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至,本就昏暗的天际渐渐失去光亮。村内的吊脚楼零星亮起灯火,宛若碎星点缀于慢慢沉下的夜幕中。
离村群些许偏远的两座吊脚楼前,能看见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毫无形象地坐在木质台阶上,另一个则在院中走来走去。
坐在台阶上的人直愣愣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道:“喂,我说,张老师,您能停下来歇一会儿不?晃得我都晕了。”
张齐明闻言瞪了他一眼,重重地摇头:“哎,你就一点都不忧心吗?”
“忧心什么?”王超咯吱咯吱地嚼着已经硬如橡胶的泡泡糖,很珍惜地迟迟没有吐出来,毕竟这是从白娇那里拿的最后一块了。
“当然是忧心,到了集合时间了,他们怎么一个人都没回来啊?!”张齐明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抬起胳膊向院子外指去,“明明是那个白子原说要我们晚上五点半一定要在吊脚楼前集合,结果五点二十了,他们人呢?”
王超满不在乎地回道:“他们没回来,无非两种情况,调查到关键线索先通关走了,要不然就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东西,你我也帮不上忙。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急也没用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旁的东西,哼着歌戴到头上。
那是一个黑白涂色的花脸鬼面,由纯石膏制成,很沉,石膏贴住脸上的皮肤,触感冰凉。许是比平常视角范围要狭窄得多,透过面具上留出的洞去看外面的世界,视野莫名有些微妙。
王超觉得很有意思,那股子被噩梦缠身的疲惫感似随着凉意一同散去了不少。
见王超此般态度,张齐明没来由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火气,将自己原本手里拎着的面具冲着他扔了过去。
“戴戴戴,你有本事别摘!就是因为你非要画的这两个破面具,这一下午搞得什么信息都没有,他们先走了,我怎么通关?!”
“我艹……你脑子有坑吧?”
重重的石膏面具毫不留情地砸在王超的大拇指上,立刻浮出钻心的疼痛。
王超吃痛地揉着大拇指,猛然站起身,咬牙切齿:“张老师,我只是看在角色身份上敬你一声老师,你可别太过分。要是没有系统强行绑定的关系约束,你以为你在我旁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的声音在面具后嗡嗡作响,如同从其他空间传来般,空洞无物。
竟然被这样辱骂,张齐明的脸色沉了沉,本想高声驳斥回去,但在见到王超脸上面具那一瞬,他的身上骤然打了个寒颤,心里有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他下意识觉得提醒王超一下,这玩意邪性得很。
可他又突然想起什么,紧紧咬住下嘴唇,最终没有吭声,握紧了袖口里藏着的刀。
好在,王超扯下面具,愤愤地重新坐下,也没什么过激的行为。
俩人谁都没有说话,沉寂再次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有人过来接他们,并且告知,其余人已早就在办葬礼处等着了。穆家今夜的葬礼,先前邀请过他们参加。
二人将信将疑,但眼见已经五点半,他们也只能跟着带路的来者前去葬礼。
带路的人将他们领到了一处格外豪华的吊脚楼,七柱四骑,四合天井大院,一看就是大户宗族。吊脚楼上有绕楼的曲廊,曲廊还配有栏杆。
院子里人不少。他们一眼就望见那一顶廉价的导游旗,以及抱着旗杆百无聊赖的白子原,一颗心才算真正落在肚子里。再往旁边看去,围绕在他身边的考察团其余人,向天歌,白娇,金恩琪,乐清都在。
这几人站在这座吊脚楼院子门外,和其他村民保持了一定的礼貌社交距离。而其他村民,似乎对碍于他们的态度所以没有上前,但很多目光都关注着他们。
“你们怎么没按时集合啊,简直要吓死我了。”王超走过去锤了向天歌一拳,“差点以为第一天就要团灭。”
向天歌撇撇嘴:“反正差点吧。要不是有白团长捞我,你今晚可就见不到你向哥英俊的面庞了。”
不是夸张,他现在拿着手机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下午在魔鬼洞也不知道怎么,那些人传来的呻吟入耳后,突然有一股莫名的痒意从他的皮下游走,单纯用手指抓挠却始终无法舒缓。
可还是很干痒,再用力也是隔靴搔痒,只要停下来,就痒得想要发抖!
他十分用力地挠着,试图缓解一丝一毫,却总觉得只有手指触碰的那一秒好受一些,始终没有挠到真正痒的地方。他感觉皮肤因为极度缺水开裂,唰唰挠下的干皮屑组织如雪一般抠在指甲缝里。
不够,还是不够!
挠不到,挠不到啊!
五脏六腑里都很痒,血管和骨头里也痒,脑袋里面痒得受不了了!
向天歌疯狂地想要跑到那棵树下。他本能地觉得,咀嚼叶子的汁水能够缓解这种干渴,汲取树干的精.液沐浴全身,贴紧粗糙的树皮用力摩擦后背,双脚和那粗壮的树根融为一体,生养一处……
就在此时,两根棍状的东西狠狠夹住了他的脚腕,使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但身体重心还在鬼迷心窍地前倾,扑通一声,他直挺挺地绊倒在地,摔了个够呛。地上的沙砾扣进肉里,手掌剐蹭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即便如此,向天歌还是两眼无神,挣扎着要匍匐前进。
下一秒,夹住他脚腕的那东西骤然松开。他执着地继续向前,只见“嗖”地闪过一道黑色,如同能够通天一般无限延申。他都没反应过来,这道黑影就精准笔直地戳进了那棵树的树干正中央。
树受到重创,沿着受伤处滴答下鲜红的液体,竟像是活物一般剧烈抖动起来。树上拴着的那些人瞬间被甩到半空中又猛然砸下,有的被摔在石头上,有的则被高高抛起,地上七零八落地躺了好些人。刚刚他们脸上的沉醉换上了狰狞与痛苦,呻吟声自然也变了调子。
向天歌瞬间清醒过来。
“卧槽,团长,它蛊惑我,我害怕!”他一恢复意识,就鬼哭狼嚎地扭头寻找依靠。
直愣愣地撞入那双静如止水的蓝眸。
白子原神色淡然,蓝眸静如止水,好似刚刚什么都未发生,只是如松柏玉立般站在那里,灵巧地单手随意熟练地扎起发髻。那双插入银发的黑色筷子,金色忍冬花纹即便在暗处也熠熠生辉。
向天歌不晓得那是什么,他一开始以为只是大佬普通的发簪,但现在看来像是白子原的武器。
直播间也如惊雷炸起,弹幕瞬间铺天盖地。
【妈呀,这还是试炼一层的新人吗?他居然纹丝不动,完全没受到那棵桫椤神树的影响?蠢笨如猪的主播都走出去快一里地了!】
【理中客来评价一下,我觉得主播也不能说笨。之前有一队事先准备了防精神污染类道具,到这儿也基本就是个送。这棵树污染等级很高,一般防护类道具轻易就被攻破。而且声音污染范围极广,还没等它进入你的攻击圈内,你就先被牵着鼻子供奉自己了。】
【他那是个什么武器啊,嗖一下就变长了。】
【植物系藤蔓生长型吧。不得不说,这位扎丸子头小哥有种超脱仙人的气派啊。】
【他的精神值一定极高。我一早就看出来,他肯定是哪个大佬来扫荡打攻略,是不是可以去隔壁攻略交易厅蹲一下录像带了?】
【哎?你们有没有听到,刚刚他们被蛊惑那段,好像背景里有个小孩的声音,在说‘我的……’什么?】
【真的啊,我拿这段去杂音试试。】
【坐等楼上回来!】
白子原对这些议论纷纷一概不知。
他所受的精神污染并不少。他甚至觉得自己嘴里长了八张嘴,每张嘴都在叫嚣着要去长生。最终原地站定没往前走,只因为他的腿还没来得及动。
他的大脑犹如一台绝对精密的机器,已经率先身体做出了最优解的决定——先撂倒傻子,再攻击敌人,直击桫椤神树的命门。
之所以他知道哪里是其弱点,因为他亲眼看到了。
他分明看到一些黑血色胶状物状的东西从那些挂在树上的人的身上流出,紧紧盘绕在粗壮的树干上不断蠕动,缓缓淌入枝干中心的一个黑色漩涡中,像是被一张贪婪无度的大嘴吞噬殆尽。
他心神一动,手中的筷子便跟随他的意向瞬间变长,正中黑色漩涡。而彼时,抓着他的小身影霎那间无影无踪。
有趣,他似乎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缠上了。
白子原心情愉悦地摸了摸插在头顶手感不错的发髻,心里对这个美观实用的武器很满意。
大本营被偷袭,那满嘴花言巧语的女人也顾不上拉他们长生,大惊失色地往桫椤神树处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走!”白子原低声叫向天歌。
向天歌瞟了一眼弹幕好像在讨论什么,但压根没空去仔细看屏幕:“兄、兄弟们,主播要赶紧撤了,顾不上你们了奥!”
【……我回来了。的确是小孩的音域范围。他在说,‘我的……祭品’?】
【谁?谁的祭品?祭品是谁?】
【靠北,主播他们八成是被Boss缠上了!听说长寿村的Boss就是一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