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很乐观的,由于程程直球举报以及警方入场,导致孟钰的绑架案提前为警方主角团所知,今天上午,市局就开始满京海搜人了。
事情也是很悲观的,由于案子参与的人比较多,且案程压缩,导致警情十分复杂,联防队员受了李有田的命令,干起活特别卖力。
当然,联防队和她没关系,主要是她进莽村锤击李宏伟跟班时,正赶上李响带人巡查,这样一来就非常尴尬。
“黄翠翠!把手举起来!”李响的眼神向下瞟,又厉声补充了一句,“把脚拿开!”
跟着儿子一起赶来的李山不了解黄翠翠,但很了解李宏伟的小弟,老爷子背手在旁边说了句公道话:“欸你——事没闹明白了,你凶啥?我看是这小子在外面欺负人家姑娘了!”
被李响勒令坐到一边的黄翠翠鼓掌叫好:“咱叔是明事理的!这俩人昨晚半夜趴我家窗户,瑶瑶都吓病了!天杀的我要报警枪毙了你们!”
李响皱着无奈的眉,将父亲请回家,自己携两名警员进屋坐定。
摇摇欲坠的电灯挂在头顶,虫蛾绕着灯泡飞舞,不时撞在灯上,击出瘆人的脆响。
“昨晚上哪去了?”
这个莽村青年扶着昨晚被黄翠翠卸了一半的手臂,苦着脸皱着鼻,老老实实道:“去……”
话到临头,他又没那么老实了,瞥了一眼黄翠翠,想耍个无赖,可惜对面刑警队长的威压过盛,到底还是实话实说:“去黄翠翠家里来着。”
“去干嘛的?”
“就是看看家里有没有人?”
“谁让你去的?”
“不知道。”他见李队长眉头紧锁,立刻补了一句,“我真不认识,他说是宏伟哥的朋友,但是我听着耳生,也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是谁,你就给他干活?”李队长点出问题关键,“给你多少钱?”
“三千,事成之后给……看看家里有没有人,报个信就能得三千,我……”
“既然是报信,你动人家门锁干什么?”
“她家是防盗锁,家里没钱,按防盗锁干啥?我,我就是鬼迷心窍了,我以为家里真没人。”
事情办砸了,但不妨碍他报信要钱,对方不肯转账,而是给了个地址,约了时间,让他届时跟随指引去取钱。
这是个极富价值的线索,与此同时,坐在一旁的黄翠翠手里也传来两声震动。
李响不动声色地让两位警员将两名嫌疑人带回局里,让同志们准备制定追踪抓捕计划,见四人背影消失在远门之外,才转身回望黄翠翠,伸手道:“手机给我。”
她没多想,递去手机时还问呢:“怎么?你没带手机?”
李响握着轻松缴获来的手机,伸出另一只手:“还有一个手机。”
黄翠翠怔在原地,下意识明知故问:“什么?”
“我说另一部手机。”他强调,“别装。”
“没有。”她摇头,开始往旁边溜,看起来是要窜逃,李响见状立刻斜进挡过来,伸手扯住她的皮衣外套,拽着衣兜拉锁便要硬翻。黄翠翠本能地侧身反挡,后撤好几步拉开距离,但愣是没挣开那双搜查的手。
她抓住衣摆往回收,争执中急火攻心,扯着嗓子喊道:“李队长你这……你这不符合规定!我要和安警官告状了!”
“就是安欣在这,他也得搜。”李响夺出一部滑盖屏的手机,按亮屏幕的一瞬间,一道影子顶着拘捕和袭警的罪名硬生生扑来,双手罩住手机屏,遮盖住他探查的视线。
“李队长,”她的语气苦涩而无奈,“莽村的利益涉及赵立冬,可这个当口,找你的却是何黎明,他急成这样,一定是因为走私的案子切割了他的蛋糕——他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允诺什么了?”
李响闻言,神色诡怪的瞥了她一眼,肃然道:“不该打听的别瞎问。”
黄翠翠进化了,她看见李响那出疲累至崩溃边缘的眼神就明白,这位命定be大成者又想走原剧情的老路。
这是什么悲剧万人迷体质啊?好不容易把赵立冬给搅合散了,躲在幕后的何黎明竟然直接下场横插一刀!
“他只是给你打了几个电话,还没到请客吃饭的地步呢,你就打算牺牲自己幸福大家了?别呀李队!何黎明确实职级高,属于临江省天花板级别,但他虚得很,银样镴枪头,床上三秒男,怕他干啥呢?”
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句话,半辈子听过的爆料都没这句震撼人心,李响惊骇地瞪圆眼睛,脸上的褶子都展开了。
黄翠翠面不改色,继续道:“反正是这个道理,他突然跳出来,是因为他虚了,心虚的很,莽村项目、贩毒走私,以及眼下的绑架案都是牵连在一起的,他是怕乱了局面收拾不了,才直接把电话打到一线,以督办为名,行控制之实。趁这个机会,再逼一把,才能迫使他动手啊!李队长!”
黄翠翠等着,并未等来他的点头,登时有些灰心,唇齿磨蹭了一会儿,换了称呼:“李响,我通过走私的渠道设下钩子,阿成应当是上了钩,他或许有李宏伟的消息,我去找李宏伟的茬,合情合理,如果你不愿意让我下手,难道你想让高家出动吗?”
“你要是确实不信我,那我也没办法了。”黄翠翠抬起压住手机的手,攥拳伸出,晾在他眼皮下,“你铐了我吧,反正我也跑不掉。”
李响垂眸,缓缓闭上眼睛,天人交战中,挂着银星的双肩沉下去,他做好了决定。
“如果李宏伟真的和阿成在一起,”他将两部手机交还给她,“立刻通知我。”
黄翠翠松了口气,连声音都雀跃起来:“没问题,我办事,你放心!”
“对了!”临走时,她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响队,要是姓何的又找你出去吃饭喝酒,你可别去,这事不好跟二位局长说,你和安欣说也好,这种事有战友帮着分担一份,总归踏实一些。”
“安欣?”李响苦笑道,“到时候,他那个倔脾气……真到了那一步,他也会有不得已的痛苦,何必呢。”
“那也没关系,还有我呢,”她想了想,坦然笑道,“我反正是得罪死他了,再搅合一回也不怕。”
*
门外,豢养的恶犬甩着唾沫乱吠了两声,他左右权衡,仍旧推门而出。
是阿成下的通知,让钟阿四去取办好的身份证,眼下也不好去戴永强那边亲自拿,好在京海做假证生意的不止一个。
“很安全的门路,从阿林那边转过来的……阿林进去了,可他提供的人还在,既然没打掉,就说明人家后台硬!”阿林当时信誓旦旦地跟他说,“都打点过,没啥不放心的!”
他心可真大,钟阿四想着,拍了拍躁动不安的狗头。黑狗灵敏得很,仿佛能体验预感即将到来的杀戮一般,自钟阿四出门的那一刻,总是不安地在原地踱步,扯着铁链乱响,不时吠叫两声。
“四哥!”张小庆过来,避开黑狗,寻求钟阿四的许可,“莽村那俩小子把消息传回来了,黄家没人。他俩管咱要钱呢,时间地点约了,我去放。”
钟阿四抬头仰望天际,霓虹闪烁成一线,他没嗅到不寻常的味道,但还是循着经验叮嘱道:“行啊,小心别被条子给按了。”
张小庆窒了一下,忙不迭点头,道:“知道……四哥,为什么要去黄翠翠她家里找人啊?她在不在家,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梦缘酒吧抓人那晚,姓贺的女人在殴打之下死咬着不松口,把黄翠翠撇的干净,老板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非要找人上门打探才算完。
愚蠢。钟阿四鄙夷地想,还打探什么?甭管姓孟的还是姓贺的,俩女的一块埋了才正经,免得夜长梦多。
“老板可能还有自己的打算呢。”张小庆见钟阿四脸色不好,忙宽慰道,“别着急啊。”
宽慰得有些敷衍,张小庆说完,衣服两襟交叉一叠,抱着膀子快步跑,开走了一辆倒斗垃圾车。
钟阿四看着一溜烟远离的车尾气,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直到李宏伟在他身后怪叫了一声,才一语惊醒梦中人。
“四哥,可不能让他带着钱跑了!”
李宏伟转身奔向自己的车,开到钟阿四面前,还不忘招呼他:“四哥,上来啊——啊!”
一声短促急迫却比较友好的语气词,瞬间衔接成惊恐无措的长嘶。钟阿四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间眼前光芒大盛,一片刺白,李宏伟的吉普车猛遭横撞,整个车摇摇欲坠地往钟阿四身上倾倒晃荡。
他急忙往后跳开,正向突击过来的远光灯也后撤了几个轱辘,李宏伟嘴里吱哇乱叫了几声,手忙脚乱地倒腾档位和方向盘,愣是让他过了个大幸运的点数,趁那辆银白轿车蓄力第二次撞击的时机,顺着小路开出去,成功脱逃了。
李宏伟能闻到一股焦糊味,可能是轮胎在地上摩擦太急造成的,他不敢回头看,只沿着路一直往大道上奔,可惜他已经被人咬上尾巴,现在才想起走大道,有些迟了。
他感觉追在身后的远光灯淡了一点,探着脖子,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后视镜,脚下不留神松了点劲,车速晃了一下。
他的心脏也跟着晃了一下,李宏伟有些乱了阵脚。眼下领导松开莽村,最大的保护伞逐渐撤离,高启强哪能放过他们?
是警察来了吗?不像,不像是……一定是高启强!
方才的晃神使得车速降了一点,于是从左后侧立刻追来一股急速的推背力,他听见一声碰撞和钢铁摩擦,刺耳牙酸的声音绕着车边传来。
宝马撞上来了!
他心下一乱,头皮止不住的发麻,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后视镜,后车的前灯明亮夺目,反射出耀眼的银辉,他急忙踩下油门加速,那对白光却死死地跟在车侧。
李宏伟脚下的油门几乎踩到极限,他只顾盯着眼前笔直的干道,对车内的警报充耳不闻。
那对车灯越贴越近,近的仿佛就在他的双目中,他的身体晃了晃,吉普车上又落下几道擦痕和凹陷。
不要命了……李宏伟想,但是他还不想死。
大腿肌肉震颤着,僵痛的脚底慢慢移到刹车的位置,李宏伟咬牙切齿,缓缓踩下,却什么都没动。
于是,他浑身的肌肉,全部开始震颤。
银色的车灯又贴上来了,几乎与吉普车并驾齐驱。
车灯忽然切换远光,银色的光雾射目璀璨,硕大的光晕侵袭而来,遮住逼仄的视野,李宏伟的眼前一片昏然,直至天地倒悬,幕际的玉轮叠影笼罩,染上一层血气。
*
手指僵痛不止,酸胀紧绷的小腿肌肉踩在地面上有些力虚,她咬紧牙关,长呼一口淤气。
五指张开又合拢,血液重新贯通经络,黄翠翠稳了稳气息,下车往坡底走。
李宏伟不在钟阿四的收购站,整个人的血条都被拉长了,虽然半路高速翻车满脸带血,但号丧的精神气看着就充足,看见她还知道骂人呢。
黄翠翠充耳不闻,只当听不见,伸手将冒头的李宏伟又给按回车里,成功获得一声惨叫。
“黄翠翠,你个臭卖肉的biao子!你跟高启强是一伙儿的!”
“好好说话。”她抽出一根后备箱里掉落的钢棍,竖捅进吉普车窗,语重心长,“不然我把你阉咯。”
李宏伟被压了半边身子,背朝湿土面朝苍天,双唇蠕动几下,喘起粗气,最终在断子绝孙的威胁下,选择咽下恶言,并很识时务地认怂道歉。
“孟……孟钰不是我绑的!”他为自己开脱道,“我喝多了去后面撒尿,那时候他们就已经把那俩女的抓了,我就认识四哥……钟阿四,他肯定是在的!”
李宏伟不知道她已经通知了警察,还以为黄翠翠杀过来,仅是为了私仇,仔细一琢磨,卖起人毫不手软:“张小庆也在的!我听说他哥好像快醒了,这小子肯定是卷钱跑路!”
李宏伟见黄翠翠不动如山,比她还急呢,接二连三的推罪,将李青绑架案的幕后人员抖落出来,连灌醉李青的啤酒在哪家超市买的都交代了,就是没自己的事儿。
黄翠翠坐在她身边,靠在车旁,听他说完,才问道:“莽村项目的事,你也不能一点都不提吧?”
李宏伟登时哑火。
“项目又没黄!还能干,让我爸召开村民大会,再劝劝,只是高总,要是能多给——”
“你现在两案在身,李主任怎么服众啊。”黄翠翠恶魔低语,“莽村宗族性那么强,你爸磨破嘴皮子,也不一定有人买账呢。”
高启强想临阵换马吗?李宏伟心里犯嘀咕。
“现在,莽村工程还是程程主导的。”
听到这个名字,李宏伟的腹诽翻到明面上,脱口而出:“怎么能是她呢?领导都……”
赵市长都要甩手不干了,程程怎么还能接收工程呢?这俩人不是一伙的吗?
“你们背后撑腰的领导是市里的吧?”她侧过身,从李宏伟身上搜出一部手机,问道,“谁啊?”
“反正是……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他支吾两句,突然明悟了什么似的,尖声问道,“你不是和高家孟家一伙的吗?你能不知道?姓高的和姓程的都有后台,你问我呢?程程……对!你找她,她都知道!”
李宏伟还想再嚎点什么,却见眼前紧贴地皮的杂草斑影骤然生长,形成巨大的可怖阴影,似乎有光芒自高向低,朝这片缓坡速降,仿若利剑,瞬间击中靶心。
吉普车被冲力猛地推下,他听见土壤在耳边刮出闷声,肉皮撕裂,一片火辣辣的剧痛。
他看见两道影子从远光中跳下来,其中一个直冲黄翠翠而去,另一个手持钢棍,破风挥舞,朝着他的头重重砸来。
李宏伟惊声尖叫,他看着那双隐藏在麻布罩头后面的眼睛,恐惧的涕泗横流,频频求饶。
“别,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李宏伟哭叫道,“四哥——!”
*
“哥——”高启盛冲过来,滑坐在沙发上,气还没喘匀,“黄翠翠和阿成那边可能搭上了,我的人没截住她。”
高启强微微耸动眉峰,越想越不对:“孟钰不是你干的吧?阿盛?”
“没有,绝对没有啊哥!但是走私那边怎么办?阿成那伙人一直是走阿林的线,阿林被捕之后,线就被上级收走了,这些全都是齐兴祖管着……”
高启强对这几句话进行了简明扼要的提炼:“你和齐兴祖之前打过的交道,都是谁出面?”
“都是光头勇代替我去的。”
高启强面色凝重,将手中的陈皮茶砸在台面上,茶液飞溅,猛落在手背上。
“唐小虎一直都知道你撺掇曹斌贩毒,也知道你跑去走私是不是?”
“哥……我就是……”
“光头勇露面太多了,让小虎把他解决掉。”高启强看着弟弟,恨铁不成钢地扬起手掌,最后也不过是重重地拍在他的颈侧。
“阿盛啊,”他情真意切,“你出国避一避吧。”
高启盛看着兄长略有疲乏的面色,怔神半秒,乖顺地垂眼,点点头。
随即抬起眼皮,说道:“让老默来吧,我把黄翠翠诱过来。哥,实在不行,只能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