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能出院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徐青芸放下餐盒,然后从床头柜上的花瓶中取出已经枯萎的百合花,扔进垃圾桶后,她才随口问道。
正躺在病床上用看书来消磨时间的许均安回答说:“嗯,挺好的。”
徐青芸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闻言看着他浅笑道:“那就行。”
许均安捧着书,视线却在阳光投射于纸张的光痕上停了很久,思绪早就飞远。
半个月前,当许均安的意识重新恢复时,他正愣愣地站在马路中间。在他面前的信号灯是红灯,周围是湍急的车流。
总觉得前方斑马线上似乎少了点什么的许均安还在状况外。
大脑依旧一片空白的时候,好在身体的本能反应先使他后退一步避开了左侧刚刚驶过的大货车。
但没等他松一口气,变故横生。
恰好红灯已经转为绿灯,就在他准备退回马路边先缓缓的时候,一辆送餐摩托突然闯过红灯从左侧窜出!
许均安闪避不及,就这么被撞倒在地。
“……”
幸运的是摩托车的车速没有特别快,所以双方都问题不大。许均安因为左腿骨折,喜提住院半个月。
但在住院期间,许均安总觉得自己不止是腿骨折,似乎……脑子也出了点问题。
自从发生这场车祸起,许均安每天都会多出一段宛如平行时空的记忆。由于这些“记忆”过于匪夷所思,他一度怀疑自己得了臆想症。
这个想法甚至有能支撑的依据。
比如他住院第二天就莫名其妙被升级去了vip病房后,半夜在他睡得迷迷蒙蒙时经常能感觉到自己床头站着个人。
因为“对方”仅仅只是盯,再加上为了避免真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许均安从没敢睁眼去确认一下。
好在这种被窥视感也不常有,许均安权当那几次都是在做梦。
在医生再三肯定他的脑袋没问题后,许均安也就不再纠结。并且他逐渐发现,这每天多出来的记忆就像追电视连续剧似的,无聊时还能解闷。
只不过这“电视剧”的代入感过强,就好像他真的和谢居雾发生了一系列爱恨情仇纠葛。
太荒谬,明明是快十年没见过的人了,这场“电视剧”的主角怎么也不能是他吧?
出院那天是许影开车来接。
说起这小子,许均安还是前段时间才知道,他居然早就瞒着家里参加了刑侦技术的培训,并且真的通过了警局的招聘考试,成为了一名兼职画像师。
许均安刚杵着拐杖从卫生间出来,就听不久前才进来收拾东西的母亲奇怪道:“咦?这束花是谁送来的?小影吗?”
花?
就在这时,许影恰好风尘仆仆地推开病房门,“我来帮忙啦!有什么拿不下的东西吗?”
于是徐青芸又问了他一遍。
然而许影却否认道:“这束不是我送的哇,我买的还放在后备箱呢。”
这下,床头柜上的那束包装精美但没有留下任何讯息的花成了未解之谜。
“也许是送错了,就先留在这吧。”许均安说。
“确实,失主应该会再回来拿。”许影附和道。
走之前许均安最后看了一眼那束花,而后强行压下了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咔哒。”
病房门关上。
出院后又过了两个月,许均安的工作和生活虽然都已经回到正轨,但这古怪“电视剧”的后劲却仍然影响着他。
比如明明要给认识的人打电话,却会在拨号页面停顿很久。
期间他有几次都走到了谢氏集团的门口,等反应过来时只能暗骂自己莫名其妙,而后快速离开。
除此之外,他还会隔三差五地梦到很多东西,内容混乱,但无一例外的是总有谢居雾出现。
连续的睡眠不足就连同事都看了出来。
“诶小许,你最近几天是不是都没休息好啊?好重的黑眼圈。”对面工位的同事关切问道。
自从那次车祸之后,许均安的倒霉体质仿佛也跟着在一夜之间消失,现在就连人缘都变好了。
但原因如果要和那个“电视剧”联系起来的话……
意识到自己差点又开始神游的许均安连忙回神,“啊那个……确实有点,但还好,不碍事的。”
同事离开后,许均安调整好状态开始办公。
电脑开机总是容易推送一些新闻广告,正要和往常一样点叉的时候,一行红字加粗标题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野:
【爆!亿万豪门联姻前奏?谢居雾与季星嬅浪漫烛光晚餐,疑似密谋世纪婚礼!】
许均安:“……”
这浮夸标题看得他嘴角一抽。
按理来说这种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真实性都不太高,多半是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
但是……
老实说,许均安刚刚在看到的一瞬间确实有种心跳漏一拍的感觉。
一番思想斗争后,他还是点了进去。
内容果然百分之九十八都是小编的猜测,没什么营养。
鼠标继续滚动下滑……
停在了唯一一张配图上。
很明显的树顶偷拍视角,拍摄画面是某家高级餐厅的包厢窗户。虽然画质高糊,但许均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主人公。
那张侧脸是谢居雾无疑。
而餐桌另一端坐着的女生是……
和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个季星嬅的形态样貌几乎吻合。
一阵沉默后,许均安默默关闭了这条新闻。
……
十二月末,圣诞将至。
虽说是洋节,但街道两旁不少商铺都开始装饰起来。夜幕降临,许多圣诞树上挂着的彩带灯球散发出的光比起路灯也不遑多让。
许均安将脖子上的围巾又往上拉了拉,直到遮住小半张脸才觉得没那么冷。
今天他已经下定决心。
无论那些记忆是他臆想的,还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真实存在的,从今天起,他都不会再去深究。
还有那些派生出的、多余的、不必要的情感,他也会一并丢进垃圾桶。
反正在现实生活中,他和谢居雾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话虽如此,今天下班前的最后几分钟,许均安还是酝酿着匿名给谢居雾公开的商务邮箱发了条“垃圾邮件”,内容也很简单,就是暗示让他注意那个中年男人。
就是在那些记忆中最后绑架谢居雾的那个人。
虽然发完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更何况谢居雾也是绝对不会看到这封邮件的。
穿过这条街,行人渐稀。
在经过这片辖区的派出所时,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许均安!”
他顺着声音源头望去,只见江应溪正站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似乎也很意外能在这碰到他。
“好久不见。”
虽然是十年没见的老同学,但在许均安眼里却没有陌生感,大概也是已经“见过”的缘故。
两人随缘寒暄了两句,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许均安想问她怎么会从派出所出来,但又觉得这是别人的隐私问题,直接问很冒昧。
没想到的是,江应溪自己说起了原因:“你是不知道,我刚在这附近买东西,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个酒鬼在骚扰一个女学生。”
这个走向有点熟悉。
“然后你就去见义勇为了?”许均安接上话。
“当然!你是没看到,那酒鬼被我揍得瘫在地上嗷嗷叫着求饶的样子有多好笑。”
大概是回想起了那个画面,江应溪又弯着腰笑了起来。
恰好两人住的地方方向一致,于是他们俩就这么边聊边走到了公交车站。
“那我就先走了啊,回见!”
“嗯路上注意安全。”
在吸入一大口公交车尾气后,许均安重新坐回站台的椅子上等车。
时间已经临近十点半,眼下只有他一个人在等车。
许均安拿出手机,有些无聊地开始看天气预报。
看完明天的再看七天的,七天内的看完不算结束,还要看十五天的……
等看完九十天内的天气后,他适时抬起头放松双眼。
而就在他抬眼的那一刹那,马路对面似乎有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也在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秒。
没等他去细看,一辆卡车恰好驶过。
接下来就和无数恐怖片的桥段一样,对面那人也跟着凭空消失了。
许均安冷静地低下头继续阅读天气预报,权当刚刚是手机看久了眼睛出现重影,错把树当人。
那天偶遇老同学后,他的生活继续平稳地运行着。
直到圣诞节前一周,许均安在下班后接到了徐青芸女生的一通电话。
“妈,您真的不用给我找相亲……”
话没说完,电话那边打断道:“哎呀这次不一样!妈跟你保证,你只要去见了一定会满意!”
许均安无奈:“可我不都和您说过了吗?我现在真的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好了好了先不说了,妈这边有事要忙,时间地址已经发给你了啊,千万记着别迟到!”
徐青芸女士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事已至此,看来到时候只能当面和人家道歉了。
许均安无比头疼地点开了亲妈发来的短信。
这场相亲来的比想象中快得多,时间竟然就定在第二天下午,地点是一家咖啡厅的二楼包厢。
既没有刻意打扮也没有故意扮丑,许均安穿了一件普通的灰色连帽卫衣和普通的黑色羽绒服。
出于礼貌和习惯,他提前到了十五分钟。
巧的是对方也提前来了。
包厢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许均安立刻熄了手机屏幕,同时挂上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然而嘴角扬起的弧度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便僵住了。
仅仅两秒,许均安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跟着变化的还有蹙起的眉毛。
大概是他的表情由晴转雷阵雨转换得过于明显,对方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后,弯唇笑道道:“对象是我,失望了?”
面对现实意义上十年没见的死对头,许均安秉持着礼仪与善意,给出的第一句话是——
“你有病?”
“确实有,你不是也知道么?”
这句话一出,许均安淡定喝咖啡的动作也跟着顿了一秒。
难道说,不只他一个人多出了那段记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在没搞清楚的情况下,还是先装不知道吧。
但如果说谢居雾真的也有那些记忆,那么是不是可以假设那些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可按照逻辑,明明已经魂飞魄散的他现在又是怎么回来的呢?
带着一大串疑问,许均安选择先喝口咖啡压压惊。
谢居雾也不恼,抬手将刚刚上的蛋糕推到了他的面前,笑意不减:“没关系,也不是重要的东西。”
“你怎么会在这?”忽略心脏一闪而过的酸涩感,许均安又问。
谢居雾的回答也很理所当然,“作为你的相亲对象和你相亲。”
虽然许均安不知道自己的相亲对象为什么会变成他,但……
“你都是要订婚的人了,没必要找我开这种玩笑吧?”许均安将身体往后靠,冷声呛他。
闻言,谢居雾的表情在顷刻间变得相当精彩,有疑惑又有恍然大悟。
而这种变化在许均安眼里就是自己说中了。
为了避免自己泄露一些不该泄露的情绪,许均安拿起围巾和手机起身就要去结账离开。
“无论是恶作剧还是有什么乌龙,总之,到此为止吧。”
在不可避免地经过谢居雾时,对方却突然伸出手拉住了许均安的手腕。
肢体接触的那一刻,就像过电般,无数画面都在他的脑海中涌现、重合。
一起爬山买祈福木牌的那天。
为谢居雾补生日蛋糕的那天。
偶然发现谢居雾发烧的那天。
除夕看烟花听倒数声的那天。
下朝后走在队伍末端的那天。
还有……
他为了救谢居雾魂飞魄散的那天。
在这些纷杂画面中,谢居雾好像总是在伸手去拉他。
“我确实要订婚了。”
鬼使神差地停在原地半天,结果就得到了这么一句下文。
许均安猛然回神,他冷笑一声,用力尝试甩开对方的手,“哦,要我说祝您新婚快乐吗?”
可恶,甩不开。
“嗯,也可以,毕竟祝我也就是祝你。”
谢居雾拉着他的手腕,忽然又补了一句话。
许均安:?
大脑在宕机一秒后又重新开机,他转过身:“什么意思?”
“你早就给过我回答了,不是吗?但我竟然现在才知道。”谢居雾看着他的眼睛,又没头没尾地说道。
许均安:“?”
就在这时,一阵拉扯力忽然自许均安的手腕处传来,他反应不及,下一秒就顺着这股力坐在了谢居雾的大腿上。
“骗人,你明明就记得。”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
许均安下意识就想起身,但却又被对方顺势拥进了怀里,更加挣脱不开。
谢居雾低头将下巴贴在他的颈窝上,透过温热皮肤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跳动的脉搏。
“那封邮件,我看到了。”
许均安挣扎的动作一顿。
他的第一反应是:就知道匿名是最没用的功能。
“无论你有没有那段记忆,我发现我都依旧不喜欢看到你对着别人笑。”
“所以,以后可以只对我笑吗?”
许均安现在脑袋有点懵,但对于这种无理要求还是下意识回答说:“不……”
然而下一秒,骤然交缠的呼吸和微凉的触感堵住了他没说完的话。
这个吻来势汹汹,许均安想避都避不开。
在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又被强吻后,许均安发狠在对方的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
结果对方不但没松口,反而亲地更加用力。
多重情绪的促使下,许均安猛地伸手扯住了谢居雾的衣领,不甘落下风似的回应起来。
这场氧气争夺战最终达成和解。
谢居雾贴心地给许均安递了一张纸,歪头道:“不能拒绝,因为你已经答应过我的求婚了。”
许均安找准机会猛地跳起来远离他,用纸巾狠狠擦了一下嘴唇后又重新拿起掉在地上的围巾和手机,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谢居雾盯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也没阻止。
在许均安即将按上门把手的前一秒,他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回头道:“谢居雾,你少捏造事实!”
然而对方的表情却很无辜,甚至透着几分可怜,“所以你要始乱终弃吗?”
“我就没答应过你!”
这话一出,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三秒。
这一天的情绪起伏过大,许均安缺氧的大脑现在才逐渐恢复清明。
他背对谢居雾,努力平复着呼吸。
“求婚之前,起码应该先开始谈恋爱吧?”
完全意料之外的一句话成功让谢居雾愣住,“所以……”
许均安转过头飞快地看他一眼,在打开门离开之前最后留下了一句:
“今年圣诞,要一起过么?”
虽然门已经被无情关上,谢居雾却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一动不动。
没人注意到的是,窗外有一只偷偷摸摸的小黑猫在暗中观察。
等看到里面的两脚兽人类一个人在那乐呵后,它才满意地竖起尾巴跳走了。
“喵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