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浮玉跟一众长老在万山林下结界,一整晚都没有合眼,林中的妖兽被收服了大半,他抱着一只白猫,小猫折着耳朵,窝在他怀里缩成一个小雪球,非常乖巧。
听明央说初初先前是要去参加训妖的,但是她灵力低弱,不会有妖兽愿意跟她结契,这只灵猫性子温和,是目前最适合她的灵兽。
青年嘴角噙笑,鬓角垂下的发丝轻轻飘荡,像是给阿初找灵兽是一件令他很高兴的事情。
回到湖光榭熟练地敲响阿初的房门,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开门,原本舒展的眉又皱了起来,心中隐隐不安,指尖驱动灵力传音给明央,她一向跟明央最要好。
“明央,可有看见初初?”
明央正在盘点祭祀的用品,听见识海的传音下意识抬头往周围看了一圈,而后才回道:“初初师妹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她等了一会儿,传音没有得到回复之后就继续手上的事。
孟浮玉冷着脸推开门,屋内的熏香还燃着,空气中有浅淡的百花香,桌案上还铺着画了一半的画,他扫过一眼,视线落在旁边的书本上,表情霎时凝固,垂下的手忍不住握紧,呼吸有些错乱地走到桌前,拿起那本熟悉的日记,他颤抖着指尖一页页翻着,越翻越快,封印消耗了不少灵力,加上先前受的伤,最后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鲜血飞溅到纸张上,染红了稚嫩青涩的字迹。
他跌坐在地上,有些木讷地看着上面的字,脑海里曾经发生的事情浮现眼前,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动了,扶着桌案站起来转身离去,一道灵光闪过,青石小径上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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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醒来是在一座竹屋里,屋中陈设简单,梨花木制成的八仙桌上放着一束鲜艳的桃花,装桃花的花瓶是青花瓷的,青蓝交错间篆刻着几句诗词,这首诗师兄教她读过。
她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双眼朦胧惺忪,掀开被子下床打开门,阳光照射进来,灰尘在空中漂浮,院子里慕锦正坐在秋千上,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垂首仔细地把玩着。
“慕锦,”阿初开了口,声音沙哑,“这是哪里?”
慕锦闻声看过来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她面前,“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头有点痛。”
慕锦给她倒了杯水,“或许是这些天练剑累到了,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阿初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滚过喉咙,感觉舒服了不少,“你还没说这里是哪儿。”
“人间,十里街。”
“十里街?”阿初觉得这个名字很眼熟,好像来过这个地方,但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能作罢,“我得回去了,师兄要是没看见我该着急了。”
话罢,放下茶杯就要走,慕锦伸手拦住她,问道:“来都来了,不玩玩再回去吗?”
阿初也是好久没有下来玩了,师兄最近应该忙着九尾天狐的事情,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添乱就好了,于是答应慕锦,索性在这里玩几天再回去。
人间的新年果然热闹非凡,街上熙熙攘攘,人挤着人,烟花爆竹不间断地放着,孩童们穿着新衣拿着鱼灯走街串巷。
街道两边有杂耍,每次走过吐火龙的地方她总能被吓一跳,捂着耳朵退后好远。
两人并肩行走在人群中,俊男靓女,宛如一对壁人,身后远处,一个身量极高的白发青年带着银色面具负手漫步,双目注视着前方的两道身影,脚边跟着一只白绒绒的小猫。
他们看起来是那么般配。
孟浮玉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几次三番闭目隐忍着情绪,漂亮的瑞风眼微眯,吞吐气息,始终控制着距离。
阿初一路上看上了不少好看的小玩意儿,但碍于不是自己付钱也不是师兄付钱,所以没有想买就买,慕锦看出来,将腰间的钱袋扯下来扔给她,“想什么呢?都说了我有钱,可千万别给我省。”
少女捧着沉甸甸的钱袋,笑得明媚张扬,“好吧,用了多少,我回去了还给你。”
回去?可能没机会回去了。
慕锦笑着没有说话,随着她往前走。
冬天夜晚来得早,鞭炮烟花声骤然响起,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绚丽多彩,阿初和慕锦坐在屋顶上,看着人们在贴对联,挂灯笼,还有小孩在院子里放小烟花,开心地围着乱转。
“慕锦,你还记得云山上的春节是什么样的吗?”阿初突然开口问。
遇见慕锦的那座山是在云山之后,站在山顶能清楚地看见山中村民,他们夏天劳作,秋天收麦,一切都安详和谐。
慕锦怔忡片刻,过了好久才开口:“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但是我想应该跟他们差不多,爹娘其实对我很好,过年的时候总会做很多好吃的,他们不吃,都省着给我,”她说着说着觉得心中酸涩,说话都带上了鼻音,“那天我能跑出来是因为妈妈推了我一把。”
慕锦眼中没有太多的情绪,他没有家人,感受不到这种离别亲情,只能说:“其实在更早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那年大火焚烧不止,我告诉过你快点离开,他们心中有怨恨,是不会放过你的。”
阿初抱着膝盖侧头看他,突然想到那天做的梦,梦中的男孩破开众人站在她面前为她指引了一条路,难不成那个男孩就是慕锦?
她试探性地问:“大火的时候你也在吗?”
“在。”
“你叫什么名字?”
她脱口而出这句话,忽然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场景,不高不矮的台阶上坐着两个孩童,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小脚翘起来摇啊摇,舔了一口手上的棒棒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慕锦,你是慕二婶家的丫头吗?”小男孩撕咬着手腕上的绷带,说话含糊不清。
“是啊,”小女孩点点头,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听说你以前都住在老家?”
小男孩扭头看了她一眼,褐色的眸子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许久才重新认真地缠着绷带,闷闷应了声。
场景重叠,忽而阿初惊喜地道:“你是慕锦哥哥?!”
慕锦伸手按了按她珠光宝气的脑袋,笑得宠溺,“亏我惦记你这么多年,早知道你过得这般好,我便不找你了。”
他原本不叫慕锦,只因云山村有一对成婚多年却无儿女的夫妻,那日是春分,夫妻俩上山看见一个幼童赤裸着身体躺在地上,周围无一物,两人一合计就将小男孩带回了家,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养,还取了名字,“锦”有华贵之意。
阿初捂着脑袋,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她才不是傻,虽然当初的大火让她忘记了很多事,但她没有忘记云山村的每一个人。
鞭炮声持续不断,云间月亮被乌云笼罩,阿初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便说了要回去,竹屋在不远处,没走多久就到了。
出门时慕锦关了灯,现在房间里却亮起了昏暗的灯光,窗上映照出一道俊俏的身影,阿初一眼就认出是谁,欢喜地提着裙子上台阶推开了门。
“师兄!”
孟浮玉站在她面前,手中的剑指向她,少女的笑僵在脸上,脚步停滞,看着泛着寒光的剑有些不可置信:“师兄?”
心跳快了几秒,她才发觉师兄的剑不是指着自己,而是指向身后,身后是——慕锦!
她立刻上前一步,解释道:“师兄,不关慕锦的事,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孟浮玉幽深的眸子落在她脸上,少女今日打扮惹眼,可她这般坚定的维护一个人,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
他不说话,灵剑脱手而出,寒光乍现,带着浓烈的杀意直直朝慕锦刺去,院中的少年凌空翻身躲过,化出佩剑抵挡,两人打的激烈。
孟浮玉是元婴后期修为,山中极少有人能在他手上对过十招,慕锦显然打不过,阿初看了几个回合之后发现师兄是下了死手,一副不杀了他誓不罢休的模样,心里那点因见到亲人的欣喜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害怕和惶恐。
看着打的难舍难分的两人,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慕锦被师兄杀了,思量过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慕锦终究只是一只灵猫,如何打得过昆仑仙人的弟子,节节败退之后佩剑也脱了手,钉在院子里那棵繁茂的桃树上。
孟浮玉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手下留情,如今占了上风,更是不会退让半分,他握着剑,几乎用了七成的灵力,剑气破风,带着不容抵抗的威压,锋利的剑刃在即将刺穿慕锦胸口时停住了,剑气霎时间全部收敛殆尽。
长剑之前,身穿海棠红长裙的少女反手握剑挡在了他的灵剑前,左手指尖夹着的符纸给身后的慕锦落了一层流光潋滟的保护圈。
孟浮玉临时收回的灵力反噬到了自己身上,胸口闷痛袭来,口腔的血腥味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冷漠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的说辞。
阿初看着他,十分为难,红唇翕动片刻也没能说出什么话,只侧首看了一眼身后受伤的慕锦,对孟浮玉说:"师兄,不要杀他。"
孟浮玉怔住,那疼痛似乎更深了些,自嘲般扯了下嘴角,“我怎么不知你跟他如此要好,竟这般护着他?”
“师兄,我……”她不知该如何说,慕锦不是凡人,虽说在云山村长大,但终究不是人,师兄维护她却并非会维护慕锦,这种时候擅闯禁制下山本就违背了掌门和长老,怎么还能让师兄替她们在掌门师父面前求情呢?
百般纠结时听见身后的少年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肆无忌惮,她蹙着眉,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去,少年眼下溅上了猩红的血迹,眼中的兴奋几乎要溢出,他视线落在前方的孟浮玉身上,几近癫狂,“孟浮玉,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也难得见你有心慈手软的时候,不过与其跟我在这里纠缠,不如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