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竹依旧毫无反应,甚至浅浅往后退了一小步。
泠烟见他这样是不想要,不要就不要吧,他不要拿出去卖了还能换来不少钱,正好带出来的银钱不多。
正要收回手的时候手腕被他握住,一股寒意从手腕处散开,她为不可察地缩了一下,然后手心里的东西就被拿走了。
裴寂竹捻着刚才握过泠烟手腕的手,倏尔道了声谢就离开了,泠烟双眼看着他,问芙黎:“他这是不生气了吧?”
“应该是。”
泠烟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把手炉塞给芙黎提着裙子就消失在了墙角,昨夜孟浮玉训过她后就一夜未归,想必是回了暮灵,她到要去问问怎么从长计议。
身形一闪,她便到了暮灵山脚下,暮灵雪山的山顶有她的剑龛,那里灵气充沛,是个疗伤的好地方,半山腰有一片雪松林,林子深处有一座院子,用竹篱笆围了起来,孟浮玉红衣裹身,披着白色的貂裘,手上端着一个陶瓷碗,白猫在他脚边蹭着,两眼放光地盯着碗。
“别急。”他轻声开口,明明语气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但是脸上却没有一星半点笑意。
泠烟推开竹篱笆做的矮门,“关于裴寂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孟浮玉看了她一眼,玉冠上的流苏摇动缠在一起又分开,“你不如直接跟我说你想知道什么?”
“我查过了,十二年前他父母离开裴家后他就再没有出过金陵,甚至很少踏出裴家的大门,”泠烟蹲下摸了摸吃饭的猫,“我想知道他一个没有佩剑没有灵力的病秧子为什么突然来京城。”
孟浮玉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看来这些年在泠家还是学到了不少,他淡然一笑,“因为他要找星轮。”
“星轮?”泠烟问:“那是什么东西?”
白猫似乎是吃饱了,跳到孟浮玉怀里,他垂下眼睫,声音冷冽,如同松林外的风雪,“南疆的圣物,能指引万物的方向,不少人穷极一生都想要得到它,只可惜最后都死于非命,”
泠烟心下了然,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
知道裴寂竹想要什么事情就好办了。
泠烟站在暮灵山脚下,仰头望向被云层遮掩的山巅,那最上面,有一点亮光,她抬起双手结印,嘴唇小幅度张合念着咒诀,指尖慢慢凝聚上与之相同的光,慢慢的脱离她的双手,急速飞到云层之上,自最上面到半山腰落下一层流光禁制。
她的原身是战神的一柄佩剑,战神战死后她坠落在这座雪山上,汲取天地灵气得以化形,那山巅上的剑龛是她唯一的弱点。
确保禁制没有任何疏漏后就回了京城,天色还早,她就在城中逛了一圈,不知不觉走到了张寒舟的居所,他一身清廉,住的地方还不如陛下给她们安排的院子一半大。
泠烟站在街道对面,看着高挂红灯笼的大门出神,里面酒席摆了许多桌,围坐了许多人,脸上皆是喜色,侍女们端着菜来回穿梭,一旁的丝竹声不断。
院子里声音吵闹,泠烟正欲离开,蓦地看见人群中有一个极为显眼的女子,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合穿着一身红色纱裙,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反倒是冷着脸,隐约带着一丝怒气。
女子正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唇角滑过几滴清澈的酒水,目光始终落在新房的方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张寒舟的情人呢,毕竟这虽然只是一场引诱妖怪的酒宴,但办的实在是太过盛大,很难让人怀疑。
泠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样一个惹眼的人在场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眯了眯眼,明亮的眸子闪了一瞬,而后笑了起来,本来还担心那妖怪聪明,不会上当,看来是多余担心了。
院子里的宾客闲谈着,泠烟拐角进了一家店铺,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几盒礼品和用红色信封装着几张银票,去贺人新婚当然要装的像一点。
她提着东西跨进门槛,宾客们看见她纷纷放小了声音,谈论的话题从家长里短变成了讨论她跟张寒舟是什么关系。
“这位姑娘,请问你是?”张府的小厮忙走上前来问话。
泠烟抬起手上的东西,说:“我跟张大人是旧友,听闻他大婚,特意前来祝贺。”
按理说没有请柬是不能入内的,可这本身就是做戏一场,人家也是真心实意地来道贺又带来了贺礼。
小厮纠结再三还是没能做决定,只能先回去请示张寒舟,叫泠烟稍等片刻。
泠烟颔首,自己找了个能很好盯着那个女子的位置靠着,院子很大,靠墙的角落种满了紫藤花,现在不是花季,只能见到如同柳树一般的枝条。
那红衣女子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神色微变,手指紧紧捏着杯子,似乎是要将它捏碎。
小厮很快就回来了,对着泠烟恭敬道:“大人有请,姑娘请随我来。”
泠烟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就跟在他身后走了。
有人问:“这个女子是谁,你们可有人认识?”
“不认识,”答话的人又看了眼泠烟离开的方向,沉思片刻说:“会不会是云山仙府的人?”
“云山仙府?”那人诧异,拧着眉道:“这云山仙府不是避世多年未出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
泠烟算是个短暂的小插曲,红衣女子听着他们说的话,不屑地哼笑。
区区云山仙府也敢派人来搅这趟浑水,简直是不自量力。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饮下杯中的最后一口酒起身往后院走去,身上散发的浓郁香气让一众宾客纷纷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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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烟随着小厮去了后院,临了嘱咐他别回前院,直接从后门回家,小厮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绕到了长了荒草的后门口,从那里溜了出去。
张寒舟穿着一身喜服给泠烟开门,看见她的瞬间眼睛都亮了,“泠姑娘,你也来京城了。”
泠烟看着他并不言语,侧身挤进了屋里,宽敞的房间里只简单放了些成婚需要用的东西。
那位女官长的娇小,看起来文弱和顺,规规矩矩坐在床榻上,红盖头已经掀开放在了一边,泠烟扫了她一眼,而后问张寒舟,“来你们婚宴的人是不是都需要请帖?”
张寒舟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他们两人确实是旧识,前两年他回京途中经过一座名为“栖吾” 的山,突逢大雨,他不得已上山寻找躲雨的地方,终于看见了一座凉亭,亭中正半倚半躺着一名女子,手上捏着团扇轻轻摇着,他浑身湿透地冲进亭中,自知冒昧,于是跟她相隔稍远,拿出随身携带的书卷看起来。
谁知片刻后抬起头那女子竟变成了一只尖牙利嘴的猴子,想要吃掉他,在觉得自己已经要命丧于此的时候一道白色的光蓦然闪烁,那猴子女尖叫一声退开。
张寒舟还没来得及看清出招的是谁就听见了一道极为傲慢的声音:“在我面前吃人,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落下,接连而来的是冲向猴子女的凶残招式,不过几息,那猴子女就躺在地上没了呼吸。
少女站在他面前,一脸嫌弃地擦着树枝上的血一边问:“在这山里雨天最容易遇见妖怪,你一个凡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张寒舟这才发现她刚才用的并不是剑,而是一根枯败的树枝,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捡的,树皮都掉了不少,听见她这样说,想了想拱手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张寒舟。”
“张寒舟?”泠烟打量他,“不认识。”
张寒舟愣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了,雨势渐小,泠烟看了眼天色,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留下一句“早点下山”就蹭蹭几下没了踪影。
后来再见是泠烟在赌坊捉泠赋,她带着侍女央求对方回家,模样柔弱可怜,泪水欲滴,谁看了不心生怜悯,偏偏那泠赋,厌烦的推开她,在赌桌上输了一场又一场,他站在人群中,准备上前的时候隐隐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拧了大腿一把,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眼泪说掉就掉。
张寒舟:“……”
忽然觉得她也不是很需要帮忙了。
哪有女人在赌场哭的?更何况是这种哭的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柔弱女子?
有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看不过去了,刚才就觉得这小美人长得很对胃口,见泠赋没反应,就想伸出手去安慰安慰她,结果刚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美人儿就被人握住,“敢用你的脏手碰她一下试试?”
泠烟见状急忙躲在他身后,拿着丝帕擦着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眼泪,俨然一副小家碧玉楚楚可怜的模样。
那天泠赋跟那个络腮胡男人打了一架,身上挂了彩,泠烟将人带了出去,张寒舟站在赌场角落,听着众人的事后闲谈知道了她是泠府的二姑娘,后来两人再没遇见过,直到这次在京城。
……
泠烟刚想开口,突然听见了外面有动静,拉着张寒舟跟女官坐在一起,质问道:“有东西混进来了都不知道?”
张寒舟:“???”
他又不是捉妖的,怎么知道?
泠烟“啧”了一声,“你们别出来。”
好在那妖怪的目标是他们,外面的宾客应当是安全的,捉妖她不擅长,但是杀人她很会,杀妖跟杀人没什么两样。
她刚一转身女官就抽剑站在她身后,声音响亮,“张府混进了妖怪,姑娘,我与你同去!”
泠烟的目光落在她的剑上,是柄好剑,于是解下腰间的灵囊,从里面拿出几张符箓递给她,“会不会用符?”
女官摇头。
“我会。”张寒舟小声说:“上次我看你用过。”
妖怪是奔着新人来的,只要张寒舟不死就一定能捉到它,泠烟把一沓符箓甩到他身上,“别把房子炸了。”
屋内烛火摇晃两下“噗”一声灭了,一缕黑气从窗缝外渗透进来,慢慢靠近坐在床上的张寒舟,他感觉到脚腕一凉,低头看去登时吓得大惊失色:“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