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从高处坠亡的吴队长,怎会在此?
孙昔的震惊落得满地都是,无处可容。她只记得掀开床垫时那清晰可怖的场景就在眼前,可是如今,那属于吴队长的声音也在眼前晃荡。
到底哪个是真?
哪个是假?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你说你是吴巍然?那我当时从床垫下发现那一具戴了队徽、穿了制服的尸体又是谁?”
对方沉默片刻,道:“那是我的一个灵异分|身。”
孙昔忍不住看向陆绮,而陆绮却由此想到数人。
蔺阳冰驱动的四个天魔里,其中一个最强大的就是“血海天魔”,这天魔由一大片灵异的血海之水组成,每分割一份水,就能形成一部分拥有独立意识的蔺阳冰。
所以他当时能用血海包裹了陆绮,让带有海腥味儿的血水在陆绮身上种下了诅咒,就相当于把一部分的自己注入了陆绮体内。
听起来挺地狱的。
实际上也很地狱。
但除了他以外,全国130个特事局分局的队长里,至少有5个有制造分身的能力,徐港市的苏渺就是其中一个。
他所驱动的灵偶天魔,虽然只有一个本体,却可以源源不断地利用灵异的材料制造分|身,并存入苏渺本人的意识,使他可以不出分局,却能用分|身行走于千里之外。
但分身往往只有本体的一小部分实力,无法平行或超越。
所以,因为苏渺长期用分|身去处理任务,而不用本体,也曾让人怀疑他有渎职摸鱼的嫌疑。
当时储阳市分局出事,陆绮自然也调动队长权限,查看了吴巍然吴队长的档案。
档案表明——吴巍然的天魔,代号窃光天魔。顾名思义,这种天魔的特性是窃取一切光亮为己用,杀人法则也与光暗有关。
档案记载,只要天魔能把周遭十米的环境变得绝对无光,就可触发杀人法则。
同样的,只要吴巍然身处黑暗之中,就能处于绝对的安全。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第三个房间始终处于一种浓郁粘稠的黑暗状态。
连萧潜驱动手机的照相灯光芒,那如同一千颗白炽灯一小半太阳的光芒,也无法刺穿和照亮这帷幕一般的黑暗。
这是一种灵异酿造的黑暗。
是吴巍然努力维持,以保护自身安全的黑暗屏障。
想到此处,陆绮已信了对方两成,但八分怀疑还在。
“我看过你的档案,但上面并没提到过你的窃光天魔有制造分|身的能力……除了窃光天魔的灵异之外,你还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自己是吴巍然?”
孙昔也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是吴队长,那分局里那些人是怎么没的?”
她一问完,憋了许久的萧潜也忍不住道。
“要证明自己,为何不走出房间让我们看看?”
乔畅倒细细观察,可对方把身形紧紧贴在门后的黑暗里,根本无法看出轮廓。
只听黑暗里传来了几声咳嗽,可那个人仿佛不是站在一个房间里,而是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体育场空间咳的,每一咳都带有重重的回音,可回荡许久。
咳完,对方总算可以回答,声音虽虚弱,却不乏冷酷。
“问题可真多啊……不能慢慢问么?”
“先回答陆队的问题吧,这总部档案……每年只更新一次,总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写得详细……你难道会把自己所有的能力,都报告给总部么?”
这话有道理但不算多,孙昔忍不住看了看陆绮。
她无权查看队长档案,但陆绮没当队长前的档案里,也没提到过逆转人类生死的能力。
是陆绮这几年的实力飞速提升,档案都跟不上了?还是陆绮之前隐藏了实力?
但她还未想透,就听得陆绮继续冷静地质问对方,一出声便如重物砸坠、分明是落地有声的坚硬。
“我上不上报是我的事儿,但窃光天魔还没强到能帮你制造分|身的程度,是不是你在这一年内,还封印了第二只天魔,却没上报总部?”
那边传来虚弱的一笑,笑后又带了几分病骨支离的咳嗽。
“不愧是陆队,猜得不错……我若没这第二个天魔帮我,根本就撑不过分局那些变故。”
孙昔忍不住道:“我来到储阳市分局时,就是由你和辛副队长接待的我,当时为什么你不说清楚,也不和我暗示?”
对方变得沉默:“我没见过你,我不知道你是谁。”
孙昔一愣。
马上意识到,这话可能是真的。
如果吴巍然有分|身,那么当初在分局里接待孙昔的人,其实是他的灵异分|身。
所以在此时此刻,这个隐藏黑暗里的人,就只见过陆绮,也只愿回答陆绮的问题。
陆绮便冷声道:“猛鬼大厦浮现,人头皮球入侵,吊灯天魔杀人,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你当时为何没察觉?如果察觉,为何不上报或求援?”
对方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我尽量简略。”
“我驱动窃光天魔已有三年……缕缕有失控征兆,为了压制它,我在半年前,私自封印了第二只天魔入体内。”
陆绮眉头不屑地一挑:“你想学蔺阳冰?”
对方咳嗽几声:“是,可惜他死了,我也没学成功……”
“体内多了只天魔,在当时确实压制了窃光天魔的骚动,我的实力也增强了,可没想到才过去半年,我体内就再度有了失控迹象。”
“每天都有3个小时的时间段,它就会控制我的神智,开始四处寻找杀人目标。”
“为了不牵连同事,我不得不制造分身,代我行动……而我一旦察觉有失控症状,就会把自己封在一个特制的箱子里,让分|身出来,帮我处理局务,这样即便我失控了,局面也能受控。”
“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辛副队长也知道这个秘密……”
“他是我一手栽培的副手,是我在整个分局最信任的人,这件事自然不会隐瞒他,而他那时也没辜负我。我若失控,他就和我的分|身配合工作,过了失控时间,他就和我一起行动。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了半年,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直到那个晚上……”
萧潜听得全神贯注,忍不住道:“是猛鬼大厦浮现了?”
对方咳嗽几声,苦笑几声。
“不……是辛副队长如往常一样来到我的房间,通常这时,他会查看箱子里的我是否恢复,然后帮我打开箱子的锁,让分|身进去,让我出来去处理工作,半年来的日日夜夜,都是如此渡过的。”
“可那个晚上……“
“他没有帮我解锁。”
“他在箱子外面加了三道锁。”
“然后,他不顾我在箱子里面反复敲打、呼喊,把我和箱子一起带到一辆车上,开到了城郊最大的水库里,沉箱入水,他就走了……”
“呵……这个把我沉湖的男人……就是我这么多年,一手栽培出来的副手……是我的接班人啊……”
对方猛烈地咳嗽几声,仿佛每一咳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每一次动声儿都要吐出几口阴冷的湖水才好。
萧潜简直听得头皮一阵发麻。
孙昔脸色晃了一晃,可终究叹了口气,乔畅想说点什么,但觉得在这人心刺骨、世态炎凉的一刻,即便是合理的质问也不合理了。
比起这对队长和副队,陆绮和任亦云都是神仙同事了。
至少大家都有仇就报,有话就喷。
不会趁着队长失控时就把他沉湖。
陆绮沉默地盯着那片黑暗。
对方之前的话里,他没听出什么鲜活的人性。
可这段话里,他却清楚听出一个付出全部信任,却毫无所觉地受到背叛的人,在绝望虚弱下压抑到了极点的愤怒。
每个字,都像是对方在这彻夜不眠的黑暗里,剖心挖腹地割出来,字字带血地捧给人看,给人展示自己的伤口。
如果对方是天魔……天魔能把人性模仿到这等地步么?
对方咳嗽几声,接着道:“他以为这样沉湖,能把箱子里的我活活溺死……可惜,这生死危机逼得我加速了和体内天魔的融合……我变得不人不鬼,也就不至于被溺死……”
孙昔立刻意识到什么:“当时分局的自来水里有一股淡淡的尸臭味……难道那是你……”
对方冷笑一声:“是,我在全城最大的水库之中,我和天魔融合……污染了全城的水源。”
陆绮眉心一簇,乔畅却怒不可遏道:“吴巍然!你就算想引人去查看水库发现箱子,你也不能……水库的水全城都在喝,你这是在谋杀全城人!”
对方只咳嗽几声,咳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却依旧冷笑道:“你说我在谋杀全城的人……可除了储阳市分局,你可听到储阳市民有什么异常死亡的案例了么?”
乔畅一愣,陆绮随即敏锐道:“你是故意污染民众的?”
对方笑道:“不愧是陆队,猜得不错。”
“我虽身在水库之中,但因为与两只天魔高度融合,变得能够察觉到周遭的一切……我感觉到猛鬼大厦在分局浮现了……我有理由怀疑,这是辛千秋召唤的……”
孙昔骇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今日的震撼加起来已多过她半年来的见闻了。
“猛鬼大厦是辛副队长……辛千秋召唤的?这怎么可能?”
对方咳嗽几声:“咳咳……因为他是我指定的接班人,即便是队长级别才能查阅的文献档案,我也授权他随时查看……他在半年前,翻到了猛鬼大厦的档案。”
“档案里提到大厦的第七层,有一个能压制天魔、逆转失控的房间,只要在里面呆得够久,就能消除一切的侵蚀,把封魔者的状态永久定格到最初、最好的时候……”
“那时,他也在为自己的失控而担忧,他认为如果能把猛鬼大厦召唤到现实生活中,集中进入探索,找到那个房间……也许能够解决很多封魔者失控的问题……”
“他认为,来自大厦的天魔有一部分流落到了现实世界,储阳市分局里就有一些封印的人头皮球的分|身,如果把它们集中培养,形成灵异地基,就,就能引来猛鬼大厦,让它在现实生活中浮现……”
孙昔似乎终于明白,为何有那么多的档案明明价值不菲,却被封禁到只许队长级查看。而乔畅惊到了无法言说,萧潜更是气得攥拳颤动,如身上被重重鞭过一般。
“这……这人是疯子不成?凭空召唤一个灵异空间,就凭档案里的那些只字片语!?”
吴巍然凉凉一笑,连呼吸都似星星作痛。
“我当时怒叱了他一番……他就没在我面前提起过这种疯子的想法,然后就有了那个晚上……”
“我沉在水库的当天,就能感觉到一种极强的灵异在分局浮现……”
“我就知道,他按照档案里的活法,召唤了猛鬼大厦……”
陆绮面目凝重,立刻意识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按照封禁档案里的说法,人头皮球会是第一批出来的天魔,杀人法则是注视,传播污染的方式也是通过注视,这么简单的传播方式,一旦蔓延……以分局的战力根本抵挡不住,到时整个城市都要变成人头皮球!”
对方冷笑:“所以,我以自身的灵异,在水库传播了污染。”
萧潜还有些不明所以时,陆绮微微一惊,已经明白。
“灵异的污染具有排它性,被一种灵异污染过的人,很难再被别的灵异二次污染。所以你以自身的天魔污染了全城的人后,他们就无法被人头皮球二次污染……”
乔畅立刻恍然大悟:“难怪我们进城时,整个城市都空荡荡的,街上连一个人都没有。”
吴巍然凉凉一笑:“是我命令他们待在家里,不准出来,不准互相注视……”
孙昔松了口气,惊喜道:“所以这些人,都还活着?”
“储阳市是我的城市。”对方认真道,“他们都得活着。”
乔畅叹了一口结结实实的气。
哪怕被沉尸水库了……队长也得操心城市的安危啊?
陆绮只问道:“你让他们停止交流,隔断注视,也就阻绝了传播的可能性……这确实有用,但无法长期保持吧?”
对方道:“本就没必要长期保持,我只想撑到你们注意到城市的异样,过来处理……我就可以放心切断污染了。”
陆绮叹了口气:“所以,你最终还是走出了水库?”
吴巍然沉默片刻。
“我没有别的选择。”
旁边人还有些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陆绮已明白了。
这是只有队长和队长之间才能领悟的悲哀。
想在水里不被溺死,只需和天魔加速融合。
但这依旧无法突破箱子的禁制。
想要突破,必须和天魔的融合程度再深一层。
这也意味着。
吴巍然大概率已经不算是人了。
可事到如今,他到底还保留几分人的意识?
还有多久他会完全失去人性,彻底成为天魔?
吴巍然只冷声道:“我从水库中走出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分局,找到辛千秋那个畜生!”
“可惜我去得太晚,他已经杀了我的分|身,让猛鬼大厦在分局完全浮现……我只来得及看见他走入了分局第二层,他走入了猛鬼大厦的一层之中!”
“我追着他过来……就,就困在这里了……”
陆绮淡淡道:“你这几天遇到过蔺阳冰么?”
“那个积水里的人……是蔺阳冰?他还活着?”对方有些惊讶,“我只知道有人试图驱动人头皮球的本体,闯入我的房间,但人头气球撞入了门,却被我击退了。”
陆绮眯了眯眼:“你的话确实解释了很多之前的疑团,但有一点,我不明白。”
“陆队请说吧。”
“想邀请我们进入房间,你为什么不点灯?”
对方的沉默宛如磐石。
陆绮冷声道:“窃光天魔在黑暗中能发动杀人法则,也能在黑暗中护你周全……你怕我们在对话时偷袭你,所以一直不肯打破黑暗,这我可以理解。但是你要请我们进去,你还不打算点灯么?”
吴巍然只冷声道:“若只有你进来,我会点灯,可你的三个队友,有两个已被侵蚀,我不信随时都能失控的人。”
乔畅猛地一震:“你说什么?”
萧潜则听得有些不明所以。
陆绮冷声道:“我是不可能一个人进去留他们在外面的……要么一起和平地进去,要么我们彻底破坏这道门,闯进去!”
吴巍然冷笑:“我好心邀请,你竟这样对我?”
“好心?”陆绮冷哼一声,“吴巍然,大家都不是傻子,你早不邀请我们,晚不邀请我们,我们要走了你才出来挽留。4点44分将近,你的房间已有了破洞,等到天魔尽出,你就这么有把握一个人守得住这房间?”
已经4点34分了,离4点44分只有10分钟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道:“好,我点灯。”
“嗤”地一声,一种老旧灯泡被慢慢拧开的声响响起。
熏黄惨淡的光线照亮了一些老旧的红木家具、陈年家电,一个装修像是十年前风格的房间出现了众人的视野,而那个在黑暗里咳嗽许久的男人,也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容。
一个还算有些俊俏,可被病容折磨得瘦削嶙峋的青年。
浑身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湖里走出来。
可水却被收拢在身上,没有一滴滴下来。
只有他那沉静阴郁的目光,如湖水在黄昏下的反光,不够光明正气,却也蕴含一定的力度。
陆绮沉默片刻,与众人对视一眼。
然后,他第一个就要踏进房间。
不管是危险还是安全,他都要第一个探探对方的老巢。
可在这时,隔壁那个塞满了纸钱的房门却“怦”地一声打开,一个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进他的房间!”
陆绮转身看去,却见一个人从那个门里探出了头,满脸是血,狼狈异常,却满是急切。
“我是辛千秋,我可以作证——吴巍然早早就失控了,现在和你们说话的人是天魔!”
乔畅楞在当场,孙昔被这展开弄得猝不及防,陆绮倒没惊讶,只是犹豫了一瞬,没有踏入房间。
吴巍然那阴郁的目光闪过一丝切骨的嘲讽,随即仿佛看透人心地嗤笑一声,伸手关上了灯。
“陆绮,我给过你机会,但你犹豫了。”
“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若不信,大可去他的房间。”
“信我,还是信他?”
陆绮挑眉冷笑。
“你和他啊……我信蔺阳冰!”
对方似是一僵,惊震困惑道:“……什么!?”
话未说完,陆绮在所有人的困惑当中,忽然一转身折返到了第一个房间,那个门口有湿漉漉脚印,却被一根根钉子钉住了行动的房间。
满脸是血的辛千秋震惊道:“你……你要做什么,这是天魔留下的足印!”
陆绮一言不发地观察些许,忽然伸手,拔掉了所有的钉子。
瞬间,他看向那湿漉漉的脚印。
一件让几人毛骨悚然的事儿发生了,他消失的倒影竟开始慢慢在这灵异形成的积水之中形成。
倒影形成的瞬间,一个无比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了倒影之中。
是披着陆绮面孔的蔺阳冰,正冲着他露出会心了然的一笑。
然后,倒影的力量反向影响了湿漉漉的脚印,让脚印如同爬行的动物一样,向前慢慢进发。
乔畅立刻明白——这是陆绮让蔺阳冰有意选择?
这湿漉漉的脚印最后……是要爬到辛千秋的房间门口,还是吴巍然的房间门口?
可是等等。
陆绮怎么能确定蔺阳冰会乖乖为他选对的房间?
他和蔺阳冰的关系什么时候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