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玉贞笑起来,托着它包扎好的爪子叫道:“四喜。”
四喜歪着脑袋听着,呜呜了两声,貌似也不反对。等它吃完了,她将它放回笼子里。
方维将窗户往外推了推又合上,“这窗户合页有点问题,所以关不严。我改天叫人来修一下。”
她连忙道:“太好了,方科长,真谢谢你。这回我就不担心了。天也不早了,我送您出去吧,孩子还等着呢。”
方维道:“一块走吧。大周末的,都早点回家。”
她摇摇头:“我得打扫一下屋子,怕一个周末过去,屋里的味道臭到别人。”
几条狗吃饱喝足了,都凑在电热油汀的方向趴着,卢玉贞弯着腰,仔细打扫笼子底下的粪便。她小声道:“您快走吧,别沾上了气味。上次我男朋友就闻见了,说我一身狗味。”
方维笑了笑:“他不喜欢狗啊。”
“不大喜欢。也怨我太忙了。”她将小铲子放下,“可能谁也不愿意看见一个累得半死不活的女朋友,还经常带点负面情绪。”
方维听这话有点微妙,小声安慰道:“当医生的家属,不管男女,都挺不容易的,又辛苦又心酸。你要多体谅些。”
“可不是。所以他抱怨几句,我也理解。”
她打扫完了,将垃圾袋丢了出去,又在洗手间仔仔细细地洗了几遍手。出门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肯戴那副手套:“我看这手套挺贵的,别被我弄脏了。”
“不会不会。”
正说着,忽然方维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冯时的电话,连忙走到角落接起来:“老师。”
“小方,你在家吗?医院里有着急的事。”
“我就在医院,我马上就过去。”
冯时愣了一下:“刚给你座机打电话,你不在。”
“我……正好回来拿点东西。”
他进了冯时的办公室。冯时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平均每天有十六个小时在医院,他的办公室是个套间,里头准备了一张床,供他值班过夜用。所以他这个时候打电话,方维并不意外。
高俭在沙发上坐着,也是脸色凝重。
方维走进来,还没等开口,高俭忽然笑道:“小方,你说说,这肇事司机郑佳瑞,该不该死。”
方维吓了一跳,“他……抢救无效了?”
高俭道:“快了。”
冯时也开口了,他的话一如既往的温和,不带感情色彩:“刚刚又做了一次全院大会诊,现在病人肺部感染十分严重,呼吸障碍的问题,解决起来难度太大。”
方维嗯了一声,并不说话。
高俭道:“胸外的人提出上ECMO,ICU主任说现在启动不了,老师就想问问现在机子是什么状况。”
方维道:“咱们院里进了四台,都是德国迈柯唯的,两台在胸外,两台在咱们这儿。一台正常运行着,另一台的控制台主机之间使用的时候被生理盐水泼了一下,按键失灵,送原厂维修去了。所以眼下确实没有能用的机子。”
高俭道:“老师,ECMO也不是仙丹,咱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何况这病人是个什么德行,咱们也知道。几天看下来,他家里的人不是省油的灯。ECMO开机八万,一天一万,万一烧个一百万,人还是没了,家属要闹翻天。”
冯时道:“病人就是病人,道德水平跟咱们没关系。”
高俭有点着急:“老师,医学伦理是这么说,可是……要是说那个女警察,我双手双脚赞成上一切手段,好设备进口药都用上。这家人有钱,更不好惹,之前术前同意书都不想签,别说人大概率救不活,就算活了有点后遗症,难保不会赖上咱们。何况……他还是个犯罪分子,你说是不是?”
他看向方维,方维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就凭良心说,我觉得他该死,一命赔一命。可是理智地说,他要是活着,对受害者家属更有利些。”
高俭皱着眉头瞧着他,方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都是我个人的想法。现在这是十几家受害者,要是肇事司机死了,后面的赔偿大概率要扯皮,来回拉扯个几年都有可能,对无辜的人更是折磨。他要是活着,郑家为了争取缓刑,说不定能让步。”
他说完,就深深叹了口气,垂下头去。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几个人都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冯时说道:“小方,你现在打电话给迈柯唯那边,问什么时候能修理完毕。”
方维道:“我这就去问。只是……就算主机拿回来,一次性的穿刺包也没有了。这穿刺包都是原厂配的,今年采购了五十包,已经全用完了。没有这个开不了机。”
高俭松了一口气,摊开手道:“那就没办法了。我等着他们告到我头上吧。那老太太……想起来就害怕。”
冯时默然望着窗外。过了一会才轻声道:“算了。你们都回去吧。”
高俭和方维都退了出去。方维等出了大楼,才小心地说道:“这是卫健委蒋主任的亲戚,他要是没了,老师岂不是很为难。”
高俭笑了一声:“所以我长了个心眼,叫会诊的时候把蒋济仁也叫过来了,反正他现在主持泌尿外科工作,也是名正言顺。会上你一言我一语,他全程听在耳朵里,没什么异议。真有啥意见,他自会跟他爸澄清。”
“你这招可以啊。”
“我不也是被逼的。我这两天也要深居简出,别被郑家的老婆子挠个满脸花。”
冯时站起身来,走进创伤中心ICU。他先推开一扇门进入更衣室,穿隔离服,戴口罩、脚套和手套。ICU的门是双层的,他推开外头的一扇门,随即关闭,待压力平衡后,再开了里面一扇。
他瞬间被各类仪器的嗡嗡声和滴滴声包围。这里的灯光是雪亮的,气氛凝重而压抑。他在里面转了一圈,找到了郑佳瑞的病床。
他的脸已经瘪了下去,泛着青紫色,冯时站在他身边,看着仪器上的数字和心率波纹。
几个医生见了他,赶忙围过来。他摆摆手道:“都各自忙去吧。”
他重新走出来,将隔离服脱了,擦擦脸上的汗水,穿上白大褂。走廊外面的一角,家属们或蹲或站,无助地看着这个方向。他瞥了一眼,陈妙茵不在里面。
他心里五味杂陈,忽然觉得她不在是件好事。他转身刚要走,忽然一个带点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他:“叔叔,你是大夫吗?”
他一回头,忽然内心震动,一张像极了妙茵的脸,眉眼神气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谁。小姑娘怯生生地问道:“叔叔,我爸爸在里面怎么样了?”
他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才答道:“还好。”
“他……他什么时候能醒?”
“还得等。等他病好了就能醒了。”
小姑娘脸上立刻发出光来,眼波流转:“那我等着。”
方维进了家门,方谨闻了闻:“爸,你身上是什么味道,除了火锅味,还有种说不出来的臭味,难道又去吃螺蛳粉了?”
“胡说什么。”
方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三五下将衣服脱了,开始洗澡。
热水将一切疲乏冲散,他刚把洗发水打上,忽然外头开始猛烈地敲门。
他连忙拽开门,方谨举着他的手机:“冯爷爷来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