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提前收到了例银,打发他的书童竖甲去给赌局送钱,但是竖甲却跑回来说银子成嗣已经替他还完了。
成安哦了一声,表面上毫无波澜,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
他坐在榻上拿钱袋抛接着,一边骂自己,不就是替你还了银子么,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你,一个丢尽脸面的败家子而已,被骂的还不够多吗?有什么可高兴的。
成安收起钱袋,告诉竖甲他要出门,然后就跑出去了。
成安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是时候去替昭澜找姑娘了。
成安按凤梧所说,骑着马穿过了西郊树林,往西走了几里,一路上全是竹林,只看见竹林深处一两个村落。
再走三里,依然是竹林,越走越觉得不对。
这种地方能有客栈,该不是诓他吧?
成安正怀疑着凤梧,遥遥看到不远处大片的杏树,杏花开的正盛。
杏花盛开处,正好是西郊树林外的七里处,却没有客栈的影子。
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而落,景色宜人。
这似乎有点好笑啊,他居然信了凤梧的话,还是从猫嘴里说出来的话。
怎么想都觉得荒谬,然而他还真信了。白跑了这么远的路,跟个傻子一样。
成安临近正午才出门,此时天近黄昏,他骑马累了,靠着一棵坐下。
既来之则安之,不如休息一下再说。
至于凤梧,回去再跟他算账!他绝对饶不了他!!
成安靠着树睡了过去,一阵风吹来,他被冻醒。
醒来已经天黑了,成安揉揉腰,向前一看又震惊了。
杏林间薄雾朦胧,一座灯火辉煌的酒楼矗立其间,极其绚烂。
酒楼高五层,比邻国有名的洞香春还要气派。
楼顶雕梁画栋,每层的檐角都各立着七只瑞兽,各挂着三只宫灯。
楼里乐声袅袅,掺着美人娇笑声,酒杯碰撞声,客人谈话声,非常繁华。
楼前的匾额上写有“渡客楼”三个大字。
成安站起身,看着瑞兽宫灯,觉得很诧异,怎么都是单数,多不吉利。
再看楼前往来的客人,也都不像平常见惯的达官贵人。
客人大都风尘仆仆,两两相伴,往往还牵着一个。
被牵着的那个身戴铁链,神情恍惚,痴痴傻傻的跟着另外两人走。
成安正看的新奇,就有一辆青铜牛车从天而降,对,确实是从天而降,让成安再一次惊掉下巴。
楼门口迎客的小厮赶紧笑着迎上去,仿佛来了贵客一般,笑着道:“沈大人又来人间办差了,赶紧里边请。”
那个贵客沈大人被仆从搀扶着,从牛车上走下来,略一点头,走进了酒楼里。
不知什么样的贵客这么有派头?
“让开让开,兄台你挡我们路了。”有两人牵着一个神色迷茫的人从杏林间走过,推了成安一把。
成安被推了一把,想要发作。却见其中一个手持铁钩,见了他惊讶道:“这儿怎么有个活人?”
活人?难不成死人还能站在这儿挡路?
成安只当他在骂人,靠着树抱臂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人却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估计是走差路了吧,走到阴路上来了。”另一个说完,朝酒楼那儿喊,“小二哥,这边有个阳寿未尽的,赶紧来打发走。”
阴路?阳寿未尽?
这下成安觉得不对劲了,赶紧骑上马往回走。
骑马跑了足足三里路,成安才停下来。见后面没人追他,才弯下腰来不停地喘息。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昭澜喜欢的姑娘,真的在这个酒楼里?
他有些迟疑,再向杏林望去。
却见皓月之下,只有虫鸣唧唧,清风徐徐,杏花满地。
哪里有什么渡客楼?
不会是在做梦吧?
成安一脑袋疑问地往回走,路上碰到一个拎着酒的路人。
成安拦住他问道:“你是住这附近吗?”
路人答:“是啊。”
“你知道前边杏林里有座渡客楼吗?”
“什么楼?哪有什么楼,杏林里面连个坟堆都没有,哪来的楼,小兄弟你睡迷糊了吧?”路人哈哈大笑着走了。
是夜,月出东方,昭府被染上一片银辉。
凤梧坐在亭中,在灯下翻看竹简,黑猫忽然在亭中现身,轻盈一跃,上了石桌,“喵”地叫了一声。
凤梧道:“如何?”
黑猫连叫了几声,凤梧蹙起眉:“渡客楼?”
凤梧便是化身术士的东梧,他从客栈回阴界后,查了赵家,发现赵家的确是寿命买卖的掮客。
买主将银钱付给赵家,赵家从中抽取利润,余下的给阴间的卖主。
这次买卖的买主是昭家,而卖主却藏的很深,没有露出半点痕迹。
应该是地鬼食魂案闹的太大,卖主早把痕迹抹掉了。
东梧到了昭家,听闻了一些昭澜的情况,又借着成安去查昭澜的病因,结果当真出乎他意料。
害昭澜差点丧命的姑娘竟然出自渡客楼,东梧不自觉想起引开酒窖守卫的卫茅,这难道是巧合吗?
东梧正想着,景程从夜色中现出身来,他来的太匆忙,有些喘息未定,向东梧行了一礼,道:“殿下,事情有些眉目了。”
东梧放下竹简:“坐对面吧。”
景程坐下,长长出了一口气,才道:“臣在孤魂司安插的人有了消息,孤魂司主车英秘会生死薄主簿沈潇,车英问沈潇买卖是否要继续,沈潇说上头让停一段时间,把背后捣鬼的人抓住再说。”
孤魂司主,生死薄主簿,上头。
每一个字都让东梧恼怒,景程不由自主地顿了顿,东梧冷冰冰道:“继续说。”
景程继续道:“车英接到上面的意思,便不再来找沈潇,沈潇这边则开始查地鬼食魂案的背后之人,查到了卫茅身上。”
沈潇将卫茅抓到地狱里,对他严刑拷打,卫茅宁死不认。
沈潇则吩咐人把卫茅的小女儿抓了过来,卫茅态度果然有了变化。
在卫茅就要开口说实话的时候,卫茅的女儿却突然挣脱狱卒的手,一头撞在了火柱上,临死前含泪对卫茅说,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她一直支持爹爹,爹爹做的对。
卫茅看着女儿死在自己面前,发疯似的大叫,沈潇在一边冷眼旁观,并没有阻止卫茅发疯。
等卫茅发完疯,没什么力气的时候,却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卫茅的眼神里写满了仇恨,他对沈潇说,他做错了,他不该去做那种蠢事,害死自己女儿,他痛恨那些让他做蠢事的人,他想要报复他们,他打算把一切说给沈潇听。
沈潇很意外,却也没有完全相信卫茅,只让他说。
卫茅说他的母亲当年难产,被一个叫做赵悬济的医者所救,赵悬济是他和他母亲的恩人。
后来卫茅在阴界当差,听说赵悬济因人命买卖而死,他想要报恩,还赵悬济一个公道,于是想将做人命买卖的人挖出来。
卫茅还说,酒坛里的人魂碎片是他放进去的,地鬼也是他引进去的,目的就是让人命买卖暴露在东岳大帝面前。
沈潇凝神听着,卫茅说的跟他调查到的没什么差别,但他认为单凭卫茅自己,是办不成这事儿的,他问卫茅,他的同伙是谁。
卫茅受尽刑罚,虚弱的说不出话来,沈潇命人给他松绑,又给他喂了些水。
卫茅恢复了些力气,他戒备地看着狱卒,说这话只能说给沈潇一个人听,其他人他不信任。
沈潇犹豫了一下,应允了,他走过去,想听卫茅交待同伙,但卫茅让他凑的更近,沈潇凑过去的刹那,卫茅却掏出来一把匕首,扎进了沈潇的胸膛。
沈潇幸而一直提防着他,虽然受了伤,但是并没有伤到要害。
沈潇捂着伤口,命人抽打卫茅,卫茅只是发疯般的笑,沈潇恨他将自己扎伤,命人拿烙铁烫他身体。
烙铁印在卫茅身上,卫茅痛苦地嘶吼,并且咒骂着沈潇他们,骂他们丧尽天良,害了无数人,还咒骂他们不得好死。
渐渐的,卫茅咽了气,沈潇命人将他扔进地狱火海,回府养伤去了。
东梧听完,默了半晌,压着怒意冷声道:“继续盯着那边,有什么动静及时汇报。”
景程应了声是,他何尝不知东梧的感受,他听完密探带回来的消息,也如鲠在喉。
景程又将判督察司崔允托他带的公文交给东梧,便回了阴界。
东梧没心思批公文,带着黑耳在院里走了许久,心绪才平静下来。
他很多年前就萌生了来阴界的念头,但因为种种顾虑,一直没能下决心,是赵悬济推了他一把。
阴界腐败,像赵悬济这样的人肯还有定很多,于是他到了阴界后,开始推行阴律。
新制度的推行是很难的,南阴界流了许多人的血,他和崔允经历了许多磨难,才换来如今的海晏河清。
他以为,赵悬济的事已经成为了过去。
没想到,那只是他以为的而已,南阴界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依然翻滚着滔天骇浪,他却浑然不觉。
一桩寿命买卖,需要打通许多关节,东梧很难想象如今的南阴界,居然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些事,牵连这么多人,他太高估自己了。
他甚至觉得那么多人流过的血都白流了,包括陆衍。
做这些事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深夜,卫国西市十八街街角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男人身后跟着一个贴身小厮,这个男人就是赵家家主赵逸。
赵逸面上带着忐忑,正等着他的买主沈潇大驾光临。
沈潇风尘仆仆,现身在夜色里,带的人同样不多。
沈潇看着赵逸,有些不悦:“什么事这样急?”
赵逸面露难色道:“沈大人见谅,事发突然,不得不深夜叫您过来。”
沈潇道:“说吧,何事?”
赵逸道:“六字尺不见了。”
“什么?”
“赵某回家开箱验货的时候,发现本该放在货箱里六字尺不见了。”
沈潇冷哼一声:“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本该,你这是在质疑我么?验货那天你我都是开箱看过的,一把阳尺一把阴尺,我可是亲自把阳尺交到你手上的。”
赵逸忙道:“赵某不敢,咱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赵某深知沈大人为人,怎会疑心沈大人。赵某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来向沈大人求助。”
老狐狸!沈潇心里骂了一声,这分明是把责任分给他一半,要是上面怪罪下来,拉一个人给自己垫背。
不,这事儿决不能让上面知道,六字尺是买卖的交易凭证,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丢了,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沈潇道:“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别说什么求不求的话了,一起找吧。”
赵逸也没再辩驳什么:“多谢沈大人。”
沈潇道:“具体细节说来听听,比如在哪里开过箱子?”
赵逸答道:“赵某自从从沈大人手里接过货箱,开箱验货后便从未打开过,箱子也从没离开过赵某的视线,一直到回家后,赵某开箱再次查验,才发现阳尺不见了。”
沈潇冷声道:“你不会到现在都还在推脱责任吧?”
赵逸道:“沈大人说笑了,赵某岂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沈潇沉吟片刻,问道:“你身边的都是老人么?”
赵逸道:“赵某从不轻易换人,都是老人。”
沈潇皱眉:“这就怪了,有什么人知道你做这笔买卖吗?或者,你结了什么仇家?”
赵逸道:“赵某周围,除了自家人,只有一人知道赵某在与阴界做买卖,而且,此人是赵某的仇家。”
“哦?”
“还是世仇,赵某也曾怀疑过他,但是赵某不认为仇家有盗尺的本事。”
沈潇道:“宁肯错杀,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