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海城，带着一丝氤氲的寒意，也不下雨也不放晴，足足阴了有些阵子。
章夏带着口罩，抱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重重的报告。
她甩了甩发酸的手臂，嘟囔着：“见鬼了，这种东拼西凑的假大空报告还能搞得这么厚！”
越是走近总部大楼，越能察觉到这栋庞然大物的压迫感，她把头仰得很远，方才瞧见楼顶那四个赫然大字——凌度集团。
这时主任打来电话，是年长的人特有的被拉长的音色：“报告交到靳总手上了吗？”
“主任，我还没到呢。”章夏声音温和礼貌。
“一定要交到靳总手上，上次是他秘书收的，给我耽搁了两天。”主任的重音落到“两天”上，愤愤不平。
“主任您放心吧。”章夏微笑。
“给靳总的东西，咱们一定要慎重再慎重。”研究所主任再次语重心长地强调着。
“我知道，主任。”
章夏虽是职场新人，但也懂，那份报告之所以被耽搁两天，是因为研究所不被重视。谁都知道研究所的技术能力早就落后于当前市场，当前已形同虚设。
同样，指望手里这报告救全所于水火，也是痴心妄想。
彼时靳总又成立了一家科技子公司，专攻压缩机绿色制造，紧跟行业技术潮流，这意味着研究所即将走到末路。
久而久之，全所上下一心寄希望于靳总可以提着改革大刀，把全所整合到科技公司去，大家便可借着科技公司的东风高枕无忧。
这是章夏第一次踏进总部，脸上的兴奋从口罩四周溢出，眼角一直弯着。
她拍了一张大厅照片，发给林欣：【欣欣，我马上就能见到你男神了。】
林欣秒回：【什么？你要去见靳总？】
章：【嗯，送报告。】
林：【这种工作不应该是主任亲自去吗？不会轮到你啊！】
章：【没几个人上班啊，只有我家小区没被管控。】
林：【正好你还没见过靳总本人，真的巨帅，是那种在生活中见不到的帅，你要hold住哦。】
章：【切，又不是没在网上见过…】
林：【真的不一样…】
林欣明明发过来的是文字，却仿佛字字带着尖叫，令章夏多了半分期待半分玩味坐上了通往总部顶层的电梯，去见凌度集团副总裁靳峰。
电梯直奔云端，高处不胜寒，门开的一刹，扑灭而来的是肃穆威严的灰色木质风格，打在视觉上，便会在眼前蒙上一层冰冷的敬畏。
带着这样的敬畏之心，章夏感到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她用露出的那双丹凤眼环顾四周，不敢乱动，等着坐在大厅精致格子里的秘书挂断电话。
女秘书身子没转过来，眼睛倒先睥睨着章夏。
章夏依旧温和礼貌：“你好，我是研究所的，有一份报告要交给靳总。”
秘书拿着额温枪给章夏测了一下，登记签字后方说：“靳总去南城了。”
“哦，那报告…我们主任说要交到靳总手上…”章夏用试探的口吻小声说。
秘书拉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步伐轻快，语速利落：“靳总交待过，放他桌子上，他晚上会回来看，你跟我过来。”
走廊幽深肃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放轻脚步，停在了“副总裁”门牌前，门是胡桃木三七门，简约中带着奢华，秘书将钥匙插入锁孔，手中的电话又震动起来。
“董事长…”秘书上半身前倾，小心翼翼地听着电话，手指着靳峰办公室轻声示意章夏：“进去放桌子上就行”。
想必特殊时期，总部也缺人手，这位年轻秘书忙得已分身乏术。
章夏轻轻地推开门，扑面而来的落地窗，令视野开阔，空气中有淡淡的咖啡香。
一步，两步…
“砰！”章夏手中那沓厚厚的报告掉到了地上，声音闷而响。
惊得这位背对着章夏的女士，从靳总腿上迅速起身，在上衣口袋里捻出一张口罩扣在脸上，掩面而去。
章夏本能地低着头不敢知道更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不知进退。
由于从小有芭蕾的底子，章夏的站姿一直是笔挺挺的，哪怕捡起来报告后，也是笔直地站着，怯生生地，低着头。
尴尬的空气在章夏四周结成厚厚的冰层，余光透过这层冰，她看到的是一双静如深潭的双眼，还有一张完美的黄金比例脸。
这是靳峰与章夏漫长情感故事的初见。
“靳总？您在屋啊，这位是研究所的人，来送报告的。”秘书这时进来说。
“嗯，放这吧。”靳峰声音低沉，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咖啡。
咖啡香气飘起，徐徐散开，章夏不理解靳峰为何此刻可以如此悠闲，为何还能这般云淡风轻地品着咖啡？
仿佛被抓住做了不光彩的事情的人是章夏，而非靳峰。
章夏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缓缓地走向桌前，把牛皮袋子放在桌上一角后，马上后退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靳峰又抿了一口咖啡。
章夏抖着唇，声音倒是没跟着抖：“章夏，文章的章，夏天的夏。”
“你坐，尹秘书你先去忙吧。”靳峰表情清冷，语速却快而轻柔，是可以平复情绪的好听的声音。
章夏不情不愿地坐下，坐姿也一样笔挺，马尾辫垂在空中，显得青涩乖巧。
她庆幸此刻带着口罩，多少能够遮住脸上的尴尬。
两人面对面，中间只隔着一道大桌面，她飘忽的眼神不时搭在他的脸上，这人怎么还那么镇定自若。
也懂了林欣说的那句“在生活中见不到的帅”，窄脸，鼻子挺拔，眼睛是布满故事的桃花眼。
靳峰不说话，章夏也不好开口，两人都沉默着，就这样活活尬着。
在章夏过往的认知中，眼前这位，是带着凌度集团冲进新能源赛道，实现公司第二曲线营收的传奇人物。
关于他如何带领集团实现家电产业升级，如何入局光伏，如何抓紧“双碳”目标带来的市场机遇…这些新闻报道，章夏看得太多了。
但无论如何，她从未预见两人相见的场景这么…夸张？雷人？
“刚才，你也都看见了。”靳峰语气松弛，态度大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章夏错愕，口罩之下的面容局促得已经扭曲，她没想到靳峰会毫不遮掩地，把这种不光彩的事直接端出来讲，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靳总，我…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看见了就是看见了，为什么非说没看见？”靳峰脸不红心不跳，有些，过于大方。
“靳总，您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我嘴最严实了。”章夏表现着极强的求生欲。
“啊？”靳峰无语。
“靳总，您不信的话，我可以发誓！”章夏眼睛中流露着忠诚。
靳峰似笑非笑，摇着头，意味深长，章夏更加地不知所措。
“要不这样，你给我转个封口费？权当履行个契约精神。”章夏脱口而出，但说完就后悔了，她觉得靳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
“封、口、费？”靳峰一字一顿，嘴角勾了一下。
“嗯，象征性地三十、五十就行，我收了，契约达成了，您是不是就能放心一些？”章夏的眼里闪着初来乍到的天真和清澈。
靳峰一抿嘴，拿起手机，竟然接受了她的提议：“来，收款码。”
“啊，好。”章夏调出收款码，微曲着腿，身体前倾，把手机递给靳峰看。
靳峰亦探过身来，扫码，两人距离无限贴近。
她看到他袖口下结实的肌肉，也留意到他眉宇间目光的深邃。
这种近，是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声音的近。
突然，手机屏幕上弹出一则林欣的消息：【章章，见没见到靳帅啊？】
章夏瞬间涨红了脸，这红一下子从口罩底下溢出，涌到颈部和额头，被靳峰一览无余。
“有备而来啊？”靳峰扫了付款码后坐了下来，难得笑出了两声。
章夏为了挽尊，哑着嗓音：“您声名远扬，大家都爱戴您。”
说完这句，章夏心里有愧，毕竟刚刚的靳峰已跌下神坛，只是个好色之徒。
“呵呵。”靳峰继续摆弄着手机。
章夏刻意用语音回复林欣，余光看着靳峰的神情，抑扬顿挫地说：“我没见到靳总，人没在。”
靳峰“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三百？靳总，您真的大可不必！”章夏看着手机的到账信息，连连感叹。
“我不是欲盖弥彰，只是不想解释。”靳峰又恢复到一开始的清冷中，不怒自威。
“好，那我收了，你相信我吧。”
靳峰闭上眼睛，似乎事不关己。
章夏小声说：“靳总，那我走了？”
“嗯。”靳峰没抬眼，直到手机响了两声，才直起腰来。
铃声响的那一瞬，章夏瞥见了靳峰的手机上显示着她熟悉的名字：曲瑾薇。
章夏悄声离开，听着身后的靳峰对着电话的另一端说：“行，那晚上见，还是那家餐厅。”
她关上门，离开总部，心里翻滚着一种刺激，仿佛解开了一位传奇人物的不为人知的一面，大名鼎鼎的靳峰靳总竟然是个登徒浪子，办公室里和女员工卿卿我我，晚上和女友继续约会……
为此，章夏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靳峰挂断曲瑾薇的电话，又想起刚刚的场景，觉得“封口费”是有些滑稽了。
那让他怎么跟这位陌生女孩解释，难道让要说是那个女人是自己坐上来的？
这，谁信啊！
可恰恰是那个女人刚刚坐在靳峰的右腿上，靳峰正怒斥着：“下去！不能开这种玩笑。”
再一抬头，便和章夏的视线相交了。章夏手中的报告“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算了，懒得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