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竹仰起头跟她对视,泛红的眼尾似是挂着一滴摇摇欲坠的泪,“泠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泠烟卡壳了,这让她怎么解释?
芙黎的视线在两人只见扫了一圈,走上前想要扶起他,却被甩开,“姑娘与我皆是受邀进京,应当算是盟友,可姑娘今夜的举动,实在是……像要取我性命。”
泠烟:“???”
胡说八道!
“不是,我没想过要杀你,我只是——”
话音未落,手臂便被人重重往下一带,脖颈处立刻传来一阵短促的窒息感,天旋地转过后泠烟重重地摔在地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颤动,裴寂竹的脸近在咫尺,双眸深邃漆黑,凝聚在下巴的鲜血滴落在她的裙子上,顺着纹路晕开。
“我兄长曾说过,对要杀自己的人绝对不能手下留情,”他轻声一笑:“泠姑娘,你说呢?”
泠烟蹙眉看着他,莫名其妙问道:“你有病?”
裴寂竹一怔,反应过来她不是在骂自己,于是说:“不治之症,时日无多。”
这下轮到泠烟笑了,时日无多最好,等到他死了,直接刨了,就不信找不出来炎陨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
她伸出手,指尖翻转掐诀,腰间的软剑随之弹开,快速飞到裴寂竹身后,剑尖抵着他的后脖颈,裴寂竹没来得及有动作,听见泠烟说:“那你兄长有没有跟你说过对待要杀你的人要时刻保持警惕?特别是不要多话。”
剑在身后泛着阵阵寒气,裴寂竹的身体瞬间变冷,像是块冰,他僵硬地松开掐住泠烟脖颈的手,还没等有反应就被揣了出去,腹部受击,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泠烟站起来拍了拍手,本来是想踹他的胸口的,但是看他这副样子,怕真一脚给踹死了,索性改成了踹肚子。
她单膝跪在裴寂竹面前,下巴微微抬起,“你这病秧子本事不大气性不小,今天就暂且饶了你,芙黎,我们走。”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芙黎唤了声“凌霜”,软剑飞到她手里。
孟浮玉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她能答应不随便杀人已经是很退让了,是可惜裴寂竹平白遭了一罪,他化出实形走到裴寂竹面前,给了他一个琉璃瓶。
“我知道你能看见我,泠烟性子骄纵,平白叫你受难,实在抱歉。”
裴寂竹并不惊讶他知道自己能看见他,捏着琉璃瓶问:“她要找的,是什么?”
这并不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孟浮玉想了想,简洁说道:“她最害怕的。”
裴寂竹嗤笑一声,“这么直接说出来,不怕我拿着那东西杀了她吗?”
孟浮玉站起来,垂眸看着他,姿态高不可攀,脸上扬起一贯的淡笑,“你杀不了她,换句话说,这世间没人能杀得了她,更何况是你区区一个半妖。”
他话音落下,裴寂竹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看着他的眼神也狠厉起来。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没兴趣过多打探你的私事,但是今夜之事,还请裴二公子慎言。”
裴寂竹心下了然,原来是给泠烟善后的。
孟浮玉转身离开,红色的衣摆扫过裴寂竹捏着琉璃瓶的手,带起一阵寒意。
裴寂竹捂着腹部站起来,踉跄着走到桌边点亮了烛灯,昏黄的烛灯光影照在他脸上,削瘦病态的脸此刻苍白无比,衬得嘴角的血鲜红刺眼,手心的琉璃瓶被他用力捏碎,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落在地上“滴答滴答”个不停。
-
清水院。
泠烟自从回来之后心情就不是很好,但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通常上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就好了。
芙黎剥好一小碟杏仁儿放在她手边的矮桌上,“姑娘别急,总还有别的办法的。”
“我知道啊,”泠烟捏着几颗杏儿扔进嘴里,“但他说他不知道,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看那裴二公子的模样,不像作假,他或许是真的不知道。”
泠烟想想也是,炎陨若真的在他身上留了什么,那时间一长总会露出马脚,到时候何须她逼迫?
孟浮玉半透明的身体直接穿过木门走到泠烟面前,“下次不可如此莽撞。”
泠烟敷衍地点点头,传音道:“你说他是真的要死了吗?”
“问这做什么?”孟浮玉不明白。
“问问而已,总要知道他什么时候死,在他死前找到炎陨吧。”
她说的不无道理,昆仑仙尊寻找炎陨百年,他亦是找了许久才有了线索,不能就这么断了。
他说:“我看他的样子,应当是还有段时日。”
还能活段时间就好。
……
裴暮云等人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亥时,月亮打下一束银白的光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上,他匆忙赶回,手里还提着一个小食盒,推开门就闻到了屋子里还没散尽的血腥味,窗户大开,微风吹进来,卷起床帘。
“慎之!”他惊呼一声,大步走到屏风后,掀开帘子,裴寂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不像话。
裴暮云小声唤他:“慎之醒醒。”
裴寂竹慢慢睁开眼,哑声道:“兄长……你回来了。”
“你这是又病了?”裴暮云扶着他做起来靠着圆枕,“怎么好好的突然发病了?”
裴寂竹吸了吸鼻子,咳嗽了一声:“不知道,可能是前几天病了没好全吧。”
前段时间落了一场春雪,雪势不大,但寒气逼人,引得他旧疾复发,卧床不起好几日,最近天气慢慢回暖他才能下地走动。
裴暮云不疑有他,将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想着你没吃晚饭,回来的时候路过春香楼,听说里面的菜品不错,你尝尝。”
裴寂竹看着面前的鸡汤和小菜,即便没胃口也还是吃了些。
裴暮云看出他不太想吃,便说:“你好好休息,明日等你好些我再将事情说给你听。”
裴寂竹急忙拽住他宽大的袖袍,闷声道:“等会再走。”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裴暮云蹲在床边,细心地给他掖好被角,“有事一定要跟我说,不要藏在心里。”
风在房间流窜,裴寂竹往被窝里缩了缩,下半张脸都被遮住,想说的话流连嘴边被他咽下去,说出口的却与之毫不相干,“兄长把窗子都关了吧,我冷。”
裴暮云知道他最怕冷,立即起身关了窗,“过几天回寒,记得多穿一些再出门。”
裴寂竹点点头,腹部的疼痛隐隐传来,喉间腥甜,他皱着眉忍下想要吐血的感觉,对裴暮云说:“兄长,很晚了。”
裴暮云见他神色恹恹,不欲多说,便提醒他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门被打开又关上,屋檐下悬挂的红灯笼照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床榻上的裴寂竹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血液四溅,他习以为常地擦掉血迹,咽下剩余的血沫盖上被子睡了。
-
次日天还没亮街上就锣鼓喧天,泠烟被吵得实在睡不着,但又没有办法,只能起床。
“外面怎么回事?”
芙黎一边给她梳发一边回答:“大理寺的大人发现遇害的人都是刚新婚的新人,昨夜陛下宴请五世家的来人时提了一嘴这件事,于是裴大公子提出办一场婚宴,引出妖怪,现在新郎正在去接新娘的路上呢。”
泠烟又问:“两个手无寸铁的人吗?”
芙黎点点头:“一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一个是刑部的张大人,原本这事就是交给了刑部和大理寺的。”
刑部的张大人?
泠烟微微侧首沉思片刻,说道:“那位张大人是不是叫张寒舟?”
“姑娘怎么知道?”芙黎诧异。
“那忠毅侯夫人的母家不正是徐州张家吗?”泠烟抬手摸上梳好的发辫,从匣子里拿出两支簪花戴在垂落在胸前的辫子上,“走,出去看看。”
芙黎拿着挂在木施上的斗篷给泠烟披上,手上依旧少不了暖炉,一切都准备好之后才开门出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抬着箱笼的人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最前面是一身红衣的张寒舟,后面是一顶富贵奢华的小轿,敲锣打鼓的声音越发响亮,两边跟着的女使竹篓里放的都是银子,每走几步就撒一把,人们都抢疯了。
泠烟从后院姗姗来迟,站在门口探头往外看,瞧见远处坐在马背上的张寒舟,捧紧了暖炉,心说皇后娘娘真是大手笔,舍得花费这么多银子办一场假婚宴。
张寒舟捏着缰绳,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回首看去,除了叫嚷欢乐的人群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早说这种事情他干不来,刑部那么多具尸体,美丑都有,不见得那妖怪就喜欢长得好看的,虽然他确实姿色不错。
泠烟转身走了没两步就看见穿着大氅的裴寂竹立于一棵发了芽的桃树下,绑着头发的绳子随风飘动,在空中荡出弧度。
睡了一觉起来后泠烟觉得昨夜之事确实是她冲动了,孟浮玉总说从长计议,或许她真的不应该这么着急。
泠烟站在青石板台阶上踌躇着,她以前都是用来杀妖魔的,下手不轻,裴寂竹那瘦弱的身板肯定扛不住。
“裴寂竹,昨天晚上——”泠烟走下台阶试图跟他讲和,毕竟寻找炎殒还需要他。
“泠姑娘,”裴寂竹打断她,不想再提,“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泠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哪有人情愿平白受委屈的?想到昨夜孟浮玉跟她说有事,应该就是去帮她善后这件事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泠烟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你听我说,我必须找到那个东西,因为——”
“因为你怕它。”
泠烟:“……”
孟浮玉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人人都有害怕的东西,昨晚那一脚我用了灵力,”泠烟从腰间的玄机袋里拿出一个瓷瓶,上面画着一簇盛开的桂花,急忙道:“不过我不是故意的,因为你掐我,本能反应,这个药丸很有用,吃完就好,你试试。”
裴寂竹看着她递过来的瓷瓶,迟迟没有接。
泠烟一改昨晚凶恶的面目,温声细语道:“真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