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五郎记着春喜的事儿,第二天赶了个大早去镇上卖了东西,又收了两袋子糙米和旧布片,才在正午时分踩着点回来。
两人在路口碰了头,应五郎上下扫过对方,苦笑着摇摇头半蹲下来,从腰间摸出几条草绳打起结,然后放在膝盖上。
“脚踩上来。”
春喜先是照做了,而后一边瞧着应五郎手里翻飞的草绳一边好奇,“这是做什么呀?”
“前天下了雨,山里头阴湿,脚踩上去尽是泥,你穿这布鞋要弄脏不说,走山路也不方便。”应五郎低着头,手上已经变成一只简单的干草鞋,将春喜原本的旧布鞋牢靠包在里面,“这样就好了,来,另一只。”
“原来如此!你懂得真多,真厉害!”春喜笑嘻嘻地换了只脚搭上应五郎的膝盖,又将编好了的那只侧过来看了又看,喜欢极了。
“我也只知道这些山里人的小事,不像你,识得字,念得书,一讲话跟镇上夫子似的,你更厉害。”
“那我们都厉害!”
春喜踩着新草鞋雀跃地走在前面,山口徘徊了一会儿后,她找到了那根不太明显的布条,指给应五郎看。
“这是我上次留的记号,我们顺着它就行。”
两人沿着指引一前一后钻进茂密的山林,应五郎走前面,一边顺手砍下伸展出来盖住小路的枝杈,方便身后的春喜跟上。
“你到底要带我来看什么啊?”这片山头应五郎从小到大跑了个遍,如果有什么稀奇的东西他肯定早就发现了,所以一路上并没有太多期待。
幸好自从爹爹那件事后,乡亲们组织了两队青壮将附近山林巡查了一遍,没有再发现熊的踪迹,否则今天他也不敢带着春喜两个人莽撞地跑进来。
听人说山里还有妖兽鬼怪一类,但现在是白天,应该没有哪家妖怪会在白天出没吧......
心里捉摸着,路越走越深,隐约能听见流水声,头顶是密密麻麻的枝杈与树叶,漏出的日光愈发稀疏了。
到底要寻到多深的地方才算结束?应五郎心里开始打鼓,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春喜最好别再深入,只听身后的少女叫了一声。
“到了!就前面!”
春喜快两步从后方越过来,噔噔噔顺着手边另一条小路钻了进去,应五郎赶快跟上。
从灌木群里探出头来,面前的是一棵令人咋舌的参天巨树。
应五郎仰头转了一圈,承认这树确实有年头了,但在山上也不算稀罕事,他见过不少更高更大的。
旁边溪流分出一条小岔,宛转流淌到了这周围,在树下汇成了个小水潭,春喜正蹲在那边上从包里掏出一小块饼子,掰碎了撒进水里,没一会儿,水潭里冒出了一个尖尖头,缓缓向着春喜的方向划过去。
“这是......?”
“这就是我要给你看的好东西,可别告诉别人哦。”春喜抬头笑着,水潭里的小东西也完全浮了上来。
应五郎第一次看到金色壳子的乌龟。
小乌龟听话地趴在春喜手上,除了背上金灿灿的,其余和普通的龟没什么区别。
应五郎不由得一起蹲下来。
这么稀奇的东西,要是拿去山下,肯定能引得镇上那些大户老爷出很多很多钱买吧,也许这一只小乌龟就能让自己一整个冬天都吃饱穿暖,安然无虞。
但他只是想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拄着脸问:“你要把这小东西养在山上么?”
春喜点点头。
“带下去的话,反而容易遭人惦记了,我听说有些滋补的药方里要拿龟甲磨成粉,我可不想它被抓去做成乌龟干。而且我觉得它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灵性,像是听得懂我讲话一般,所以它一定是天上掉下来的,可以聆听愿望的小灵龟。”
应五郎挠挠头,他不太懂“灵性”是什么,只差不多听懂了后面半句。
可以许愿!
这么稀罕的小东西,肯定灵验!
于是他双手合十念叨起来:“金龟大人在上,我想要很多大饼和很多棉被。”
“噗——”春喜瞧着少年的模样笑出了声,“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以前,我记得自己这样拜过,在一个红色的屋子里,对着个漂亮的雕像磕头。”
“红色的屋子?雕像?我从没见过村里有类似的地方。”
春喜跟着父亲在村子里已经住了小半年,已经慢慢了解了一些情况,但却从没有听说村民间有什么信奉。
应五郎又努力回想了一番,刚才那句话确实是他随口而出,似乎在记忆深处埋藏了很久,突然再追溯源头,脑海中只有断断续续的画面。
烟雾缭绕的厅堂,黑洞洞的人头,嘶哑的鼓瑟,恍如一场幼童的梦境,荒谬而诡异。
“记不太清了,那时候很小很小,我只记得当时旁边有人在哭,乱哄哄的,我跟着爹娘跪下来说了一句什么什么大人,求您,又磕了三下头。”
“后来呢?”春喜来了兴趣,又追问,应五郎却摇了摇头。
兴许那时候是睡着了,又或许是梦醒了也说不定,如今再想起那场景,他竟开始没来由的心慌和害怕,好像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脑海中逐渐苏醒。
“不提这个了,”应五郎转移了话头,抬手轻轻摸了摸泛着金光的龟壳,“你呢?你要许什么愿?”
被这么一问,春喜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
“我的愿望和爹爹一样,希望君明臣贤民生乐,风调雨顺太平长。”
少女将手里的小乌龟轻轻放回潭水中,然后跪地,合手闭目,喃喃低语。
应五郎瞧着春喜虔诚而庄重的模样,将嘴边那句“没听懂,这啥意思”咽了回去,学着她的姿势一起沉默着双手合十,等到春喜一双杏眼睁开,他才敢开口打破这份肃穆。
“这样......就灵验了么?”
“如果在王都的神庙中,最好将自己所求之事写在红绸上,系于高处,这样就能叫神明看到,帮我们实现愿望。可惜现在没有红绸,就这样吧。”
“唔,那红绳行不?”应五郎犹犹豫豫地从腰间捻出一节鲜艳的细绳出来,尾稍还系着两只小铜铃。
“我今早在货郎那买的,觉得......适合你,你,绑头发,绑树,都行。”
对面的春喜眨眨眼睛,接过后笑得更开心了,甚至发出了清脆的咯咯声。
“五郎,你真是憨的。”春喜将红绳在手指上绕啊绕,笑得捂住了嘴,“这绳子上怎么写字呢。”
最终春喜还是没那它绑头发,而是和应五郎一起把坠着铃铛的细绳挂在了树梢上,没风的时候正正好垂在小谭上空,有风的时候叮叮当当响。
金壳子的小乌龟从水里冒了个头,似乎在疑惑这突然冒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再向岸边看时,方才的少年和少女已经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