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和泠烟齐齐回头,那抹被打散的黑气凝聚在书案上,化成了一名身姿妙曼的女子,浅笑盈盈地扫过泠烟和女官,对张寒舟说:“张大人,好久不见。”
这句话给在场的三个人问的都是一愣,泠烟回过头,问张寒舟,“你认识她?”
张寒舟刚想要摇头,就听见一道铃铛声,只见女子解下腰间的细铃,银色的铃下方系着一颗六方六点的骰子,她朝他扬了扬手,“嗯哼?”
张寒舟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了什么,十分着急的撇清关系,“半年前我追查逃犯追进了赌坊,在那里见过她,我发誓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泠烟还没说话,站在他面前的女官就开了口:“张大人若当真跟妖物有什么牵扯就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跟我讲话了。”
女子红袍翻飞,长发尽数挽起,一手持剑负于背后,落在张寒舟身上的目光充满了轻蔑,泠烟看向她,“请问姑娘是哪里人?”
“吴郡姜家,姜灵。”
泠烟知道这个吴郡姜家,也曾出过有名的捉妖师,不过后来举族覆灭,没想到竟然还有活口。
她虽诧异,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被妖物杀掉全家的人不在少数,这吴郡姜家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泠姑娘,姜女官你们此次不是来捉妖的吗?”
张寒舟坐在床上,妖怪一点点靠近他,黑色的气息像一根根杂乱的蜘蛛网快要将他笼罩,他甩出一张又一张符箓将那些黑气一次次打散。
“就你这胆子还捉妖,别被妖吃了才好!”姜灵上前两步,转身挥剑,淡薄的剑气斩断黑气。
“张大人,你的味道比他们的都要香,”女子侧躺在桌案上,黑气回到她的指尖,她放在唇边舔了舔,笑声如铃,片刻后伸出涂了红色蔻丹的手指着姜灵,“姜女官,我们见过。”
“扑哧——”泠烟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挑眉问道:“你见过的人倒是不少,不如你再看看我,见过没有?”
女妖当真仔细盯着她看了看,片刻后摇头:“没见过。”
“没见过就对了,”随着话音,姜灵察觉自己手上的剑被人拿走,那速度快到她都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佩剑落入她人之手,落在泠烟手上的剑冒着丝丝寒气,像是被风雪层层包裹,她持剑刺向女妖,厉声道:“你既然来了,那我就让你有来无回!”
剑光闪烁,女妖在剑落下前闪身到了外面,桌案被剑气劈成了两半,书卷散落一地,泠烟破窗追了出去,红色的窗花落在地上。
姜灵回头,二话不说把张寒舟腰间的匕首拿走跟了出去。
天已经慢慢暗下来了,庭院内,女妖身后妖气盛然,立于假山之上,在她对面,泠烟一手持剑一手捏着一根花枝,寒冷的气息自她开始四散,女妖耐不住刺进骨头的寒气,忍痛问道:“你是谁?”
话音落下,一支发了芽的花枝直直朝她袭来,带着那种令她感到恐惧的寒意,她踮脚跃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躲过,而下一秒,泠烟就持剑刺来,杀意浓郁的剑气横扫,她抬手抵挡,却已经是来不及了,后背撞上假山,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
泠烟持剑站在她面前,剑尖直指眉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祸乱京城的妖是你?”
“是我又如何?”女妖咽了口血沫,抬起头看她,眼中倒映着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他们都是该死之人,我杀他们有何错?!”
泠烟不知道她说的该死之人都有谁,只知道她阻挡了裴寂竹出城去南疆的路,孟浮玉之前跟她说过,只有这件事彻底了了陛下才会放五大世家离开,如果她现在让裴寂竹提着这只妖的头颅去见陛下,那他们明日就可以出城。
想到这里她心情都好了不少,于是剑起剑落——
“泠姑娘留手!”
张寒舟扶着门框,半边身子都躲在门后,却半点不见害怕,“还请泠姑娘手下留情。”
泠烟回头看着他,淡淡开口:“她是妖。”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为她求情?”
张寒舟深吸一口气,道:“因为——”
他还没说完,泠烟压根儿不听,唰地一下挥动剑,鲜红的血液飞溅出来,她一边用女妖的裙子擦剑一边看着张寒舟冷冷道:“我管你是因为什么。”
把剑扔给姜灵,用乾坤袋把女妖装起来,在袋子里,女妖化出原型,是一只猫妖。
“你这满院子的宾客自己解决吧。”泠烟正门不走,飞身越过高墙慢慢走远。
姜灵收剑入鞘,跟他擦肩而过进屋子收拾东西,“既然妖物已经抓住了,那我就回去回禀娘娘了。”
她背着包袱,拿着剑,一袭红衣,如同女侠一样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张寒舟双目呆愣地看着地上的那那一摊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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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烟回到宅院里,七拐八拐找到了裴寂竹的住处,房间里还点着灯,她带着满身血腥破窗而入,倚靠着窗框,好整以暇地看着裴寂竹。
少年穿着浅蓝色里衣跪坐在桌前,昏黄的烛光在他眼里闪烁,听见声音,他放下手里的书侧头看过去。
泠烟见状一愣,在她的印象中与裴寂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在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好像很多年前,也曾有人这样看着自己。
“泠姑娘有事吗?”
泠烟回过神,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真是荒谬,她就算是记性不好,但没道理孟浮玉也不记得,他守着自己整整百十来年,暮灵山他闭着眼睛都会走,怎么可能不记得裴寂竹。
她走过去,从乾坤袋里揪着一撮毛尾巴把猫妖扔在地上,“我来跟你做笔交易。”
裴寂竹看着脚边濒死的猫,神情没有变化,问:“用它?”
“当然不是,”泠烟说:“我把她带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不同意,那我能杀了她,一样也能杀了你。”
裴寂竹沉默半晌,而后笃定道:“你不会的。”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泠烟笑了一声,跪直身体靠近他,沉声:“在我拿不到我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我就会。”
两人对视,距离不过毫厘,裴寂竹瞳孔闪烁,明明害怕,却不退缩,对峙许久后泠烟笑弯了眼,“好吧,我骗你的,孟浮玉不让我杀人。”
裴寂竹搁在腿上的手松开了攥紧的衣裳,垂下头喝了口茶,说道:“你说。”
“我帮你拿到星轮,你把炎陨给我。”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星轮?”
泠烟双手撑在桌上托腮看着他,“一切有关于能找到炎陨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你。”
裴寂竹怔愣,然后摇头:“我不知道炎陨是什么,不过我能帮你找。”
泠烟盯着他,或许是觉得这样不够,他垂下眼抿抿唇又说:“找到为止。”
“成交!”泠烟端起杯子跟他的杯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房间里,“一言既出,希望裴二公子不要食言。”
裴寂竹喝光了茶水,“不会。”
泠烟打了个哈欠,起身站在窗边,“对了,这只猫妖还活着,你明日就可以把它交给曾昭贤然后出城了。”
裴寂竹“嗯”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想告诉她其实不用翻窗,可以走门的时候她已经从窗户离开了,只剩下院子里的树叶耸动。
地上奄奄一息的猫妖动了动,尽力竖起耳朵站起来,“公子……饶命……”
裴寂竹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动作轻柔缓和,笑着说:“饶命么?可惜不行,你也听见了,她让我杀了你。”
他的动作让猫妖以为有生机,蹭着他的手心,声音谄媚,“她不在。”
裴寂竹垂眸看着被她蹭着的手收敛了笑,一把掐住她的脖颈提起来,声音如同地狱恶鬼般低沉空洞,“下辈子吧。”
说完就催动内力,手上的力气突然增大,猫妖察觉到死亡的气息,猛地挣扎起来,却因为重伤不能逃脱,裴寂竹看着死透的猫妖,嫌恶地拎着扔出了窗外,转身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然后把帕子扔在炭盆里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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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亮,妖物被抓到的消息就跟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皇城,街上的人比往常多了数倍,热闹了不少,人群中走来四名手持佩剑的少年,英气十足,在支着棚子的茶摊坐下。
“听说这妖怪是裴寂竹杀的,”为首的少年把剑搁在桌子上,狐疑道:“不是说他半妖之身灵力低下吗?怎么还能杀死连国师都束手无策的妖物?”
四人面面相觑一阵才有人接话道:“不可能是他,我舅舅说早在十年前他的妖力就被封了所以才灵力薄弱,这次不是裴暮云也来了吗?说不定是他想要为这个弟弟在陛下面前讨点好呢?”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如今裴家一年不如一年,早就没有了十年前那种繁盛的时候,若是能将这次捉妖的功劳也拿到手,那想要扳倒裴家就更难了。
陆深支着头,手指轻轻敲在剑鞘上,不知想到什么,朝同伴勾勾手,另外三人凑了上来,听完之后不禁皱起了眉,有些担心,“这样能行吗?万一他死了怎么办?”
“放心吧,在那里就算他一不小心死了也是他自己活该,怨不到别人头上。”陆深哼笑两声。
同伴看着他,虽然心觉不妥,但都低下头喝茶,算是默认了。
……
泠烟在清水院等了一上午都没等到裴寂竹说可以出城的消息,他杀了为祸京城的妖怪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陛下邀请五世家进宫赴宴的消息都送来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在干什么。”泠烟把手心里的杏仁儿倒进嘴里拿着凌霜气势汹汹地往门外走。
裴寂竹要是敢骗她就完蛋了!
芙黎见她出门,连忙跟了上去,“姑娘,等等我。”
泠烟头上的珠钗飘带绾着几缕青丝晃荡,她往后看,“不用跟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那姑娘小心。”芙黎有些担心,怕她气上头就把裴寂竹给砍了,这样就算是明目张胆的跟五大世家作对了。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泠烟的声音逐渐远去彻底没了影。
芙黎一拍脑门,上次她这样说的时候差点杀了一个无辜壮汉,心里实在担心,赶紧追了上去,还不忘给孟浮玉发消息。
泠烟一路冲到了裴寂竹住的院落,院门敞开,角落里的竹叶被风带起,檐下的铃铛也跟着响个不停,从支摘窗看去,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书案上的宣纸散落一地,静谧无声。
她没有踏进院子只在门口看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把手上的剑缠在腰上,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就看见裴暮云从短廊的拐角处走出来,他的身高跟裴寂竹相差不大,但体型要健硕很多,泠烟的视线只在他脸上停顿了几秒就快步与他擦肩而过。
“姑娘是来找寂竹的吗?”裴暮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泠烟回头才发现他正看着自己,那双漆黑如墨的瞳仁跟裴寂竹的一模一样。
泠烟点头,说道:“对,但是他不在,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抱歉,我并不知道,”裴暮云摇头笑了一下,“不过姑娘若是有急事可以先跟我说,等寂竹回来了我代为传达。”
“那就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既然他不知道,泠烟也不想在他这里浪费时间,早日找到裴寂竹早日出城,于是使着轻功飞出了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