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京城已经很热闹了,货郎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马车里,闻昭靠着车壁听外面马蹄声哒哒,正在出神。
经过一个铺子,飘来一阵桂花香。
她忽地想起自己在云安县的家里,父亲也曾为她栽了一棵桂花树,每每到秋天,满院桂花香。
那时她还小,父亲会将他架在肩头采桂花,等花洗晾干净了,娘亲就会将它做成桂花糕,一口下去,软糯香甜,唇齿留香。
那都是很远很远的记忆了,她也有好些年不曾吃过桂花糕了。
……
不消片刻,便到了袁府。
马车停下,闻昭掀起车帘出来,裴清川伸手将她扶了下来。
他环顾了一圈,低声对她道:“我将寸降留给你,在外面务必小心。”
闻言,闻昭也警觉了,清澈的双眸如小鹿一样也学着他向四周看了看。
裴清川看她发顶的嵌珠桂花银簪轻摇,小娘子似警惕的小兔子一般,不免失笑,一个没忍住,就出了声。
二人离得近,这声闷笑实在是清晰,闻昭微顿,扬起小脸,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他。
裴清川侧过脸,轻咳一声。
连忙将手里提了一路的东西往她面前一亮,找补一般,温声说:“我记得祁州一带以桂花出名,你平日里也喜欢,方才正好经过陈家铺子,他家的广寒糕做的最好,便替你买了一份。”
鼻前桂花香浓郁,闻昭才在马车上打算回去时买一些,没想到他却已经买好了。
她看看桂花糕,又抬头看看俊郎高大的小侯爷,一时竟有些语塞。
见她神色有些复杂,裴清川还当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犹豫着放下胳膊,试探着问:“你不喜欢吗?”
他又想,的确人是很奇怪的,喜欢某物,不一定就喜欢吃,同一种东西换种样式做,也有可能就不喜欢,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喜欢就不吃,回头给你买其他的。”他说着,就要将东西递给寸识。
闻昭连忙说没有,“我很喜欢,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裴清川这般心细,还待自己这般好。
“喜欢就好。”裴清川将东西递给梅香,看了眼袁家的大门,折身从侍卫手里接过马的缰绳,侧首说,“我去忙了,你也去吧,我瞧四娘已经出来接应你来了。”
说完,他翻身上马便离开了。
闻昭转身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听见袁令仪说话声渐近,才收回目光。
袁令仪提裙跑过来,亲亲热热的挽上她的胳膊:“好姐姐,你可来了,我在门外等你许久了。”
闻昭晃晃脑袋,驱散脑海里的万千思绪。
“我来迟了,我的错。”
袁令仪拉着她往府里走,“跟你说笑的,我也才出来,见表哥在,没敢过来,看他快走了才来。”
两人说着话,不久便到了袁令仪的屋里。
她将闻昭摁着坐在椅子上,看看外面,才关紧门跑过来。
闻昭看的一头雾水:“这么小心,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袁令仪背靠着门,没回话,倒是脸红了。
她重重吐了几口气,才拉着闻昭往她榻边去,而后坐在榻边,费劲的从被子下翻出来一大堆东西。
她指了指摊在榻上的喜庆的帕子、枕巾、绣鞋之类的东西,坐在榻边,叹了口气:“如你所见,这是我绣的,我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这些个东西都得我自个儿去绣。但有几个图案怎么着都不对,昨日我琢磨了许久,手都戳破了几个洞,还没成,这才想着叫你过来指点指点我。”
竟是因为这事,四娘小自己一岁,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闻昭并没有太惊讶。
她携起袁令仪的手,笑着说:“谈不上指点,我且看看,若我做的不好,还得请个好的绣娘来。”
袁令仪连忙捡起个帕子给她看。
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将鸳鸯绣的胖了些,闻昭接过来:“我且给你改改。”
“那就好。”
袁令仪带着她坐在窗边,见闻昭手底下开始忙,她也没闲着,重新取个了新的绣。
再次抬头时,已近中午。
女使提了午膳过来,两人搁下手里的活,净手准备吃饭。
袁家的厨房做的菜很合闻昭的胃口,她吃的认真,但袁令仪显然是不怎么想吃。
她支着腮,看着闻昭用膳,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用了个膳的时间,闻昭便知道了袁令仪的未婚夫是何许人也,家世如何,家里几口人等一应事。
下午袁令仪又缠着她没能离开,闻昭索性陪她坐着。
后来见她闲着,袁令仪还差女使拿了布匹来,让闻昭挑一块喜欢的,她眨眨眼,看着闻昭腰间的荷包,得寸进尺:“我也想要昭昭姐姐绣的荷包。”
又不是什么大事,闻昭乐的愿意,自然是一口允下。
问清她喜欢什么之后,闻昭便绣了个牡丹在上面,她手底下动作快,结束时,袁令仪还愁着她的鸳鸯。
到了傍晚,闻昭便要回侯府去。
袁令仪欲留她用晚膳,闻昭却拒了,她只好送人到门外,末了还非将那匹布塞到马车上,美其名曰:“姐姐若是得空了,可以多绣几个荷包,我也好带出去炫耀。”
闻昭推辞不得,只得顺她意。
回到侯府,与裴清川也是个前后脚的功夫。
闻昭换了身衣服去前堂用晚膳。
趁着女使布菜的时间,闻昭便问他自己该去何处寄信:“一则是报个平安,二来我也有些事还得交代了舒妈妈,免得他们都来京城给耽搁了。”
裴清川方净完手,拿着巾帕半晌没了动作,重复道:“来京城?”
闻昭大致提了几句林家的事,“反正都是些他们家的旧事,不过词安哥哥提前来京也挺好,也好安心准备春闱。”
裴清川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不多时,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顿时屋里暗了许多,女使拿着火折子去点灯。
雨势迅猛,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瞬间溅起尘土味。
裴清川起身关了窗,又吩咐人将门关小一些,听着外面风雨声,坐在闻昭对面用膳。
不多时,见她吃好了,他也搁下箸,问道:“过几日就是端午,我也休沐,届时金明池边有竞龙舟,往年我是和四娘他们一起,今岁,你我是独去一船舫,还是仍旧和他们一起?”
云安县倒是有几条河,却从没有过竞龙舟,听闻京城每年的端午节,金明池中满是小船,画舫。
岸边皆是官眷贵妇的亭子,更有甚者,会有宫里的官家娘娘来一同泛舟庆贺。
闻昭自然也是想去看看这等盛况。
那日定然全是人,小侯爷如此身份,虽说二人有婚事,可到底是不好众目睽睽之下,二人独自在一起。
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她且得好好思量思量再做打算。
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还是同四娘他们一起吧。”
“也好。”
屋外雨下的愈急,横空劈下一道闪电。
闻昭不妨正对上半掩的门,白光似乎炸在眼前,她心下一惊,紧紧的闭起眼,身子往后躲,袖子带翻了一盏茶,茶盏连着茶托都摔落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紧接着身子被人一把揽过去,眼睛上覆上一只手,随之而来的雷声轰隆,一时间闻昭的心跳快像是要跳出胸口来。
“将门关紧了。”裴清川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甚至能感觉他说话时微微震动的胸腔。
他声音沉稳,说话徐徐而来,闻昭顿时心里就安心了几分。
打雨夜刺伤许慈之后,她就开始害怕极了电闪雷鸣的时分,适才也是这样,这才不慎打翻茶水。
她平复了几息,察觉到他当下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又意识自己依偎在他怀里头,没来由心慌了下。
随后推开他,站起身来:“对不住,是我失态了。”
裴清川垂眼看着突然空了的双手和怀抱,抬眸看了眼她有些苍白的小脸,站起身将她扶着坐在椅子上。
“这又不碍事,你道哪门子歉。”
他没离开,反倒是双手撑在圈椅两侧扶手上,将她困在自己与圈椅之间,眸子沉沉的看着她。
外面电闪雷鸣,几缕风漏进来,吹的烛火轻摇。
昏黄的烛光在他面上,半明半暗。
闻昭往后靠了靠,试图离他稍远些,不知怎的,这动作就忽地刺了裴清川一下。
他撑着圈椅的手微紧,看着她,低声发问。
“我一直想问你,你我既为未婚夫妇,为何你总是对我躲躲闪闪的,待我也这么的……”他停顿片刻,似乎在思考措辞,“这么得生分?”
这话说的没道理,什么叫躲躲闪闪,分明是出于礼节,她有礼还不合适了?
闻昭抬头欲辩,不期然撞进他的一双疑惑不解的眼里,满腔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又不是什么三岁稚儿,也非草木无心,怎么会感受不到他对自己的好。
但她同时也清楚,他们之间有着天堑的差距,且说到底那婚事也是两家默契不认的了。
她如今这样,已经是欺他不知情了,又怎么敢奢望太多。
思及此,她别开眼,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到底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见她垂着脑袋又不说话了,裴清川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他忍了又忍,看着闻昭被又一道闪电吓的苍白了一些的脸,还是没忍住问出口:“是不是后悔了?”
“可是因为那与你长大的林词安?”
这又干林词安什么事?
闻昭不知道他怎么想到这里的。
“这与他有何干系?”
闻昭坐的愈加的靠后,满脸的害怕掺着几分不解。
裴清川忽然有些泄气,往后退开,又一把攥住她的腕子带着她往里面走:“算了。”
闻昭被她拽的踉跄了几步,懵懵地问:“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一副不欲与她多言的模样:“往里面些,你不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