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她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愣在原地看着孟浮玉。

孟浮玉的脸色极为难看，身上那种清冷疏离感越来越重，给人一种寒夜疾风骤起的感觉，虽然如此，但仍旧克制着情绪，没有理睬慕锦，而是对阿初说：“随我回去。”

阿初知道他这样是生气了，也不敢辩驳什么，更不敢替慕锦求情，只能像个鹌鹑一样跟在他身后回了昆仑。

两人落在山下的禁制前，一路都没有说话，阿初低着头，提着裙子上台阶，她发现这裙子穿起来繁琐，现在更是显得累赘，腰间的链子叮铃作响，侧腰两边的薄纱飘起，跟孟浮玉的白色长衫交叠在一起。

还未上至山顶就听见山中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鸟兽惊叫，孟浮玉停住脚步抬头看向上面，片刻后回头，“你自己先回去，我就不送你了。”

话罢一闪身就不见了，阿初嘴边想同他一起去的话还没说出口，整个山腰就只剩下她一人，周围是茫茫大雪，山下的烟火声还隐隐回响在耳边，想到方才慕锦说的那句话，心里一阵寒凉，师兄这般着急回来，肯定是山上出了什么事！

少女提着裙子往山顶走，脚下步子急促，台阶上积雪厚重，难免摔倒，混着泥土的雪沫沾在身上，她浑不在意，爬起来继续往前跑，没有师兄的灵力加持，她的速度变得很慢，等上到山顶的时候就看见一片狼藉。

看着眼前的场景，她怔愣地往前走了两步，感受到脚下的粘腻才回神看去，绣着棠花的绣鞋溅上了血点子，看上去触目惊心，远处钟声传来，她才终于看见前面不远处浑身是血的青衣女子。

阿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整个昆仑山，最爱穿青色裙子的只有明央师姐，难道那是……

“不可能……明央师姐的剑术和灵力是众多弟子里当属上乘的。”

她呢喃着快步走过去，因为太过心急不慎跌了一跤，脚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现在却顾不上这点痛，急忙起来后扑到了青衣女子面前，轻轻拨开她脸上因血而黏在一起的头发，看见那张明媚好看又熟悉的脸时整个人如遭雷劈，脑子空白一片。

“不是……不是的，不是，你不是明央师姐……你只是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人。”少女的眼泪从泛红的眼眶里溢出，一滴一滴地落在裙子上，双手颤抖着在青衣女子身上翻找着，终于，在她看见那块裹在里衣和外纱中间的玉佩时不得不相信此人就是平日里最疼爱最宠自己的师姐。

这块棠花玉佩是她为了庆贺明央师姐在弟子比试中获得头筹特意雕刻的，用的还是世间难寻的千年寒玉，她亲手雕刻的东西做不了假，这人当真是明央师姐。

她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玉佩上的棠花，忽而听见其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初初师妹，那日是我太过矜傲，你送的东西我其实很喜欢，听孟师兄说这是你亲手雕刻的，谢谢你，小厨房的暗格里还有我做好的糕点，为了不让魏嘉那个馋鬼都吃光所以藏起来了，只可惜他……哎，不说他了，说说别的吧，你不是时常问我桂花酪和玫瑰酥饼是怎么做的吗？其实这些都是孟师兄教我的，还记得你初次上山，很胆小，一只灵兽都能把你吓一跳，然后害怕的不吃不喝，孟师兄便叫来我到湖光榭的小厨房里学了好几天，其实孟师兄的手艺比我更好，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尝尝。

这些天你总是不见人影，祭祀过后孟师兄找我问过你，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九尾天狐异动，山中不安全，你若是独自一人，可千万当心些，如今我当垂死，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你一面，若是不能，只盼你能平安。”

声音一点点变淡，像是明央逐渐流逝的生命，阿初握住玉佩，不知为何，竟毫无征兆地碎裂了，她只能抱着明央的尸身小声啜泣。

当初她送出这枚玉佩一是想祝贺她夺魁，二是谢谢她照顾自己，师兄说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于是她便尽心竭力地刻了那玉佩。

她正伤怀，忽感有人站在身后，她没有回头，只听见那人说：“慕初，好久不见。”

声音带着叹息，像是夹杂着恨意的无可奈何。

少女没有回头，只问：“你怎么来了？”

慕锦在她身边蹲下，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什么话也没说。

“魏师兄是你杀的？”一声轻如春风的质问却令玄衣少年心颤。

他不说话，阿初便当他默认了，平静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整理好明央的衣裳，替她簪好掉落的玉簪，捡起她的佩剑站起来，“慕锦，我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你。”

慕锦不知为何她昨夜在山下能亲昵地叫自己“慕锦哥哥”，如今却又说出这种话，只觉得心里酸涩钝痛，“慕初，我——”

“不必解释，我不知道云山大火之后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认识了谁，但魏师兄不该成为撞破你秘密的牺牲者，”她轻轻擦拭着剑上的血迹，温声继续说：“那时九尾天狐逃出灵潭，我又恰好在万山林遇见你，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所以我是该叫你九尾天狐还是慕锦？”

话音落下，慕锦的褐色眼珠瞬间变得猩红，像是染上了血，他痴痴笑着，“没想到你还有点脑子，只可惜啊，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阿初敛眉，她果然没猜错，九尾天狐一直在慕锦的身体里，难怪这么久没有人发现。

慕锦身体忽然涌出一阵阵浓烈的黑烟，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阿初看着那团浓烈的烟，不知为何神情恍惚，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在何处，身体摇晃在即将要倒下去的时候被人拦腰搂住，清冽好闻的松雪香席卷着她。

“滚！”

孟浮玉的剑气劈开黑烟，黑烟霎时四散，慕锦失去意识地躺在地上，生命气息微弱，阿初回神定定看着，忽然明白了什么。

孟浮玉将她扶到一边，在她脚下落了一道结界，有些恼怒地说：“看来我说的话你是一句没听。”

“师兄……对不起。”她看着他，水润的杏眼一眨一眨，脸上的泪痕明显，看起来乖顺可怜。

孟浮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伸手触上她的眼角，兀自叹了口气，放软了语调：“不用说对不起，没有怪你，不要出来，等会儿来找你。”

阿初点点头，周围已经来了不少弟子以及长老，掌门师父站在最前面，藏青色的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看着师兄走过去拱手行礼，她不由得蹲了下来，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少女抱着膝盖，手心还攥着玉佩的碎片，咯的掌心生疼，眼眶一热，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一定要为明央师姐报仇！

九尾天狐是她放出来的，也是她让他有安身之所养伤，她不应该让师兄为自己承担这么多。

黑烟在高空中形成了一只九尾狐的形状，黑色烟雾中，一双红色的眼睛格外明显，尾部用红绳松垮地缠绕了好几圈细细的红线，线上系着铃铛，尾巴摆动时发出细密的声音，听起来悦耳动听。

众仙门弟子持剑结阵，孟浮玉处于阵眼，他的佩剑立于身前，泛着淡淡剑光，他受了重伤，若是此举能歼灭九尾天狐，那必然是好，若是不能，那损失一个弟子也无妨，至少他给初初的剑谱和心法都写完了，勤加修炼，定能与他齐之。

他抱了必死的决心，在罡风四起的剑阵中回头看了一眼，少女正蹲在地上垂首与那人讲着什么，眉眼间皆是决绝。

想要知道九尾天狐的弱点必须要叫醒跟它日夜相处的慕锦，于是阿初传音给慕锦，念着清心咒，可能是清心咒起了效果，地上的少年皱眉过后睁开眼看向她这边，片刻后爬了过来，两人隔着结界的光影。

“慕锦哥哥，你会帮我吧？”她歪头一笑，可眼底并无笑意，更像是对方不答应就会提剑把对方杀了。

少年低头一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胆大妄为。”

阿初只笑着，并不说话，而后他又说：“你看它的尾巴。”

她抬头看去，空中的九尾天狐并非是九尾，“八条尾巴？”

“没错，有一条在我这里，”慕锦缓缓道：“它靠我在外为他吸取天地灵气供他修炼，所以将最重要的第九尾放在了我的身体里，只要杀了我，它就死了。”

少年说完，抬眼看向她，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别的情绪，像是在赌她会不会动手。

阿初拿起剑，说道：“师兄和死去的同门无辜，若杀了你便能为他们报仇，我一定会毫不犹豫。”

说罢，抬起剑指向他，以示自己的决绝。

慕锦苦笑了一声，再抬眼时眼中湿润一片，“杀了我它确实会死，但只有它杀了我才会死。”

阿初讶然，难怪九尾天狐会放心将自己的九尾放在他身体里，换而言之，它怎么会杀自己呢？

“我有办法。”

他说完变作一只黑猫，阿初看着他，感觉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似乎小了也丑了些。

“如何办？”阿初问他。

“出来，带着我，在它杀招落在孟浮玉身上的瞬间将我扔出去，你放心，它来不及收回的。”

阿初犹豫了，抬头看向剑阵中的人，师兄教养自己十多年，恩情深重，她做不到看着他为自己的错误去死，可慕锦……

慕锦摇了摇尾巴，“我很高兴能见你如此，只是，再拖下去时间就不够了，他们的屏障抵抗不了多久，等剑阵成功，孟浮玉就会死了。”

阿初不再踌躇不定，迅速走出结界，抱起他，低声说了句谢谢，跑向剑阵。

屏障告破，晶莹的灵力四散，剑阵成功，九尾天狐大笑两声：“就凭这也想拦住我，未免可笑！”

说罢尾巴上的铃铛响的激烈，紫黑色的浓烟不知道裹着什么袭向剑阵中的孟浮玉，剑阵被打的震动，孟浮玉嘴角溢出殷红的血迹，正在他准备启动剑阵时一抹鲜红闯入视线，下一瞬剑阵炸开，气流涌动，狂风吹的落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