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苼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是会被惊醒,时而会梦见阿姐孤零零躺在灵堂,时而梦见药城大赛时那些人不可置信和异样的目光,隐晦又炽热。
今日却一觉睡到天亮,没有做梦。
一早起来,李意就不在身边,陈言苼没有在意,以为他又去街上闲逛,顺便买一些看着好吃的早点。
他起身开始穿衣,这种私密的事情他一般不会让侍女来做,觉得不自然、不习惯,只是到束发的时候他怎么都找不到自己昨天绑头发的发带,在房间里找一圈都没有找到,只有昨日李意换下的玉簪。
无奈之下,他用李意束发的玉簪将头发挽住。
待他将头发弄好,门外传来声响。
李意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进来,手中提着几盒冒着热气的糕点,他见陈言苼起床了,就招呼他:“起床了?快来吃早点”。
陈言苼的注意力却没有在这些早点上,而是看向李意穿的衣服,微微迟疑:“你这衣裳......”
他第一次看见李意穿这样的劲装。
贴身紧致的衣裳紧紧地贴在他身上,漂亮的腰线,肩宽窄臀,干净利落。
“嗯?”李意摆弄着早点,没有听清陈言苼说的话。
但陈言苼却没有再说,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出门的?”
“大约辰时”
“这么早?”陈言苼看着外面天色,已是大亮,估摸着李意已经出门有一个时辰。
李意实话实说:“去了趟城主府,我已经知道那位神秘人是谁了,他是七皇子,苏涵玉”。
“竟然是他?!”陈言苼惊讶道:“难怪昨日宴会我便觉得他很眼熟”
李意打探道:“言苼认识他?”
陈言苼便同李意说了,三年前七皇子苏涵玉来玥城的事情。
整件事情的讲述中离不开一个人的身影:沈松云。
丞相之子,沈松云。
李意心道,原来如此。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七殿下好像对我有些敌意”
李意竟然能从陈言苼语气中听见一丝委屈,他哑然失笑:“因为你经常跟沈松云待在一起,他当然会吃味”。
“吃味?”
李意提醒:“苏涵玉喜欢沈松云,自然不希望他跟旁人走得比较近。”
“怎么可能?”陈言苼本来很坚定,回想当时他们三个人的状态,又迟疑起来,每次沈松云出现的时候,苏涵玉的目光总是流连在他身上。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这下听李意这么说,他才恍然觉得当时苏涵玉的目光炽热,毫不掩饰,只是自己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
陈言苼:“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李意对陈言苼毫无防备,直接全盘托出:“他是想要颜怜手上的生死令......”
陈言苼听完他说的话,深思一番,随后抬头说:“阿意,你想帮七殿下?”
李意点点头:“苏涵玉有弹压四方的手腕和魄力,也有头脑,或可成为开辟新时代的人,我压他”。
陈言苼还有顾虑:“可是,七殿下性情怪癖,我担心他日后荣登大宝,会成为喜怒无常的暴君”。
“不会”李意摇摇头:“他心有所爱,沈松云是位清风明月的君子,他会约束苏涵玉,只要他还活着,苏涵玉就绝对不会失控。况且乱世将至,想要结束这段纷争,需要的不是仁爱世人的明君,而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暴君。”
陈言苼相信李意,既然他想支持七殿下。那陈言苼支持李意,于是他点点头:“我信你”。
李意眼睛弯了一下。
“来吃早点,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言苼闻言,也不继续聊这个话题,走到桌前坐下。李意用筷子给他夹了一个热乎乎的灌汤包,还冒着热气。
“吃这个,据说是无妄城的招牌早点”
陈言苼道:“好,你也吃”,夹起来吃了一口,满满的汤汁在嘴里爆开,瞬间暖了身体,好吃极了。
陈言苼惬意地眯了眯眼。
李意看他像一只毛茸茸的猫儿,懒洋洋地享受着早餐,不像之前那般端着,行事规规矩矩,哪怕有什么喜欢的,也要藏着掖着,活得好不自在。
世界热闹灿烂,他想把他拉进红尘里,将世间最好的一切奉上。
李意见他吃得香,又给他夹了一个,也给自己夹了一个。
两人安静愉快地吃完早餐,便打算去找颜怜他们,做下一步打算。
他们过去的时候,颜怜正坐在屋顶上,兴意盎然地盯着院子里正在比武的两人,时不时还指点一下:
“这一技飞踢差了点意思,明显下盘不稳,回去多练练”
被他说的那人,抬眼看了一下颜怜,面无表情,没说话。随后收回视线继续比试,手中刀往对方腰腹一刺。
“不行啊,你又不是用剑,用刀就应该注重力道,你这样反而露了破绽。哎哎哎,你看看,我说的对吧,啧”。
那人被对方一脚踢出三米外,气息不稳,咬咬牙吼道:“你闭嘴”。
颜怜撇了撇嘴:“好心当成驴肝肺”,多少人想要他指点他都不干,这次好心提醒别人的错处,还被人泼了冷水,他闭上嘴不再说话。
谢问没有像颜怜那般招摇,规规矩矩坐在观众台,目视着比武场。
在他斜前方坐着言不琦,以及苏涵玉。
苏涵玉今日换了身红色锦衣,腰间挂着一块刻着皇室纹路的玉佩。只要有人稍微了解过,不难猜出他与皇室有关。他这次没有刻意隐瞒自己身份,只是脸上还带着一个银色的面具,将绝色容颜遮挡住,不让旁人窥见半分。
这下在场有不少人认出那块玉佩,神色透露着几分忌惮,暗中猜测这人真实身份。
苏涵玉对周围打量的目光漠不关心,对面前打的激烈的两人也不关心,随意摆弄着手中折扇,这是他离开时从沈云松那里拿的。
他喜爱得紧,时常拿出来把玩。
虽然这是武林大会,主场本该是比试,但苏涵玉的出现吸引了他们的视线,心思浮动,关注比试本身的人少了。
但不包括颜怜,他看比试非常起劲。
刚开始还忍住不说话,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哎,这时候应该进攻的,你后退就把面门留给对手,输定了”
话音刚落,他说话的对象就被人打下擂台。
颜怜:。
那人狠狠瞪了一眼颜怜,嫌弃他聒噪,拂袖离去。
颜怜叹了一口,这里没有一场比试让他觉得热血沸腾,没意思,没意思极了。
当今武林的落寞啊。
这样想着,就看见台下坐着的谢问,心思浮起。
正好有人问:“还有人要比试的吗?”
已经比试了一个上午了,有好些人在昨晚过后就放弃,基本上所有人都比试过了,没有人再上前。
“没有人的话,今日的比试就结束······”
还没等人说完,颜怜就从屋顶上起身,脚尖一点,飞上擂台。
说话的人止住声音。
大家见颜怜上台,心中纷纷好奇他会挑战谁,同时心中默念千万不要挑战自己。
谢问神色一凝,眼中颇有些无奈。
颜怜明媚张扬,同样穿红色,苏涵玉穿就是高贵冷艳,颜怜穿就是少年意气。
各有各的特色。
“谢问,上来跟我比一场”。
颜怜笑吟吟地看着谢问。
众人心道,还好他挑战谢问;同时心中不由得暗想,这次有好戏看了。
江湖奇材榜第一第二之比,绝对精彩。
他们把目光投向谢问,看着他冷冰冰的面庞,心里猜测他会不会答应。
他们大多数人都还没见过谢问出手过,这位高挂在江湖奇材榜第一的人,总是很神秘,不论是武功出处,亦或者身世。
谢问对周围的视线视若无睹,抬眼看向颜怜,看见他笑得开心张扬,眼中只有自己,他在等自己的回答。
谢问这次没有拒绝,他从观众席上起身,缓缓走出来,青衣浮动,腰间笛子上红绳飞扬。
众人见谢问动了,意识到他是答应了,脸上出现惊喜的表情。这次来无妄城果然没错,不仅看到皇室中人,还看到谢问跟颜怜的比武,收获极大。
苏涵玉也来了兴致,散漫的坐姿稍微坐正,收起手中的折扇,目光放向擂台上。
这时李意和陈言苼已经到了,言不琦看到他们,这时已经知道李意的身份,心中直叹,自己这间小庙,居然来了三座大佛,不由得冷汗直流。
只希望他们不要在这里出事才好。
这时见他们来了,连忙遣人请他们过来。
“两位城主,你们过来也太突然了,在下没能好好招待,委实错了”,言不琦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这几天无妄城人多复杂,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是我们叨扰了”陈言苼略带歉意地说,目光却看向了苏涵玉。
苏涵玉感受到身后的视线,转头看见陈言苼看着自己,面具之下看不出表情,轻笑说:“言苼来了,给两位城主看座”。
后一句话是对言不琦说的。
言不琦立刻让人在苏涵玉旁边设了两个座位,他们身份都尊贵,分不出高下只能一视同仁了。
陈言苼坐在苏涵玉的旁边,李意坐在陈言苼另一边。
陈言苼一坐下就想说话:“七殿下······”
“嘘”,苏涵玉点了点桌子,道:“先看比试,今天最精彩的一场,很难得”。
陈言苼只好将目光放向擂台。
颜怜已经跟谢问说了几句话,这会儿结束对话,准备开始了。
颜怜拔出霜雪剑,右手握住剑,剑尖触地,地面隐隐约约结成一层薄冰。
谢问也抽出袖中剑,剑身比寻常剑要短一点,是一把软剑。
风渐息。
颜怜一寸寸拂过剑身,手指下的触感冰凉,到剑尖时,他一抬眸,目光锁定谢问身上。
脚尖一点,直接攻了上去。
因为对手是谢问,所以他没有保留,直接用了自己十成力道,使出来的剑招漂亮极了,眼花缭乱,让人分不清楚虚实。
谢问剑招拆招,竟接住了颜怜所有的招式。
一时间,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只能看见擂台上一红一青纠缠在一起。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再难见到这般精彩的比试。
与他们想比,刚才那诸多比试都像孩童打架一般,失了颜色。
有好赌的直接在下面开了赌盘,猜测谁会赢。
结果压颜怜和谢问的人数差不多。
“言苼,你觉得谁会赢”,苏涵玉不嫌事大,还有闲心跟陈言苼聊天。
陈言苼:“颜怜”。
苏涵玉道:“你是因为跟颜怜关系好才赌他,依我看,谢问会赢”。
陈言苼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苏涵玉。之前苏涵玉叫他都直接叫“陈言苼”,生硬又疏离,对他爱答不理,似乎很不待见他。
三年不见,他好似换了个性子,反倒对他亲切起来。
他道:“两人都是难得的高手,胜负难定”。
亲疏有别,他知晓颜怜的性子,不甘屈人之下,更何况是他最擅长的武学一道。所以他更希望颜怜能赢。
苏涵玉不可置否,骨子里到底是冷的,除非细水长流的温柔覆盖,他不会轻易接纳任何人。刚才不过是为了气叶瑄他才故意亲密叫他“言苼”。
这下他懒得装了,不再搭理陈言苼,转头看向擂台上。
陈言苼道他喜怒无常,便也没有深究。
正准备继续看比试,另一边的人却突然开口:“言苼”。
陈言苼以为李意有什么事,转头看向他,结果嘴里被塞进一颗糖。
甜甜的。
陈言苼含在嘴里,等它化掉,同时疑惑的目光投降李意。
陈言苼眨眨眼:“?”
李意被他可爱到了,靠近他耳边说:“我听说无妄城外有一片桃林十分好看,等会儿我们去看看”。
桃花下,一切心意都顺理成章。
陈言苼的耳朵红了,有点不知所措,只点头。因为嘴里含着糖,说话有些含糊:“好”。
擂台上依旧打得激烈,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颜怜打得酣畅淋漓,除了谢问,这世上还没有谁能让他觉得如此。面前这个人,是第一个让他觉得棘手,不管是打架还是交流上。
渐渐的,他越打越凌厉,剑越来越快,汗水顺着额头,划过脸颊,落在衣领中。
谢问亦是如此,呼吸沉重起来,原本绑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乱几缕,银发飞扬,不显凌乱,反而具有几分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