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游这小子真不厚道!
成安走出昭澜的院子,边踢石子边腹诽赵远游。
赵远游是赵家长子,从小家教就很严,他们每次要做点什么秘密事他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受牵连,这次也不例外。
说什么凤先生说不定认识他父亲,被知道了肯定又要挨罚,所以躲得远远的。
出主意的是他,上刀山下火海的都是别人。
成安又踢飞一颗石子,石子飞出去老远,落在凤梧的院门上。
作为浮生道长的同门,又把昭澜的身体调养的越来越好,凤梧理所应当地被昭家当做贵客款待。
凤梧住的院子离昭澜很近,满院春色旖旎,比昭澜的院子还雅致些。
院子东南角有一座亭子,亭上爬满了紫藤萝,藤叶斑驳间,坐着一个人。
成安透过藤叶看向那人的身影,那人身穿白衣,身形修长,看上去高雅不凡,确实有种超然物外的气质。
这肯定就是凤梧了。
成安端起一张笑脸,走过去规规矩矩拜谒道:“请问阁下可是凤先生?在下成安,受人之托有事相求,不知凤先生可否帮忙?”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猫叫,成安吓了一跳,这才看到凤梧面前的石桌上趴着一只黑猫。
黑猫不知哪来的敌意,一边朝成安挑衅地叫着,一边像是要扑上来挠他。
凤梧摁住黑猫,答道:“我没有白白给人帮忙的习惯。”
成安冷不丁被噎了一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收了笑脸道:“那是自然,酬金是少不了的。”
“我也没有收取酬金的习惯。”
真是个难搞的主,成安岂肯一忍再忍,站直了身子,抱臂靠在亭下道:“凤先生还挺有个性。”
“毕竟我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凤梧看着他,语气里尽是调侃的意味。
成安打死都没想到,他们刚刚的谈话被听了去,他调整了下心态,不甘示弱地道:“没想到凤先生这等超尘脱俗的人,还学人家听墙角。”
“如果隔着一个院子也算听墙角,那成公子怕是对墙有什么误解。”
成安有点说不出话来,隔这么远还能听见他们的话,难不成这个凤梧真的是什么世外仙人?
凤梧没有理会成安的惊讶,只道:“条件很简单,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只需你如实回答即可。”
成安问道:“你想问我什么事?”
凤梧道:“有关昭澜的事,昭澜难以痊愈的根结在于他的心病,你只要把他生病的原因告诉我,我便答应帮你忙。”
“就这么简单?”成安不敢置信。
“就这么简单,但我要知道全部的过程,越详细越好。”
“行是行。”成安无所谓,反正用昭澜的秘密换昭澜想要的东西,“但是,不能告诉他家里人,否则昭澜就没安宁日子过了。”
“好。”凤梧点头,手执白玉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到桌对面。
成安忌惮的看了一眼黑猫,黑猫看他的眼神虽然不友好,但也没有要挠他的意思,这才走上前去,在凤梧面前坐下。
成安本着都是为了昭澜好的思想,把那天在郡主府发生的事告诉了凤梧。
上个月蒲阳郡主在府上办赏花宴,邀请了全城的公子小姐参宴,其中就有昭澜。
蒲阳郡主带众人游园赏花,乘舟听曲,昭澜向来身子弱,在湖上泛舟时一阵眩晕,便中途上了岸,独自在园中游逛。
园中繁花满枝头,春意醉人,昭澜在海棠树边的石凳上坐下,遥遥望见不远处的花树下站着一个红衫少女。
少女倩影秀丽,侧着脸踮起脚尖,正伸手去拨弄枝头的海棠花。
昭澜竟看的呆住了,不仅是因为这少女貌美,更是因为,这少女与他梦到的那个姑娘一模一样。
近一年多来,昭澜常常做着一个关于红衫少女的梦,梦里少女与他一起看落日,一起捉蝴蝶,听他诉说烦心事。
没想到,梦中的少女竟然就出现在他眼前,昭澜按捺不住心中的澎湃,起身朝少女走去。
红衫少女听到动静,看到昭澜,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向花树深处躲去。
昭澜想叫住她,却发不出声音来,他走到花树下,看到少女落了一只荷包。
他捡起荷包,想要还给她,于是他循着她跑走的方向一路追过去,恍惚地追到池塘边,一脚踩空,竟落入了池塘里。
昭澜不会游水,跌落池塘后差点被淹死,幸好有家仆路过,将他救了上来。
自此以后,昭澜生了一场大病,病的奄奄一息,昭家到处求医问药,都不见起色。
直到一个月后,赵家带浮生道人来给他治病,才总算救了过来。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不用我说了吧。”成安清了清嗓子,喝了一杯茶道。
凤梧问他:“你觉得世上真有遇到梦中人这样的事?”
“你在问我?”成安狐疑地指了指他自己,“我在这种事上可没什么经验,不过嘛,我向来不信鬼神。昭澜这小子肯定春心萌动了,把人家姑娘错当成他梦里的人了呗。”
凤梧浅浅一笑。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成安莫名其妙。
凤梧道:“没什么,荷包拿过来吧。”
“啊?”话题跳的太快,成安险些没反应过来,从身上摸出荷包,放到凤梧面前,“哦,那你帮昭澜算一算,看看这姑娘是哪家千金。”
凤梧没有算卦,而是把荷包递给那只黑猫。
黑猫嗅了嗅荷包,从桌上跃下,竖起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半晌,抬起头朝凤梧叫了两声。
凤梧道:“穿过西郊树林,再往西走七里,路边有个客栈,这荷包的主人就在那里。”
成安不可思议地指着黑猫:“就这样?就这只猫听一听就能听出来?”
黑猫挑衅地叫了一声,高傲地抬起头。
成安摸着下巴怀疑道:“真的假的?凤先生,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你若故弄玄虚来骗我,我可不能答应。”
“是真是假你去验证一下便知。”凤梧站起身道,“成公子,回见。”
说完,凤梧向亭下走去,黑猫轻盈地跳上他的肩头,跟他一同消失在斑驳的花树丛里。
趁天色还早,成安打算立即动身去那家客栈,西郊树林本身就偏远,再要往西走七里,就算骑马去,没有半天是走不了一个来回的。
成安回家备马,没想到一进成家大门,就被管家阿贵拦住了:“公子,您快躲躲吧,大人正发脾气呢。”
成安皱眉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发脾气?”
阿贵却拖着他往外走:“快走吧,先别问了,等大人消了气再回来。”
“站住!”成嗣从院门走出来,沉着脸呵斥道,“我看你要躲哪儿去!”
成安甩开阿贵道:“我本来也没想躲,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躲?”
阿贵给成嗣身边的小厮递了个眼色,小厮会意,赶紧去搬救兵了。
“没做错事?好,在外面赌钱,还欠了赌债,被讨债的找上门来,这些不是你干的?”成嗣又气又恼,恨铁不成钢地道,“畜牲,我成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成安万万没想到那些讨债的会这么猴急,不过,这事确实跟他没关系。
昭澜不满意家里安排的婚事,前段时间总是借酒消愁,喝完酒还去赌钱,欠了一屁股债。
昭澜的父亲知道儿子什么德性,索性不再给他银子花。昭澜无奈,只得让赵远游和成安摊开替他垫付,成安这个月例银还没到手,已经跟赌局的人说了过几天就给,谁知这帮人还找上门来了。
关键这事儿还没法解释,一解释昭澜就被捅出去了,少年人好面子,出卖朋友这种事儿,成安是干不来的。
“我没有欠赌债,我也没有赌钱。”成安哪里肯服软,想着打死不认就行了。
成嗣脸色更沉,吩咐下人道:“去给我把讨债人的欠条拿来。”
成安一听还有欠条,心里有些忐忑,正琢磨着是往祖母那儿跑还是往家外头跑。
还没等他琢磨清楚,成嗣就从下人手里拿来一张纸,看都不想再看一眼,厌恶地扔到成安脸上:“这欠条上写的不是你的名字吗?”
成安抓过纸塞进怀里,他根本不用看,上面写着欠赌债的数额,他还亲自签字画押,想赖都赖不了。
但是,没做过的事成安也根本不愿意认,他嘴硬道:“也许是哪个龟孙子冒充我写的呢,您也不能单凭这张纸就冤枉我赌钱吧,我……”
话没说话,成嗣已经气极,冲他吼道:“跪下!”
成安一看不妙,转身往祖母院子里跑去,成嗣的怒吼声响彻整个成家家宅:“给我拿棍子来!!”
阿贵见刚刚派人请的救兵还没来,赶紧找成安的大姐成招娣。
不一会儿,成家院子里就闹的鸡飞狗跳,成嗣拿着一根木棍子,满院地追着成安跑,后面跟着劝架的成招娣,还有不知道护着谁的阿贵,要多热闹多热闹。
成嗣边追边用木棍子打成安,气地叫道:“你这不成器的畜牲,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亲吗?今天我不打死你,我就不姓成。”
成安边跑边道:“我没赌钱,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没赌,啊——”
一木棍子打在成安后背,成安惨叫一声,险些跌倒,爬起来后脚下生风,逃的更快。
成家长女成招娣好不容易拉住成嗣,赶忙劝阻:“阿爹,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成嗣哪消的了气,甩开成招娣,举着棍子朝成安打去:“你这废物,读书不行,习武不成,整天跟一帮狐朋狗友厮混,成什么气候,丢不丢我们列祖列宗的脸,看我不打死你!”
“啊——哎呀——”成安被打倒在地,朝着他祖母的院子,叫的非常夸张。
果然,叫了没多大会儿,成老夫人就从院门里走了出来。
成老夫人由成盼娣搀扶着,挡在成安面前,用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我看你要打死谁!”
成安见救星来了,赶紧爬起来叫道:“祖母救命。”
成老夫人心疼的要死,训斥成嗣道:“我成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命根子,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吗?若安儿被你吓出病来,你对得起成家的列祖列宗吗?”
成嗣瞪了一眼通风报信的阿贵,声音虽软了下来,可态度依然没变,对成老夫人道:“母亲,您有所不知,这小畜牲在外面欠了赌债,讨债的都追到咱们家里来了。”
成老夫人看向成安:“安儿,你父亲说的可是实情?”
成安辩解道:“不是我,我没赌钱,更没欠人家赌债。”
成嗣呵斥:“满口胡说,把你怀里的欠条拿出来。”
成安早藏了起来:“哪里有什么欠条,我怀里什么都没有。”
说着成安把外衣解开,往外使劲抖着,果然什么都没有。
成嗣气的简直说不出话来,捂着胸口道:“你,你这畜牲,看我不打死你!!”
成嗣气昏了头,拿起木棍子冲到成老夫人身后,一棍子打在成安身上。
成安痛的惨叫一声,成嗣是真气极了,也不管成老夫人在一边,下狠手往成安身上打去,成安痛的眼前发黑,咬着牙还不忘嘴硬:“我没赌钱,就是没赌。”
成老夫人见儿子气昏了头,在一边厉声道:“再打就出人命了,你难道忘了,咱们成家可就这么一根独苗,你若打死了怎么去面对你爹你伯父?”
成嗣闻言,总算停了手,一脸沉痛地扔下棍子:“还不给我滚起来!”
成安痛的根本起不来,下人赶紧上去搀扶。
正在这时,成安的孪生妹妹成伴娣从成安的院子里出来道:“阿爹,成安没赌钱,您这次的确冤枉了他。”
说着,成伴娣递给成嗣一张纸,成嗣接了过来。
那同样是一张欠条,是昭澜写给成安的欠条,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昭澜因赌钱欠债,暂时由成安垫付,末了还有昭澜的签字画押。
成嗣看完,脸上的表情却更加复杂,好似五味瓶打翻了,各种滋味都有一般。
成嗣看向成安,脸色缓和了许多,却也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回去休息吧。”
成安正在跟成伴娣交换眼神,成伴娣跟他吐着舌头,话一出口,兄妹两人都不再做小动作,成安跟父亲祖母道了个别,被两个姐姐搀走休息去了。
成老夫人看出成嗣面色有异,遣散了众人,只剩他们母子两个。
成嗣把昭澜的欠条递给成老夫人,叹了口气:“是昭家的孩子。”
成老夫人看完欠条道:“安儿虽然玩世不恭了些,但轻重他还是分的清的。他知道你在朝中不容易。”
成家以前是名门望族,后来家道中落,到了成嗣这一代,更是不成气候。
成嗣摸爬多年,就只做了个无足轻重的小官,还是靠着昭家才能勉强站住脚。
成嗣自责道:“如果不是为了结交权贵,也不会跟昭家走的这么近,如果不走的近,安儿也不会整日跟这些纨绔厮混。”
成老夫人道:“安儿这孩子仁义,他知道跟昭家走的近对咱们家有好处。”
成嗣没有说什么。
成老夫人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安抚道:“娘知道委屈了你,是祖上造的孽。”
成嗣依然没说什么。
成老夫人叹息道:“我们成家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担子,到哪一代才能算完呢?”
说着,成老夫人红了眼眶,气氛变得很凝重。
成嗣不想再听母亲说下去:“好了母亲,既然是祖宗欠下的债,我们就尽力地去还,为了安儿他们。”
也为了安儿他们的孩子,还有他们孩子的孩子。
成嗣咽下后面的话,转身离去,只留下沉默不语的老太太仰天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