块碎布。
秦随愈收回目光,他脑海中瞬间蹦出来一个词——“蓝袋子”。至于这个词是在哪里听来的他不记得了。
村长介绍道:“这位是黄应恒黄学究。是你的老师之一。”
村长似乎很在乎“之一”这两个字,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黄学......”秦随愈刚想开口,就被黄应恒打断了。
他依旧是温和地笑笑,看上去并不刻意,颇有几分漫不经心:“你我未在讲堂之中,不必在意这番客套。”
秦随愈听了,点点头。而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位黄学究说话虽然有理,却让人感觉有些怪怪的。而一旁的村长听了这话,头都摇了好几回了。
“坐吧。”黄应恒道。
秦随愈找了个跟自己挨靠得最近的椅子坐下,何保玉看向秦随愈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先走了,一会儿你跟着黄学究就行。”
而后何保玉又拍了拍黄应恒,只是力道大了不少,秦随愈都能听见一声闷响了:“靠谱点儿!”
黄应恒笑着没说话,和秦随愈一起目送老村长离开。
秦随愈坐了半响,黄应恒走到放着茶具的桌前倒了一杯茶,秦随愈这才发现原来屋子里弥漫的香气都是从桌旁一个小巧精致冒着烟的东西里散出来的。
黄应恒将茶递给秦随愈,秦随愈接过。看着杯子里飘着的茶叶他觉得很好玩儿,喝了一口之后,秦随愈忍着没将茶水吐出来——这水着实很苦,他刚将茶杯放到桌上,一个什么东西被人迎面丢进了他的怀中。
他低头一看,是一本书。
黄应恒坐在他的对面,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他的手指轻叩着椅子的扶手——几声过后,才听他不紧不慢地说:“把书拿好。”
“我要考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