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舅一家的离开着实让杨佳消沉了几天，当然也确实只有几天，小孩子嘛，在确定大舅一家子还会再回来，很快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烦恼的只有杨妈。

在上海住房一直是个难题，无论在当时还是在许多年以后的今天。

杨家外婆这一生怀过十一次孕，成功生下来的有八个，最后保住长大成人的只有三个孩子，杨妈排行最小上头两个哥哥。

那个年代的少年人又比后来的要苦很多，经历过□□，文-革动乱，后来还要插队落户，杨家大哥去了远方插了队，二哥则参军进入了部队，正是因为他们的离开才换得了杨妈能够留在上海有了工作。

那个时候工作不是自由招聘的，都是按着规定分配的。

杨妈很清楚哥哥姐姐们都是想要重回上海的，毕竟上海的生活条件远远超过农村，80年代初最早开放的上海，经济条件远要比其他城市来得好，各省各市之间的贫富差距之大，说相差十年水平也不为过，更不要说在偏远的农村了。

都是成了家有儿有女的，家里房子就这么一间，最重要的杨妈虽然长年住家里照顾着双亲，可按当时的传统，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家里房子还是要给儿子的。

兄长们的回来就代表着杨妈她们一家没有住处，那会儿房子都是要分配不能自由买卖的，像他们这样的困难户又非常的多，想分到房子实在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杨妈也清楚大哥这次回来是想要让她帮忙走门路，要没有门路他们是难回上海的，只要她从中卡上一卡他们就回不来，而周家两老一直是由她来照顾，早就存着老了靠这小女儿来养的心思，他们不回来眼下的生活就能一直继续，但，在杨妈心里还是更重亲情的，她有现在的生活也是哥哥们的离开换来的，她得把他们全都弄回上海。

打从那之后，杨妈就把重心转到了赚钱上头，每天起早贪黑的工作，开车出去接各样的私活。杨爸也意识到了危机，除去单位工作外也常外出赚外快钱。

杨佳的生活也因为父母的忙碌而产生了变化，杨妈深知外婆是个宠溺孩子的，而杨佳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鬼灵精，在家里除了她没有第二个能压得住，孩子在这个年纪是需要管束的，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用粗布料给杨佳做了几身工作衣，每天到了放学的时候就把她接走，直接带着她开着卡车接私活。

杨佳读书的时候就早早被她妈做了规矩，每天回家洗了手第一件事就是做作业，杨妈说得明白，你作业早做完就早去玩，你拖一分钟你就少玩一分钟，是以，她从一开始回家就飞快做作业到偶尔也会利用课余时间做作业，她是争分夺秒的凑出玩的时间，在被妈妈带上了卡车去干活后，玩乐的时间一下子都没有了，不过，好在她从小就是个好奇心极重的，坐在卡车上到处跑足以转移她的注意力，那时东风牌的卡车发动机是在车头里的，后排的位子中前鼓出一块正好能当桌子，她每天在车子的颠簸中完成课业，在装卸工叔叔们的陪伴下成长，在目睹妈妈的辛苦工作后渐渐变得懂事，最后在大人们的嬉笑中得了一个小装卸工的外号。

卡车成了杨佳在除外婆家和学校外第三个最长待的地方。

而钱媛在没了杨佳之后日子也变得不同了起来，那个年代光靠死工资是过不上好日子，开放之后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物进入，物价在不知不觉中爬升，那个时代年轻的父母也不过是三十来岁，正是对新鲜事物好奇追赶着时髦的年岁，许许多多的人挖空了心思赚外快，钱爸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到了秋天几个男人凑了本钱，想尽了法子混上火车，跑去苏州买几毛一斤的大闸蟹，回来再转卖挣个八分钱一斤的差价。

钱爸不着家钱妈就担起了家里的重责，钱媛幼时学东西一直是慢的，是以成绩算不得是最好，又有一个学什么都快的杨佳做对照组钱妈不是不着急的，往日大人们都在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杨佳每每来找钱媛也不好明着赶，如今全都不在跟前了，她正好拘着钱媛好好学习。

和杨佳一样钱媛亦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了生活的不同，而她素来是个安静性子慢的，唯一让她觉得不适应的大抵就是不再和杨佳一块手拉手回家，每天晚上也不能和她一块在做完作业后交流戏嬉。

这一年时间过得非常的快。

在小学一年级下半学期，杨佳和钱媛同时评上了好苗苗，成为了班里第一批带上绿领巾的孩子。虽然，在第一批里只有班里少数几个极其不认真学习的孩子没选上，但在带上绿领巾时，孩子们的心里还是觉得非常自豪的，她们抬头挺胸觉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已经是长大的孩子了。

“等明年二年级了，我们就可以和大哥哥大姐姐一样带红领巾了，我们就是少先队员了，”杨佳手摸着绿领巾笑嘻嘻地和钱媛说悄悄话：“我妈给我买了一块蜂蜜巧克力，她规定我只能吃一小块。”边说她边伸了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小方块的大小：“你做完作业过来找我，我分你一半。”

钱媛看看她低头：“我妈说今天起我要去学弹钢琴了。”

“钢琴？”杨佳瞪大了眼儿，那个时代钢琴属于高端的物品，是比奢侈品还奢侈只有非常有钱的人才玩得起的东西，“你家买钢琴了？”她虽然不知道这个要多少钱，但她晓得这个东西是只有在橱窗里看到过的。

“没有，可是我妈要我去学。”钱媛边说边伸出手，她的手长得漂亮指修长骨节分明：“那天我妈带我去阿姨家玩，阿姨说表哥学弹琴了，说我手长得好也应该去学，我妈和我爸商量就决定让我去学了，每天放学都要去老师家学两个小时，礼拜天也要去学。”

“啊，那你不是没时间玩了。”杨佳抓抓脑袋，打从她跟车了之后就很少能在放学后和钱媛一块儿了，好不容易这阵子妈妈说让她放学直接到外婆家，这下岂不是一点机会也没了，“不能弹电子琴吗？我家有一个的，你就在家里弹呀。”

钱媛不知道行不行但直觉的她知道她妈妈不会同意的，于是轻摇了摇头。

杨佳丧气地垮了肩脑袋一歪眼一转有了主意：“那我和我妈妈说，我也要学弹钢琴，我和你一块儿去学。”

“能行吗？”钱媛显然也有了兴致。

“嗯。”杨佳用力点点头：“肯定能行的。”她保证的时候是认真的，但现实却不是一个孩子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那个时代远不如现在这样供得起孩子去学习各样的爱好，培养她们各样的兴趣。

杨妈是喜欢音乐的她的梦想也是弹琴，这也是为什么她存了那么久的钱又找了门路才买了一个二手的电子琴，其实，早在杨佳还在幼儿园的时候，她就动了让她去学琴的心思，可后来带着杨佳去到老师家，老师看了看女儿的小肉手就摇了摇头说不适合，这手就算学了也弹不成大家，也就没必要花那么多的钱去学。

杨佳的记忆里早就没了这样的一段过往，而杨妈也早就息了那样的心思，更不可能花大钱去培养她这样的兴趣，是以，当被老妈拒绝杨佳又哭又闹被无情镇压之后，她只能泪汪汪的拿着她的巧克力送到钱媛手里，“我妈不让我学，我不能和你一起上课了。”说完，哭叽叽的跑了。

杨妈看着仍旧胡闹着的女儿，再看看已经要学钢琴的钱媛，心里默默盘算着是不是要给女儿安排一两门课外教学了，好让她有一技之长万一以后读不上大学也能够有别的才能。

那个年代还没有‘卷’这样的说法，可年轻的家长们已经在社会的环境中不知不觉地为孩子们的竞争做准备，而孩子们也在家长的安排下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