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哀嚎声终于结束,一切都重归于寂静。
地穴里面通风不畅,已经不再适合呆下去了。
宁明烁纠结了片刻,推开了木板。
有东西被焚毁的焦臭味在空气中弥漫,但是又同其他的烧焦味有些不同,闻着令人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
这是焚灵树的气息,它正在寻觅猎物。
村庄虽然刚刚经历过一次屠杀,但是四周并没有尸体,不知道是不是宁明烁的记忆出于自保自动遗忘了这里。
“爹——娘——”宁明烁走在路上,大声呼唤着,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大哥——三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哭腔。
他喊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只有死寂回应他。
宁明烁再也喊不出来了,声音好像被喊尽了一样。
他现在好像是一个被家人抛弃的八九岁的小孩子,一天之间家破人亡,不管是谁都难以接受。
他不禁跌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前方。
片刻后,宁明烁就大声哭喊,嘶吼,宣泄着自己的绝望。
慢慢的,嘶吼也没了,只剩下了低声的啜泣。
不能哭,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宁家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宁明烁想罢,便抹了抹眼泪,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家人们的尸身,好生安葬为上。
在一片依然在焚烧着的废墟当中,一个少年正在颤颤巍巍地走在空无一人的死寂道路上,少年的脸上满是泥污与血污,这个场景看起来颇为瘆人。
宁明烁就这么四处寻觅着,直到村子中心的祠堂前。
祠堂前有一棵老槐树,平日里村民们多会在那里休息娱乐,可是现在却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那棵树已经被制成焚灵树,树上不仅仅只有村民,还有世家公子,甚至还有胡人在里面。
胡人和汉人彼此之间争斗不休,却被挂在了同一棵焚灵树上,这何尝不失为一种讽刺。
数以万计的尸体被挂在枯焦的焚灵树上,所产生的怨气极为浓厚,可以说是千年以来焚灵树之最了,那些怨气甚至于凡人的肉眼都可以看,黑得发红。
就好像发红的血色乌云环绕着它一样。
一大群乌鸦也环绕着这棵树,警告着众人不要靠近它。
宁明烁在那数以万计的尸体里看见了自己的家人。
“拾儿……”家人们声音此时传进宁明烁的耳中,他惊讶地看向树梢,发现宁家人的尸身都没有合眼,却没有显得狰狞恐怖,反倒有些恬静安详。
但是这正是焚灵树最为可怖的地方。
焚灵树乃邪修魔道收集怨戾之气以供修炼的辅助工具,但有一个问题,一人一生只能见一次焚灵树。
第一次见到焚灵树的人,魂魄会留下无法消除的特殊印记,焚灵树会通过扭曲已经在树上的魂魄的警告声将其蛊惑,当蛊惑完成后,便将人拉到树枝上,最后用已经异化的树枝刺穿受害人的心脏,因为在受害人的印象中自己是被骗杀,怨戾之气自然很大。
焚灵树上的尸体里的魂魄若无人超度的话不会离体,用来产生源源不断的怨戾之气来供邪修修炼。
可如果是见焚灵树却没有死,受蛊惑的人便会被怨戾之气侵蚀,出现皮肉骨骼不变,脏器却仍在正常发育的情况,少年人会在痛苦中死亡,已经结束发育期的青年则会沦为他人眼中的不老妖怪,下场也是难逃一死。
第二次见到焚灵树时,焚灵树会直接开始攻击,死于攻击的尸体焚灵树也不会使用。
因为能见两次焚灵树的人一般也是那些有着高强修为的修士,是很难被蛊惑的。
但是这个时候的宁明烁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知道自己的爹娘和兄长在十分急迫地呼唤他,好像要带着他去享受无上的幸福。
宁父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入宁明烁的耳朵中:“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宁明烁现在被怨戾之气影响,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又是自己的家人,警戒心也已经下降了许多,就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踉踉跄跄向前走了一步,顷刻间,就好像一滴冰冷的水进入滚烫的油锅一般,很快就炸开了。
慢慢地,他的脚步开始变快,最后跑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宁明烁已经完完全全被蛊惑了。
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如同羽化登仙了一般。
这时,一声清亮的鹤唳响起,缠在宁明烁身上的怨戾之气也被齐齐斩断,宁明烁也开始坠落,像是根脆弱的羽毛。
一个青年道士接住了少年单薄的身躯,又动作轻柔地往宁明烁的嘴里塞进了一颗丹药。
“勿要担心,贫道先去解决那棵焚灵树,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青年道士声音温润,让人感到安心。
宁明烁看着青年道士,手持一柄长剑,长剑挥舞,张弛有度,游刃有余地挡住了怨戾之气的攻击。
他的衣袂翻飞,如同一只起舞的仙鹤,尽管是在战斗,但还是显得赏心悦目。
尽管那棵焚灵树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东西,但是青年道士只花了一刻钟就把它给解决了。
宁明烁怯生生地靠过去,看着青年道士将树上的那些尸身给放下来。
在他看来,四周的黑暗之中充斥着他所不知道的危机,只有眼前的这个青年道士可以信任,可以依靠。
这就是他现在唯一可以信赖的安全了。
青年道士见宁明烁靠过来,也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少年:“福生无量天尊,怎么了小友?”
宁明烁一时慌张,急忙朝青年道士笨拙地行礼:“谢谢道长救我一命,不敢再打扰道长,只是,可否让我带走我家人的尸身,让他们可以入土为安。”
青年道士笑眯眯地看着他,问宁明烁以后打算怎么办。
宁明烁想了想,觉得这位道长神通广大,说不定是位真正的仙人,欺骗仙人是要遭天谴的,再说了,告诉他也没有什么问题,仙人总不会要用这个来害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吧。
于是乎,宁明烁就这么把自己想要去投靠自己已经出嫁了的二姐的消息告诉给了青年道士。
那名青年道士似乎是早就已经预料到这个情况了,也和宁明烁说出了遭遇焚灵树之后会发生什么。
宁明烁大吃一惊,急切地看向青年道士。
青年道士也就趁机自报家门:“贫道道号清一子,不知小友叫什么名字?”
宁明烁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忍不住落泪。
明明好不容易才从屠杀中活了下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宁明烁不懂,不知道为什么厄运总是接二连三地落在自己身上,他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被这样子对待。
“道……道长……我还没有及冠,真的活不久了吗……道长,我……我还不想死……”宁明烁抽抽噎噎地说着,乞求似的看向清一子,“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这是宁明烁的历来习惯,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不是明显同自己毫无关系,自己又的的确确牵涉其中的,宁明烁总是习惯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
清一子看着一边抽噎,一边还忍住不流泪的宁明烁,总是忍不住心疼,连忙把宁明烁抱进怀中,低声安慰着他。
少年得到安慰之后,终于宣泄出自己的情绪,大声哭嚎着:“为什么……为什么爹娘……为什么……”
宁明烁吞吞吐吐地说着,清一子青色的道袍被快速濡湿。
清一子有些无奈地说:“好了,他们也是想让你活下去,这个世道啊……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他们也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的。”
宁明烁又想起家人对他可以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愿景,可是现在他也没有多久的寿命了,不禁更加悲伤。
清一子长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怀抱:“跟贫道走吧,贫道那里还算得上是一方太平之地,以我和我那些徒弟的修为,保住你的性命还是可以的。”
宁明烁一脸不可思议,连哭泣都停止了。
清一子揉了揉宁明烁的头:“可是我和你没有单纯的师徒缘分,你可否做我的义子?”
宁明烁听完,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
做仙人的义子……虽然好像很好,但是会不会显得过于谄媚,再说自己身上还有宁家仅存的香火。
清一子清楚他心中所忧虑的东西,告诉宁明烁不用改名,自己命中有一段子女缘,可是清一子一生没有找过伴侣,更不用说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所以清一子经过卜算之后,发现宁明烁同自己有这么一段父子缘分,就抢了负责处理当地灵异事件宗门的活,来解决这棵焚灵树了。
宁明烁思考了片刻,同意了。
清一子看着心情很好,对宁明烁说:“那现在叫我什么呢?”
宁明烁低下了头,叫了一声“爹”。
清一子看着这个新收的义子,柔声说:“好好同你的家人告别,然后将他们好生安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