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月例只有六两,唐笙穿来时,原主全身家当加起来一共二十两。
唐笙之前大殿冒言被罚了三个月月例,十二月以后一分工资没有。这个月忙着做新衣买胭脂和贿赂太监,直接将家底掏空了。
午后,唐笙照约定来找藏书阁值守太监换书,一只脚还没迈过门槛便被拦住了。
小太监露出个笑:“唐姑姑,咱家通融过了。这几日大人们来得勤,咱家也实在是不方便……”
什么狗屁不方便,这是又来要钱了。
唐笙心里骂骂咧咧,脸上还是陪笑:“公公,奴婢月钱才六两,眼下真是囊中羞涩,您看能不能等到下月?”
小太监登时冷脸,揶揄道:“那实在是不便了。”
说罢,便要关门。
唐笙忙用手臂挡住:“公公,您就行行好吧!”
“什么行行好?当这善堂呢!”太监尖细的声音分外刺耳,“你走不走,不走就叫禁卫来了!”
小太监作势就要用门夹唐笙的胳膊,唐笙一个侧身闪出,吃了闭门羹。
这偌大的太医院,没有一人愿意给唐笙指点,更没人能瞧得上她。
行医治病本是众医官的吃饭家当,唐笙理解他们为何不愿和她多言。但是这个看门太监未免也太缺德了,早知道她当时就多揣几本书出来了。
两手空空的唐笙沮丧地出了庭院,迎面碰上个人。
那人一身绯色官袍,在太医院这一众青袍医官中格外显眼。
绯袍一品大员还没进院,连串的九品青袍官就快步迎了过去。
唐笙印象里,朝中穿绯袍的官就没几个,她能念的出名姓的也就沈长卿了。
来者身态年轻,不会真是沈长卿吧?
唐笙转到连廊柱边,悄然等待。
果不其然,那人还真是沈长卿。彼时她正和王太医寒暄,她说一句,小老头便点一次头,山羊须晃来晃去。
唐笙冒出个点子,眼睛一亮,当即朝沈长卿走去。
既然这帮子人瞧不上地位低的,她为何不攀了高枝狐假虎威呢?
“太傅大人——”
沈长卿闻声回眸:“唐笙?”
唐笙走近了行礼,微微躬身:“太傅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长卿疑心她有秦玅观的御命,便对王太医道:“失陪了,王大人。”
山羊须见是唐笙,脸上笑容蓦地僵了。回过神来,他一边朝沈长卿谄笑点头,一边打量起唐笙来。
唐笙引着沈长卿到临近藏书阁的连廊才停下,一路上引得医官们纷纷侧目。
沈长卿负手跟了一段,顿住了脚步:“陛下有令?”
余光里,藏书阁的门开了缝。得逞了的唐笙笑得抱歉:“回大人话,陛下无令。”
沈长卿注意到了唐笙方才的神情,反应得很快。
她嗤的笑了声:“你好大的胆子。一介宫女而已,连朝廷命官也敢溜了。”
“沈大人贤身贵体,奴婢被刁难多日,只得出此下策,借您官威一用。”唐笙摸准了沈长卿的性子,也不遮掩。
沈长卿也不恼,上前一步,故作和唐笙很熟络的模样:“有借便有还,你拿什么还我官威?”
唐笙没想到这人这么斤斤计较,一时想不出什么回报方式了,便道:“沈大人想要我拿什么还?”
面前人摸摸下巴:“我问你的,你如实回答便可。”
唐笙静待她的问题。
沈长卿:“你来太医院作甚?”
唐笙:“寻一寻,有没有什么能让陛下的药不苦的方子。”
沈长卿闻言轻笑,面颊漾起两个梨涡:“那你寻到了?”
唐笙摇头:“我连陛下现有的药方都没弄到,更别提改进了。”
“这不,我连藏书阁都进不去了。”
“拉本官过来,便是为了唬值守的。”沈长卿眼尖,早就看到探头探脑的小太监了。
“回大人话,是。”唐笙答,“白搭了十两银子,我是真后悔早先没多揣几本。”
“要我说,何必还回去呢。”沈长卿微微一笑。
唐笙顿悟。
沈长卿这是让她占着书不还,让小太监干着急,到时候小太监自然会和她讲条件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
听完唐笙的回答,沈长卿便有数了。
“我觉得他们着实愚蠢。”沈长卿拢了拢官袍,嘴角笑意更深了。
唐笙:“何解?”
“你能一直往来于宣室殿和太医院不被按住是为何呢?”沈长卿反问唐笙。
电光火石间,唐笙的脑袋一下透亮了。
“说明陛下知晓,并暗许了我!”唐笙瞠大了眼睛。
沈长卿颔首:“这宫里哪里没有陛下的眼睛。你明明在御前当值却总和太医院勾勾搭搭,不说陛下了,便是方大人她们,也早就将你拿了审问了。”
唐笙拍拍脑袋,恍然大悟。
照沈长卿的说法,太医院的一众医官和这小太监都成蠢蛋了。秦玅观默许的事,他们却处处刁难,也不知是在技术岗待久了把脑子待傻了,还是根本没有揣摩圣心的意识。
唐笙结结实实鞠了一躬,行了礼,感谢了沈长卿。
“别高兴太早。”沈长卿的声音从唐笙头顶幽幽飘来,“太过顺畅总是有问题的。”
沈长卿竖起食指,朝天点了下,又朝地点了下:
“表象太顺,里头便愈是繁杂。”
唐笙再行一礼:“受教了。”
沈长卿负手转身,沿着原路折回庭院。唐笙回去时,沈长卿正和山羊须说着家父怎样怎样的话。唐笙猜,大概是老太傅,老沈大人病了,小沈大人来太医院交流病情。
太医院集中了几乎全国最好的医疗资源,并且只给皇族医病,没有皇帝的御命不得随意行医的。即便是沈家这样的名门望族也是需得请示皇帝的。
唐笙联想起沈长卿说的,这宫里每一处都有陛下的眼睛。
照理说,老沈太傅这样的三朝元老病了,皇帝都会派个御医去表示表示心意。秦玅观生得这样心思缜密,又怎么会忽略这件事?
唐笙隐隐觉得,其中肯定藏着点什么。不过,眼下还是给秦玅观加血条比较重要,吃瓜的事情只能往后延一延了。
*
借了沈长卿的官威,唐笙行走太医院果然方便了许多。
将她拒之门外的小太监甚至主动和她讲起了太医院的门门道道。
譬如:宫中的药品多是从宫外两家药铺采购的,采购不是看谁家草药物美价廉,而是看哪家给的回扣高。这回扣自然都是落进负责采购的宫人腰包。
此类现象存在于宫中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众人都抱着一个心思:
反正都是挣皇帝姥儿的钱,能多吃些就多吃些。
翻阅古籍的唐笙听得直皱眉,忽然觉得,秦玅观也过得挺惨的——阖宫的人都在算计她,指望掏干净她兜里的钱。
小太监仍在说话:“姑姑你有所不知,咱们这些内侍啊,哎——”
唐笙翻着泛黄的书页,不太想搭理他。
小太监兀自道:“那东西对男人来说多重要啊!咱们净身入宫的,多是家中穷困的。能活着从刀儿匠那出来已属不易,真入了宫还要遭老太监欺辱,那点月例要不拿去孝敬他们了,要不托人带回家了。实在是两袖空空,穷困潦倒啊——”
唐笙听出来小太监这是在为自己先前刁难她开脱,并不说话。
她习惯性地摸上腰带,想要从荷包里翻出点零嘴解馋,指尖突然顿住:秦玅观上回拿了她的荷包到现在没还。
唐笙撇嘴,揉着鼻尖继续翻书。
这几日她大概弄清了秦玅观的药方里有哪些东西。
太医们开出的药方,药性刚猛。其中有几味药材是能影响病患食欲的。秦玅观用这个药方虽然药效很好,但也只能造个外强中干的壳子,身体反而越来越差。
这些东西唐笙能想到,太医院一众精英自然能想到,但持续了这么久都没做出改变,究其根本,还是在秦玅观那里。
停了刚猛的方子,秦玅观必定要静养几年,这样势必要仰仗朝臣理政。
新皇登基,局势不稳,秦玅观又怎么可能允许大权旁落。等到朝局稳定了,秦玅观又打算施展拳脚,重振国威,这方子自然不能换成温和的。
唐笙觉得自己转进了死胡同,脑袋都要想炸了,也没想出个好法子。
那影响食欲的几味药,能替换的药材也极其稀少,并且不在京畿生长。唐笙央求了一位医女查阅档案,发现整个太医院这株药的存量还不够秦玅观一个人用上一个月。
到处都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唐笙猛地拍上书,烦躁得直抓脑袋。
小太监以为是自己的说话声打搅了她,吓得直接噤了声。
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的唐笙一脸憔悴地偏头:“宫中进不到的药,能去哪里找?”
小太监挠头,望着阁顶道:“宫中都没有,外边自然更没有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的一根稻草落下了,唐笙掩面,绝望感无以复加。
小太监见她愁眉苦脸,小声劝慰道:“天地这样广阔,民间自有高人。奴才听说京郊就有一位神医,只不过脾气略微古怪了些。姑姑若是有想不通的,寻他试试?”
唐笙倏地抬头,眼睛升起了灯笼。
腊月底秦玅观刚巧要回潜邸住一日,她可以趁着那一天去问问神医,顺便也能逛逛热闹非凡的集市,寻一寻药材。
“小……”唐笙欲言又止。
“小德子!”小太监呲牙笑。
“小德子,你帮了大忙!”唐笙复述了遍,“若是真能助我成事,我下月月钱分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