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从小黑蛟傲气的言语里阿离也把它的事情听了个全乎。
它从壳里出来就没见过父母,从小就蜗居在小水洼里,这次恰巧遇到一条化龙的蛟,因为太饿,于是它就被抓住,被为她买糕点的宿王碰见,顺手救了。
“那么大的恩情你还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要不是他你早死了。”
小黑蛟梗着脖子,“我知道啊。”
算了,性子倔,说不通。
此后的好多年里,阿离都在给小黑蛟化形做帮助,终于又过了两百年,小黑蛟才化身成人。
五六岁的小男孩望着自己光溜溜的身体吓得吱哇乱叫,慌乱间扯下了一块半透的纱帐裹在身上。
阿离在院子里练剑,听见声音走到窗口,看着里面的人,一时也惊得说不出话,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阿离一道轻盈的笑声打破了静谧。
“不准笑!”乘月指着她,小脸气鼓鼓的,“不准笑不准笑!”
“不笑不笑,”阿离捂着嘴,闷声问:“我没想到你化形后这么小,准备的衣裳都穿不了,怎么办?”
乘月气急,“当然是重新去准备了,你要我做你的灵宠,但是你对我一点都不上心!”
“上心上心,等着啊,我这就去准备。”阿离提着剑捂着嘴笑嘻嘻地跑了。
乘月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臂捏着纱帐,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害羞,红晕从脸上爬到了耳后根。
显然他也没想到自己化形之后是这副模样,手指不安地搅着纱帐,心中默默祈祷不要有人来。
倒也如他所愿,照梨花地处偏僻,加之阿离又不与其他的神交际来往,所以没事的时候不会有人来。
他刚化形,身体虚弱,坐在蒲团上昏昏欲睡,窗外的梨花林中,宿王负手而立,隔窗望着他,半拢在袖中的手捏着袖边摩挲。
大意了,倒是没想到会只是雄性黑蛟。
‘照梨花’没有什么门窗,大多都是打通的,殿门也常常打开,微风穿堂而过,垂纱轻轻飘动,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和着风铃响起的还有少女的生动的笑声。
“乘月,我回来啦。”
林中的宿王立刻隐匿了身形,看着一抹亮眼的红色从门口跑进来,手上抱了一堆看不出来款式的衣裳。
她把衣裳放在矮塌上,“你看看喜欢什么样式的,日后我好准备。”
乘月刚化形,现在哪有闲心去挑,只想快点穿件衣裳在身上,随手拿了一件就跑进到了屏风后。
阿离坐在他坐过的蒲团上,从一堆衣裳里翻找出一件青色长衫,这是二哥哥在世时最喜欢的颜色,只是时间太久远了,她快要记不清他们的脸了。
乘月换好衣裳出来,板着一张脸,显然不高兴。
阿离放下手中的东西扔给他一样东西,“走吧。”
乘月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剩茫然,抱着一杆长枪不知所措,“去哪?”
“练功台。”她的声音被风吹散,乘月连忙跟上。
后山有一片圆形的空地,被她用白玉石围起来,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树林,平时她都会来这里练剑。
“喂!你叫什么?”
阿离清除掉地上的落叶,“没大没小,我现在是你主人。”
让他喊主人还不如杀了他,见他不出声,阿离也失了逗他的心思,“我是战神,护佑众生,与我亲近之人都唤我阿离大人。”
乘月琢磨着叫法,叫战神太过于疏远,不管怎么说在这里还是她给了自己一个容身之地,叫阿离大人是不是太亲近了?
思索再三,最后喊出了“大人”。
阿离一愣,觉得也还成,用剑鞘敲了敲白玉石栏,“进来,怎么说也有四百年修为了,与我比试一场。”
乘月:“?”
四百年很多吗?
“快点,墨迹什么。”
不等他说话,整个人便腾空飞了出去,直直落在了空场里。
剑与长枪碰撞的声音清脆,林中树叶簌簌飘落,最后‘哐当’一声一杆枪直直钉在了地里,少年坐在地上,面前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手中的剑直指命脉。
画面突然扭转,一片明红过后阿离站在了人间长街上,身边的小孩也长成了少年。
“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下来,这人间的节日来来回回也就那些,好玩的也屈指可数。”少年不耐烦的抱着手臂,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跟着她一同逛了起来。
不远处,一位穿着浅松绿长袍的青年穿过人潮紧跟着他们,他身后跟着两位及他膝盖高的小童子。
“大人最近好奇怪啊。”其中一位蓝衣小童子嘀咕到。
站在他旁边舔着糖葫芦的小童子问道:“哪里奇怪了?”
街市上人来人往,小童子牵着手,寸步不离地跟着,绿衣小童子问道:“大人好像很舍不得小黑蛟,不舍得为什么还要送给阿离大人?”
舔着糖葫芦的小童子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抿抿唇舔干净嘴角的糖渍,“你从哪里看出来大人舍不得黑蛟了?”
“喏,大人一直盯着他看啊。”
小童子悄悄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人,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是落在前方被人群半遮半掩的人身上。
只是看的不是一身黑的乘月,而是举着祥鱼灯笼的红衣少女。
他无奈的把三颗糖葫芦一口气全塞嘴里,“你懂什么,快走啦。”
烟花在天边炸开,许多人抬头看去,宿王停在一个糕点铺子前,将桌上摆放的点心每样买了一份,拿着朝河岸走去。
阿离对这种人间节日非常熟捻,往年她总会跟着母亲和姐姐一起来这里放河灯。
“快点啊,我还要赶回去练枪呢。”乘月一边催促一边在花灯上挥洒下两个大字:化龙。
阿离把写好的花灯放在水面,伸手轻轻拨弄了几下水流,荡起的涟漪推着花灯飘远,忽然,她在水波里看见了宿王。
她急忙起身,看着他笑意盈盈地道:“宿王大人日理万机怎么有时间来人间了?”
宿王的视线从她推远的花灯上收回,把手里的糕点递给她,面不改色道:“人间东面动荡,下来处理,恰巧看见你,便来打个招呼。”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阿离下来前给他递了信,说明人间花灯节,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信刚送出去没一会便有小童子前来回话:“大人事务繁忙,无心玩乐,希望阿离大人玩的愉快。”
意思就是不出来,既然如此,她只好让乘月一起去了,正好乘月自化形以来还没下过神域,人间的繁华肯定是没见过的。
河水浸过青石板,波浪扫过阿离的裙摆,一股凉意直冲脚底,她拎着裙子赶忙蹦跶到了路边。
宿王跟在她身后,笑着挥手使了个小术法,沾湿的裙摆立刻就干了。
乘月本就不想下来,要不是她软磨硬泡跟苍蝇一样围着他叽叽歪歪才不会答应,现在看见有人陪她,正好找借口开溜。
“大人,宿王看来是忙完了,既然如此,不如宿王陪您好好玩,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就消失了,阿离知道他这般刻苦修炼是想早日化龙,可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但他如此勤奋,便随他去了。
阿离抬头看向身边的青年,长卷的睫羽轻轻颤动,水润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和周围的风景,她一如往常戏弄他一般踮脚凑上去,笑道:“那就麻烦宿王啦。”
宿王唇畔笑意渐深,“荣幸。”
阿离不是没有见过他笑,只是在神域他对谁都一样,脸上总是挂着一种疏离有礼的浅笑,唯独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笑得极少,很多时候神情都很平淡,那个时候她总以为他不待见自己,毕竟自己是天道点召,他们都是天道孕育出来的,身份上总会有点参差。
后来问及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同他们一起生活了数万年,时间一长,人心各异,不过是曲意逢迎罢了,难得有称自己心意的时候。”
阿离从那抹笑里抽离出来,转身朝热闹的街市走去,说道:“人间的集市我熟悉啊,宿王想要玩什么看什么只管说。”
宿王跟上,一直在路边观看的两位小童子准备跟上去的时候却发现脚动不了,挣扎时听见自家大人的声音响起。
“回去,不用跟。”
俩小家伙叹气:“好吧。”
人流在这时突然快速移动,几乎留下残影,其中的两道身影格外显眼,红衣少女双手负在背后,脸上笑意不止,红唇张合,却没有声音。
场景像是刻画在走马灯的一面,飞速旋转到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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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离,醒一醒,不要再睡了。”
泠烟蓦地睁开眼,看见的是漆黑一片的周围,那道熟悉的声音随着她睁开眼消失不见。
“主人……”她喃喃一声,爬起来四下去寻找那道声音,只是无论她如何呼喊,那道声音再也没出现过。
她好似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有主人,有宿王,还有主人从小养大的乘月。
只是……都是梦啊……
日升月落,今夜的月亮似乎格外圆,圆月被光秃秃的树枝分割,像是勉强拼凑在一起。
这是裴寂竹守在这里的第十三天,他不知道泠烟怎么样了,只知道她进去之后再没出来,最初那几天他时时刻刻都想推门进去看看,只是手还没有触碰到门的时候就被一股强大的推力击飞,他身体本就不好,如此反复多次后已是旧疾复发。
溯影斜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枕着手臂看着他,“要不就算了,等她好了自己就出来了,何必如此硬来伤到自己呢?”
“不能算了。”裴寂竹从台阶上站起来,看着紧闭的木门,垂在身侧的双手凝聚起暗红色的气流。
那是他封印多年的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