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满院花香,月下花影摇曳。
裴清川出了角门,往书房的方向走。
脑海中浮现方才的情形。
闻昭似乎是有些惊讶与他的问话,怔愣过后,她说:“他要春闱,最是耽搁不得的。”
她说的理所应当的,听到他耳中,终归是有些不舒服。
的确,如林词安这般的清贫举子,如今是该将春闱放在首位的,只是如今他心有些偏向闻昭,自然觉着不该让她独来京城。
他眉间凝着,同时心里却莫名的有些松了口气,还好是闻昭一人,幸好林词安没有真的陪她来。
书房外,孟序秋负手而立,在廊檐下站着。
听得脚步声渐近,他敛了面上情绪,转身行礼:“小侯爷。”
裴清川颔首,示意他随自己进屋,二人坐稳,他斟好茶推了过去,问:“漏夜赶来,可是事情有了眉目?”
孟序秋点头,正了正色,道:“昨日我派出去的人来信,说那帮刺杀您的人马,与镇国公有关。”
镇国公。
思忖片刻,裴清川掀起眼皮:“确定无疑?”
“确实是他们。”孟序秋顿了顿,补充说,“这回派出去的,还有两人是我父亲的人。”
闻言,裴清川点头,“既有孟伯父的人在,那应该是了。”
孟父,孟盛清,是老侯爷的至交,亦是他的左膀右臂,待裴清川也算亲厚。
也是在前几年随兄长平叛时,为救兄长险些丧了命,之后就落了病,不良于行,长期深居简出。
一直以来裴清川对他多有敬重。
孟盛清如今虽不参与朝政,手底下仍有些精明能干的人,此番有他的人在,总归是错不了太多。
屋里静了片刻。
孟序秋看他脸色,斟酌着开口:“可要派人盯着那边?”
镇国公一党要刺杀自己,无非还是因为新帝推行新政。
本朝冗官已成患,镇国公作为三朝老臣,背后势力盘根错节,门生遍布朝野上下,加之其府儿女多与各地藩王多有姻亲,要想顺利推行,须得先将他这棵毒瘤摘除。
而如今的官家登基不过一年,且他非先帝嫡子,临危受命被立为太子,而今仍惦记着他皇位的藩王不在少数。
镇国公是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怀王的外祖父,在先前的夺嫡之争中,没少为他打算。
怀王一党落败,他自然是对新帝恨之入骨。
而裴清川作为新帝的肱骨之臣,免不了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正是新政推行的关键时期,若他要杀自己,也合乎理。
思及此,裴清川摇头,沉声道:“不必,免得打草惊蛇。”
最好,能乘此机会,抓住了镇国公拥趸的罪行。
夜已深,交代完事,孟序秋便起身要离开。
他行礼告别,行了两步,又停下,说:“父亲近日多有念着小侯爷,您若得空,可来府里看看他老人家。”
裴清川起身送别他,闻言应声:“过几日旬休,我来孟府拜访伯父。”
“父亲定会很欣喜。”孟序秋面上带了笑意。
裴清川一直将他送到府外。
*
那厢,闻昭回了屋,便急着去灯下看信。
林词安在信中说,许慈只是受伤,并未伤及性命,而许平安夫妇得知她跑了之后,装模作样的寻了几日,回头便向外界说闻昭是跟着人跑了。
气的舒妈妈去骂他们,许平安那黑心肝的竟将舒妈妈打了。
这黑心肝的如今真是将他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摆在外头了,竟给她身上泼脏水。
看到此处,闻昭气的恨不得将许平安杀了!
林词安又说,如今闻家的铺子如今是彻底的被许平安接手了,碍于县太爷的势力,便是有些反对的,也不敢出声,且云安县遭了洪水,闻家的生意也受牵连,许平安为得到其他铺子的契书,这几日又开始暗中寻她。
此外,他又言,林家祖上来寻过他们,说是祖父病重,或许他早日来京也说不定。
薄薄一张纸,唯有这句话是让她心有慰藉。
林词安父亲老家在京城,只是当年林父年少顽劣,不肯读书,偏爱去做商人。
林家因此多有争吵,他少年心性一气之下便离了家,后来辗转到云安县,再遇到舒妈妈,定居云安县之后,便经年不曾回过老家。
如今林家祖父病危,既去了信,八成是要回来看看的。
信尾又说,舒妈妈寻到一些与侯府通过的书信,若之后来京,会一同带来。
看完之后,闻昭将信折起来放好。
有朝一日,她定然要回去报仇!
……
翌日午后,闻昭在研墨,思量着给林词安写回信。
梅香推门进来:“姑娘,袁家四姑娘派了女使过来,说是有要事要同您说。”
闻昭搁下笔,起身让人进来。
女使进来还提着食盒,见了人忙道:“姑娘,这是我家四姑娘今日做的樱桃酥,她让奴托句话,问您明日可有空,她接您去袁府。”
闻昭差女使将东西接下置在桌上。
“你家姑娘可有说为何叫我去?”
女使摇头:“姑娘不曾说过。”
那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闻昭想了想,左右如今她一个人待着,跟袁令仪待一块儿还能说说话,便应下了。
傍晚将此事给裴清川说了,他倒也没什么异议。
用罢晚膳后,他也没急着去处理庶务,反倒是喊闻昭过来,“陪我去外面走走。”
正巧她也想消消食,便应下了。
女使小厮落后几步跟着他们。
侯府有处园子修的极妙,栽种了许多花卉,仔细去瞧,四方正好映衬了四季,且从外头引了活水进来,在园子中间蓄了个一片池塘。
池里头栽了许多荷花,有金鱼在里头游过。
两人坐在池边栏杆旁,闻昭数着金鱼,忽听身侧人问她:“信里说了什么,可有什么要事?”
她坐直身子,思量许久都未开口。
有关云安县的一切,她都很少向他提起,裴清川也极有分寸,从未开口问过。
闻昭一直都觉着,他待自己好,是出于责任,自然不敢多给添麻烦。
这突然的一问,倒有点不知如何回答了。
见她垂着眸子,面上有些纠结,裴清川目光微黯,半晌才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只管开口。”
见他不再问,闻昭舒了一口气。
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这等腌臜事,她不好意思向他开口。
且看了林词安的信,来京的缘由和临别前舒妈妈的那句“只是寻求个庇佑”,昨夜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连带着今日都有些恹恹。
当下又听裴清川这般认真的许诺,闻昭鼻子微酸,侧过脸看向池塘,不好让他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这般一搅和,两人都没心思在转了,没坐一会儿,便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寸识见他面色不虞,提议道:“郎君,可要属下去云安县看看。”
许久,裴清川说不必。
她不说自然有她的考量,他等着就是了,总有一日,她会愿意开口告诉自己的。
……
第二日,闻昭起来时,外面黑沉沉的,是个阴天。
换了件厚一些的衣裳,这才去了前堂。
她过去时,裴清川手里拿着一杆红缨枪,在廊外和侍卫对练。
他一身劲装,腰间玉带束着,更显得人宽肩窄腰,青年面容冷俊,手下动作干净利落,红缨枪在他手中宛若游龙一般。
如斯君子,正衬了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闻昭不曾见过这般帅气的打法,此前几回,都被他护的好好的,到底是没能瞧见他的剑法如何,更不知他枪耍的又如何。
而今得见,一时便不再挪动脚步,站在廊下安静的看他打完。
等的时间也不久,约摸半柱香的功夫,裴清川挑飞侍卫的枪,三个侍卫被他打的连连退后,这就歇了。
他将自己的红缨枪丢给寸识,大步向闻昭而来。
他身上一贯是带着清香的,今晨这般活动后还带着些热气,甫一靠近,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
他站在阶下未上来,两人才勉强能对视。
裴清川解着小臂的护腕,站定在阶前,微微垂眼,看向她:“这么早就要去找四娘?”
他与侍卫打了许久,并不能很快就缓过来,两人离得又不远,闻昭能清楚的瞧见,如今他的胸膛仍是起起伏伏的,说话间甚至连呼吸都不及平日那般稳。
直直撞上他的视线,闻昭视线里看到他的鬓边滚落一滴汗。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了出去,捏着帕子贴在他的颊上。
下一瞬,腕上骤然一紧,热气从二人接触的皮肤处升起,似乎是将裴清川手掌的热气传到自己的肌肤上来了。
闻昭微怔,一时眸子睁的圆圆的,须臾反应过来,挣了挣,但没挣开。
她手中没了力气,帕子从指尖飞脱,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裴清川似乎才回神,忙错开视线,猛地松开她的腕子,将手负在身后。
掌心似乎还残存着小娘子的温热和滑腻,他不大自在地蜷了蜷指尖。
一个附身,先一步将帕子捡起来,随后捧着手上,送到她面前。
看着闻昭双颊似染上霞光,裴清川喉间轻滚,向后退了一步,看向一旁:“我去更衣,你自去用朝食。”
闻昭取回帕子,福了一礼,等罩在她身上的身影不见了,她摸了摸自己烧的厉害的耳尖,向前堂去。
她怎么方才就没管住自己的手呢!
裴清川再次到前堂时,闻昭正和梅香低声说着话。
他掀开帘子,径自进去坐在她对面,见桌上一应吃食未动,微愣,问她:“怎么不先吃?”
闻昭坐正身子,见他如今已换了套衣裳,温声说:“等你来了也不迟。”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恭维和不耐,裴清川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丝丝笑意:“下回我再快些,吃吧。”
闻昭点点头。
才吃不久,外头进来一小厮,说是袁四娘派人来接闻姑娘。
闻昭看看裴清川。
后者慢条斯理的搁下箸,抬眸说:“正好我要去营地,顺路送你过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