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哦,新人!”一个刘海有些长的穿着奇怪衣服的,头发只扎了一边,因为短而显得不太聪明的少女给了我一个熊抱。
“房间不够了,凑合着住吧。”好心人离开了。
“好耶,新室友!”好耶,她终于把我放下来了,“在进行自我介绍之前,请先帮我找一下我的头绳,它是红色的。”说罢她弯着腰去左侧的墙角仔细地找着。
那个人应该是个近视眼,因为我轻轻一瞥就发现了躺在床板下的孤单的红色头绳,我将它拿出来。
呃,有些风化的头绳上挂着蜘蛛网,而且我感觉它脆弱得似乎已经失去了弹性,我悄悄的把它扔到外面。
“你只是用来扎头发,对吧?”少女闻声直起身来。
“哦,是的,我要用它扎双马尾。”天呐,我再次确认了一下,这个牢房里有镜子,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头发短,扎起来并不相称吗?
“你不用找了,我送你几个吧。”我、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黑色头绳。
“真的吗?太好了,我能把它当做你送给我的见面礼吗?”少女不等我回答,乐呵乐呵的对着镜子比划自己的头发。
“那个,”我小心翼翼地叫她,“要不我帮你扎头发。”
“好呀,你要给我扎双马尾吗?”
“啊,”我手足无措地说,“事实上,你的头发刚过肩,可能扎起来或许没有那么好看。”我怂的用力闭上了双眼。
“嗯……那要不我给你扎双马尾怎么样?”少女更加高兴了。
“哈?”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怎么样?好看不?”我照了照镜子,那人给我扎的高的双马尾,除了很羞耻,其他都还好。
“行了,可以做自我介绍了。”少女期待的看着我,可恶,我本来打算让她先说的。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我的名字是卡塔琳娜,是一位路过的普通人。”
“我的名字是小疯子,是一位……”她看样子要学我做自我介绍的模板,但我及时打断她。
“你叫什么名字?”
“小疯子。”她重复了一遍,我多少有些无语,怎么会有人叫这个?
“你姓什么?”
“我姓小。”算了,我就不该奢望能在这个监狱里和正常人对话。
“好了好了,该你给我梳头发了。”小疯子推着我,将我推到那张简陋的双人床上去。
我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如同将手放进清凉的小溪中,她的身上很干净,衣服洗得像褪色了的白,散发出属于它的清香。
我觉得她不需要将头发梳起来,她的好看的后脖颈显得十分脆弱,就像老虎捕食时,它的牙齿如何对待小白兔一样。
“你在干什么?好痒哦。”我回过神来,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抱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刚才是不是有没说完的话。”
“什么?”她似乎不记得了,但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你刚才自我介绍时要说的。”我焦急地提醒她。
“哦,”她灵光一现,“我说我是一位画家。”
不声不响的一句,就像火药一样,在我的耳边炸开,我突然明白了,那清香的来源。
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空荡的胃里,仿佛有鱼在跳舞,我的大脑在发胀,影响着我的思考。
我推开她,踉跄地最终倒在地上,屋顶不停的旋转,变成无尽的螺旋,地面不断的翻转,现出它地狱的原形。
我艰难地抓住牢门的栏杆,却见监狱中有其他和我拥有相同想法的人,他们不断地用头撞击约束他们的栏杆,很快吸引来了狱警。
我脱力向后倒去,小疯子弯腰看着我,“真是漂亮的绿色眼睛,可惜你是个外来人。”她猛地向我嘴里灌满了透明的未知液体。
“呕——”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喝,尽管此刻的我已经意识朦胧。“是为你好。”她将食指和中指伸进我的嘴里,用力按压我的舌头。
“唔!”小疯子捂住我的嘴,将那透明液体硬生生的灌了进去。
尝不出味道,也不知道有什么感受,盛着液体的玻璃瓶向一旁滚去,叮叮当当,倒是悦耳。
“在看什么?”小疯子跨坐在我的腰上,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是装牛奶的瓶子,我还有很多,你要喝吗?”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牛奶还是那透明的液体,我慢慢地摇头,看到一些还在暴躁着的人被拖走。
“那是在做什么?”我的嗓子沙哑的很。
“当然是被加强管理啦,然后新的痛苦的人就会被选出来了。”
(六)
我实在没胃口吃下这五颜六色的诡异的糊状早餐,“唉。”我轻叹了一口气,发现周边的人们都在安静地吃着。
这有些祥和的场景,似有不太是疯人院该有的样子,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那些执行人员想抓谁就去抓谁,根本不需要理由,也不在乎对方根本是不是疯子。
“怎么了?不好吃?”小疯子咬着汤匙说。
“你不觉得这盘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让人很没胃口吗?况且颜色也很一言难尽。”
小疯子的眼神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是你喝的那个东西起作用了,其实这只是一碟普普通通的肉汤。”我是一点都不相信。
“哎呀,”小疯子趴在我耳边说,“我给你喝的是我的血,你在这里待的久了,会变成油画的。”
那小疯子似乎与常人大不相同,普通人的血大多是颜料,而她好像是稠一点的清水。
我眨巴眨巴眼睛,周围的人都变回了油画的模样,我不禁有些吃惊,或许是因为吸入了颜料蒸汽的缘故,拉曼塔居然开始在我的意识中粉饰自己的丑恶了。
我还是喝不下去,那如同被女巫施了障眼法的魔药一样的东西,小疯子靠在我的身上,歪七扭八地吃着东西,似乎与整个安静的食堂格格不入。
我看着他们机械性的动作,瞥了一眼小疯子,“他们都是被教化了的产物,要我说,算了,有什么区别呢?”
她欲言又止,我鼓起勇气盛一勺肉汤在我嘴巴前比划了好一会儿,到最后还是放下了。
“你倒是真性情,难为自己也不会改变原则。”小疯子朝我嘟嚷着。
“唉,我还没吃完呢!”用餐时间结束,我们都被拎出去能出去,小疯子,幸运地带走了一根汤匙。
“那不算原则,那是底线。”我没有仔细描述到底看到的是如何,怕的是让小疯子也没有了食欲。
“接下来,该去哪儿?”从食堂出来的人都顺着一个方向走。
“当然是去接受教化了。”小疯子在后面推着我。
“‘贴纸’教会第三百四十二条禁令,禁止在公开场合谈论关于教会的事。”一个衣服是拼接风格的女人在讲课。
“所谓教化,就是遵守所有的规定吗?”我跟小疯子说着悄悄话。
“当然了,他们就是因为违反规定才被抓起来了。对了,你是为什么进来的?”虽然我很想说是被冤枉的,但哪一个进来的人不是如此啊?
“因为我,呃,”我该怎么说,难道说烧了空气吗,“破坏城市美好形象。”
“那边的那个不听课的学生,对,就是你,起来回答一下问题。”我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一旁的小疯子捂着嘴偷笑。
“怎么了,老师。”我试图装可怜混过去。
“你重复一下刚才我说的内容。”天呐,我上哪记得去?小疯子在下面偷偷提醒,我顺着她的话说:“要弘扬博爱气氛,不仅要爱自己的,老婆,还要爱他人的……”
我及时止住了话头,悄悄瞅一眼老师,感觉她都快气炸了:“旁边的同学告诉她,我刚才说了什么?”我本以为能看到小疯子的好戏,但她好像真的知道。
“‘神与’神教第一千七百零一条规定,要鄙视富人,打压富人,弘扬贫穷风尚;‘荞麦’社团第三十五条禁令,禁止在一切场合说与肉相关的话题。”
不是,她念刚才那条规定不就算做是说与肉有关的话题了吗?小疯子,幸灾乐祸地坐下,而我站了半个多小时。
“哎呀,你不会在生我的气吧?”休息时间一到,小疯子就凑过来讨好我。
“我倒是没怎么计较,我只是在想,脑子抽了的人才会想到那些规定吧。”听了我的牢骚,小疯子咯咯的笑起来,然后我伸手打掉了她伸过来要摸我头的手。
怎么,我的脑袋有什么吸引力吗,是个人不问年纪都想揉一揉?
“咋了,笑什么?”我感觉我说的很在理,把一个人的想法套在所有人的身上,就强迫他们顺从,不是我说,这和造机械人一个样。
“觉得你很可爱,”小疯子见我不理她,又说:“怎么说呢,教会也好,社团也罢,他们制定的规定或者禁令,为的就是驯化人们,培养他们乐于听从命令的习性,克制他们天性,让他们去按照一定的流程去做事,听话是最重要的。”
“但是他们不会反抗吗?那些要求,我看是疯子制定,傻子遵守的。”我愤愤地说。
“在这个疯人院的人,甚至都不是因为反抗才被抓的,人们已经麻木了,即使那些疯子用生命去威胁,也不愿意反抗,反而去享受别人生命的消逝。”
小疯子说的话,让我想起了那天被烧死的人,以及狂热的信徒。
“人们去反抗,然后被剥夺生存的权利,然后害怕,最后平静。重要的实际上是观念的改变,人们愿意被奴化,是因为懦弱,害怕人多的一方,而且有些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了,想要剔除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个人出生被父母套上现行的价值观,在学校中接受老师的训话,在社会上被压弯的脊梁,他居然没去质疑父母的想法,他居然没去反对老师的控制,他竟然不去想着挺直他的身子。
他还想着学习知识,然后发现每一行字里都拥护着各自的团体,他想阐明想法,然后发现老师们只会传授现行的,流行的,要求的,主流的想法。他觉得他的人生被戏耍了,然后发现自己甚至一句话都不能说,人们会指责他,让他受到精神上的冲击。
要我说一个人的□□痛苦,哪里比得上精神呢?他就要被磨平了棱角,人们载欣载奔地邀请他加入上等人的团体,去做他以前深受其苦的事,一个人被毁灭的过程就是如此。”
(七)
我用力地捏着她的脸,“你真的是疯子吗?或许对这里的人来说是的。”
见我自问自答,小疯子又先说了别的:“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如果不是我帮你,现在你是什么样,我可不敢保证咯,你可能就真的融入到这里了,而不是异邦人了。”
我将双手比作长方形,放在眼前,随便抓取一个人物与风景做相片,用木边框上挂在墙上,这就可以是供人观赏的油画。
倒是看看我,哪有这么色彩与周边不相称的人物呢?我就像是游离于社会之外的边缘人,不符合主流的价值取向,不听从大家的意见,固执的有着自己的想法,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是不是也可以被称作疯子呢?
要我说其实这幸福之家也挺平常的,每天自由的时间也挺多,人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发疯。
我以留给每人一些私人时间为由,拒绝了小疯子与我同行的要求,她倒是悲伤地把旁边荡秋千的人给推倒,自己坐在秋千上,悲伤地玩着。
休息区的小路上飘了不少落叶,将大地染得高贵了。或许是秋天,我对时间一点都不敏感,悠闲地漫步在小径上,任由自己身上的颜色不断的融进背景里。
我们每天都能看到那么多人,为什么从来不感到惊讶呢?惊讶于生命之多,惊讶于生命之载体之多。
风声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我的耳坠也被吹拂得飘飘扬扬。我微微抬起头,似乎那天变得真实,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小径本就人迹罕至,这座书院又藏在深腹之中,我倒是希望房屋上缠绕的藤蔓,只是装饰性的东西。
踏进书院,我轻轻抖落身上的阳光,希望能为这昏暗的房间带来一些光明,到底是房屋太大,我甚至未能照亮那属于我的一点面积。
入口右手边有一个拉绳开关,但这灯光也足够昏暗,也算是营造了一种适合读书的氛围。
“我的天呐。”我轻声地吐槽着,将一架又重又古老的梯子移到我想要的这边来。很让人费解的是,既然书是给人看的,为什么要放到那么高的地方。
我也不是带有目的的找书,但似乎冥冥之中似有指引,“咯吱咯吱”,我小心翼翼地踩在这比薯片还脆弱的梯子上,大概有四米的高度,我停了下来。
好吧,命运,请告诉我这是不是你要我找的那本书?我伸手将一本暗红色的,有手掌三分之二厚度的书抽了出来。
“啦啦啦,命运说你选对了。”那本书突然张嘴说话了,见鬼,我着实被吓了一跳,手脚不稳,径直摔了下去。
我竟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会不会图书馆的管理员来找我的事情。“咳咳咳。”我用手去赶走漫天的灰尘,好,很好,我掉进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来了。
这底下都是黑色,我抬头看了看上方的窟窿确定了,是我够不到的高度。那本书跌跌撞撞地掉进了我的怀里,郁闷死我了,我摸摸口袋翻出了,害我进疯人院的打火机。
“哒,咔哒”我连打两次火机,终于亮出了微弱的光。然而,当我一抬头,又受到了一阵惊吓,面前竟然都是镜子。
我轻轻的闭上双眼,长舒了一口气,平静一下内心,缓缓的站起来,转身,然后睁眼。
这诡谲的气氛,使我的神经都变成紧绷的了,我寻找着灯的开关,并努力不去瞟向这充满寒意的背后,“哒哒”同样昏黄的灯光在背后亮起,算是给了我一点安全。
打火机被烧得有些热了,我轻轻吹吹它,把它和那本突然哑巴的书一起收好,灯光摇晃,我摸着镜面小心翼翼的走着。
被注视着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被自己凝视着,我尽力低头看向脚背,而我的手一直放在镜子上,以确定方向,大概是走到尽头了,我右手没再出现镜面。
轻轻抬眼,面前是一个照不出人影的镜子,旁边写着:照出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那看来没有所谓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喽,我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发现比这更特别的东西了,只好从包里取出那本厚书,朝着玻璃重重的砸了下去。
可怜这镜子没能撑到挨第二下就碎了,还真是脆弱。
镜子后面是看不到尽头的暗格,地上落着火盆,没有很亮的光芒,这次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就算有什么危险在前方,我也是不能回头的。
脚下的泥沙很松软,踩起来很舒适,我小心翼翼地走着,不知道要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