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人少的地方,李灵溪不再反抗。江玦却松开她手臂,甚至往旁边退了两步,像是现在才后知后觉,两个人离得太近了。
李灵溪向前一步,莞尔笑道:“江玦,我适才说你是我夫君,你没有反驳。”
江玦大步往前走:“当时只想快些把事情解决,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反正,旁人也不认识你我。”
“江仙君向来顾全大局。”
“常人之所行。”
“当真,换成别的女子说是你妻子,你也不予反驳吗?”
“……”
江玦转身,沉默地看了沈烟烟一眼,最后还是没说话。
李灵溪自感有趣,回以温婉一笑。
两人回到大街上,游神的队伍恰好朝他们走来。李灵溪看了眼那精心刻画的男神像,觉得分外眼熟。
“你看,”李灵溪拉着江玦的袖子,“蓐收神长得像不像刚才那登徒子?”
这话属实是对神明大不敬,江玦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
李灵溪明了道:“呸,蓐收神上英明神武,怎么可能长得像杨卓呢?”
但确实像。李灵溪心说,人想象不出没见过的事物,也许逍遥县百姓刻画神明的时候,被威逼着模仿了县令公子的脸。
怪不得没有少女出街看游神,逍遥县的县令公子是这样一个到处绑架女人,甚至自比天神的恶棍,谁家姑娘还敢上街?
杨卓嚣张至此,也不怕受神罚。
李灵溪正神思游荡,没注意到江玦的脸色已经红一阵白一阵,又恢复了冷静自持模样。
他们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与游神浩荡的队伍相错而过。到了卖吃食的地方,步子还未迈进食肆,先闻少女少男的争执声。
“不是让你看着师兄么,你眼睛长哪里去了,怎么就跟丢了!”
这是繆妙的声儿。
燕辞秋前几日对繆妙怜惜得紧,出来一趟,繆妙有力气吵架了,燕辞秋也就有劲儿回吵了。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全无仙门弟子的雅致。
看见江玦进来,裴允暗道得救。
果然,繆妙一下没声音了,燕辞秋高高兴兴去招呼江玦,问他和沈烟烟要吃些什么。
不等回答,燕辞秋兴致勃勃推荐道:“这家的招牌是鸡丝馄饨面,要不就尝尝这个罢?”
沈烟烟说好,江玦则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默许。
片刻后,五碗鸡丝馄饨面摆在桌上,黄澄澄的,颇有些壮观。
江玦把姜片仔仔细细地挑出来,尝一口面,食不知味。随后挑起一筷鸡丝,搁去繆妙碗里,繆妙头也不抬地吃着。
夜宵用完了,裴允就近找了家客栈订房。这几日,逍遥县又是秋收庙会,又是游神祭祀的,往来客人太多,晚了只能订到三间房。
李灵溪和繆妙走进同一间,气氛不如想象中凝固,繆妙的话反而多了起来。
她把两个木雕的神像都递给沈烟烟,嗫嚅道:“烟烟,这是你的,还有这个是师兄的,你一并收了罢?”
李灵溪不明所以:“江玦的给我做什么?”
繆妙不说话,在这瞬间沉默里,李灵溪确认了自己前几日的猜测。她时刻谨记谋夺金乌的计划,却不想误伤繆妙。
愧疚感在烟罗圣女这里是完全多余的情绪,她一张芙蓉桃花面,一颗豺狼虎豹心,骗得江玦情动,也骗得繆妙黯然神伤。
想不到为了劫一个金乌,还得扮演知心姐姐。李灵溪在心里抱怨,表面却温柔良善,对繆妙尤其贴心。
熄灯后,李灵溪在罗汉榻上,对着床帘里的繆妙轻唤了声。
繆妙问:“怎么了?”
李灵溪纠结一下,迂回道:“没怎么,就是想说,阿妙实在令人羡慕。不论江玦日后娶谁做妻子,甚至可能娶妻又和离,再娶再和离……你都是她唯一的师妹,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
繆妙感受到沈烟烟话里的善意,心间淌过一丝暖流,但又想笑。师兄怎可能会娶妻和离,再娶妻再和离呢?沈烟烟说了好大一个笑话。
“我为何要永远陪在师兄身边?”清脆少女音从床帐里传出,透着隐隐傲气,“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桥。太平无事的时候,他大可不必管我,我也不会去管他。我相信,倘若路上下雨,或是桥走塌了,我和师兄一定会去到对方身边,这就够了。”
李灵溪本想安慰繆妙。繆妙会一直陪着江玦,江玦也会随时站在繆妙身边。沈烟烟这个人,只是他们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听完繆妙这段话,李灵溪心绪越发复杂。繆妙豁达明朗,李灵溪却暗夜行走,思的想的全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桥。
如果他路上的雨是我布的,脚下的桥是我拆的,那该怎么办呢。
—
繆妙睡下后,李灵溪望着窗外出神。过不久,她掀窗跳下楼,往灯火通明的主街上走。
街上行人夜不归宿,庙会依旧热闹。走到适才江玦买线团的小摊,李灵溪驻足沉思良久。
魔修游走于四方,不像仙门弟子有固定的居所。在外遇到魔修不是奇事,但那位戴幕篱的女子魔气浅淡,见了被杨卓欺负的陌生人还会出手相助。这般行事作风,实在太不像魔修。
李灵溪踱到河边,遇见杨卓的地方。这里地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是江玦狠踹了那一脚,杨卓呕出来的血。
那人为什么要在暗处帮她?若她是烟罗魔修,认得圣女李灵溪的脸,应当上来邀功才对。若她已经投了路平原麾下,就更不可能帮李灵溪了。
可从未听过魔道散修有除恶扬善的习惯,李灵溪万分不解。
沉思中渐走渐远,李灵溪远离夜游的人群,进到一条巷子里。就在她觉得查探无果,要返身回客栈时,巷子深处忽然有几声尖锐的哭叫声传来。
李灵溪不假思索地往哭声寻去,脚步轻快如同猫行。
今夜万里无云,皎洁的月光照在地上,不用点灯也能把人和事看得清清楚楚。
李灵溪拐过最后一个墙角,眼瞳猛地一缩,转瞬间,银蝶弦已扑飞过去,丝滑地绞断一个男人的脖颈。
头颅在地上滚远,带出一道鲜红的血迹。血液喷成了一股血柱,向墙体四溅,场面十分血腥。
角落里,衣衫不整的少女正浑身发抖。
李灵溪把自己的外衣脱了,随手扔到她身上。换作平时,做到这一步李灵溪就会离开了。但联想起逍遥县的几件怪事,李灵溪心有疑惑,想多问几句话。
那少女披上外衣,对着李灵溪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仙子救我!”
仙子?
“我哪里像仙子?”
少女抬头回话,声泪俱下:“仙子仁慈侠义,绞杀恶贼于瞬时,这般高的修为和境界,定是仙门高徒才有的。”
李灵溪乐道:“我还真不是。”
少女略微惊愕,李灵溪问她:“你是逍遥县人么。”
她摇了摇头,哽咽道:“我是西州人,姓苏,家中排行第二。六日前,我与母亲去城郊赏秋,突然一伙山匪出现,把我给劫走了。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绑在马车上,那些山匪说,说要把我和同车的女孩都带去庭州做军妓!”
李灵溪不禁鄙夷,苏二接着说:“可还没到庭州,我就,就被人偷偷拖下马车,带到这里来……”
话说不完,苏二崩溃地大哭起来。
大虞原有军妓制,江承宇上位后废除了,但边关守军还在偷偷蓄妓。要说军妓最少的时候,还得追溯到二十余年前,广陵双星统领虞军时。现在江武登基,底下官兵又开始猖狂起来,甚至连良家子都敢掳掠。
李灵溪丢给苏二一枚手帕,蹲下来询问:“哭没用,你得说清楚主谋是谁,其他女孩被关在哪里,我好去为你报仇。”
眼前这位“仙子”虽做着好事,言语间却无一点体贴人的意思。不知为何,苏二总感觉她周身散出冷冷朔风,像一块冒寒气的冰。
听了那句有催促意味的问话,苏二赶紧止住哭泣:“主谋……主谋是谁我也不知道,其他姑娘被关在城外东南面的军营里。”
李灵溪起身要走,苏二爬过来抱住她的大腿,“仙子,我在这里无亲无故,不知怎么回西州去。”
江玦繆妙就是西州人,可他们最近也没有要回家的打算。
李灵溪想了想,盘算着现在离天亮还有多久,够不够时间去军营来回一趟,最后妥协说:“罢,我先带你回客栈,与我同宿一间的是西州来的仙子,你切记,别出声打扰她休息。”
一听西州仙子四个字,苏二哭得通红的眼睛亮了,带着些期许小心问:“是云水门的仙子吗?”
李灵溪转身说:“别问。”
苏二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多问,跟在李灵溪身后走着。
把苏二悄无声息送回客栈房间后,李灵溪再次跳窗离开,直往城东南奔去。
苏二惴惴不安地在榻上坐着,借月光打量周围一圈,视线忽地一定,看见一根白金绣云纹的发带放在桌上。
真是云水仙子!
苏二的心顿时砰砰狂跳,高兴得险些叫出声来。若床上睡的人是云水仙子,那有没有可能……与她同行的人是玉骨仙君呢?
倘若江仙君也在就好了,自从五年前分别,她就再也没能见上江仙君一面。苏二回想着少年江玦的模样,脸上悄悄浮起红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