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握住衡语嫣冰凉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颊,神色哀伤悲痛,满是悔恨与苦涩。
叶乾烦透了他这副模样,厉声怒骂:“叶朝,你如今的深情模样又是演给谁看?!你以为当年,是谁杀了语嫣?!语嫣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究竟是谁害得?!”
话音坠地,震得叶朝的胸腔久久发闷,面颊也似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抽得他生疼。
他眷恋地看着衡语嫣,许久才不舍地移开目光,站起身面朝众人。
起身后,他的神色已不复方才的哀痛凄然,神情冷而硬,望着叶乾的目光锋利凛冽,语声异常冰寒:“当年,你离间我和语嫣,欺我语嫣有常临穷尽毕生铸造出的缠心剑,以及衡语冰从剑宗带出的可使人修为突飞猛进的秘法,致使我与语嫣有了嫌隙,争执不断,导致我害死语嫣,再也无法挽回。这一切悲剧的源头,皆是因你而起。”
闻言,叶乾蓦地嗤笑一声:“时至今日,你竟还以为我在骗你。语嫣的哥哥是谁,你不知晓?剑宗叛逃弟子衡语冰,他叛出剑宗,狼狈逃遁,你说他能去找谁?自然是寻找这世上唯一的妹妹以及自己的亲生骨肉。更何况,当年,我在暗中亲眼所见衡语冰死前将一样东西交给了语嫣,依着形状,极有可能便是传言中常临所铸之器——缠心剑。至于秘法传言,也多半相差无几。剑宗当年寻人的阵仗你也知道,二十多名弟子,甚至还随有两名长老,彻夜搜寻,倘若当真只是一个寻常的叛逃弟子,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至于语嫣为何不愿给你,”叶乾的目光微微向后瞥去,冷笑道,“自然是语嫣认为你不配,要给更合适的人。”
“再者,不论我所言是真是假,都不会改变你的所作所为,不是吗?你那时久困于八阶,无论什么方法都会去尝试,况且衡语冰的事情闹得那样大,青螺山又有几人不知,你早已疑心语嫣与其暗中见面,语嫣却对你三缄其口,你们之间早有隔阂,疑心的种子埋下,爆发也只是迟早之事。我不过是推波助澜,告诉你更确切的事实。”
“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叶乾的语气渐渐悲愤,目光更似是要将其千刀万剐,“你竟然害死了语嫣!”
“原本你们争吵冷战,我只会高兴,只因长久如此,你们必定分离,我尚有机会与语嫣在一起,可你……你害死了她!是你杀了她!”
“那日我亲眼所见,你和语嫣在林中起了争执,用力将她推到了树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心中愤怒,意欲给你一个教训,便追你而去。可谁曾想,那一推,竟将她推向了死亡……”叶乾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夹杂悔意与痛苦,“……当年,我以为你坠入深崖必死无疑,可等我回来找到她时,却只余一具冰冷的身体,原来那树干上竟有突刺,刺穿了语嫣的后心……倘若我不去追你,那该多好,我一定能救回语嫣……”
叶朝冷硬的神情在叶乾的话语中渐渐裂开,悔恨痛苦再次布满他的面旁,他回首望向仿佛只在沉睡的衡语嫣,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浮木,使得渐渐扭曲的面孔慢慢平静。
他的语声已然十分疲累:“我如今不愿再与你争论什么,我当年鬼迷心窍,铸成大错,致使语嫣丧命。这些年,你把持定山阁,残害多少同门,害得如今的定山阁分崩离析,你对得起养育我们长大的老阁主吗?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清理门户,再在九泉之下向老阁主请罪。”
叶乾听罢连连冷笑:“你少装腔作势,倘若论起罪孽,这么多年,你所作之恶还少?这冰棺内维持人体鲜活的血气,需得女子的血不间断来供养,这些年,你又杀了多少女子?一个双手沾满无辜鲜血的人,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清理门户?”
扶玉等人闻言俱是惊异,原来抓她们取血竟是如此用处。
叶朝闻言并不否认,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的罪孽我自会偿还,但在那之前,我与你的恩怨是非必须做个了结!”
话音落地,便见叶朝骤然出手,双手紧握成拳,一如之前姿势,猛朝叶乾攻去。
叶乾自知不是清醒状态下叶朝的对手,本不欲与其正面交锋,可叶朝的攻势来得迅疾猛烈,在这山洞之中根本避无可避。他勉强接下几招,便觉双臂酸痛麻痹,不多时,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叶乾正欲呼喊李厚忍前来帮忙,可回头一看,李厚忍早已不见踪影,不由得在心底怒骂起来。
就在他的分神时刻,叶朝趁机当胸一拳,打得他瞬间倒飞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墙上这才停下。
叶乾“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只觉五脏六腑俱是一震,仿佛要裂开来般剧痛无比,一时间竟是难以爬起。眼见叶朝抬脚朝他走来,手掌再次握成拳,显然这一次,他必定会殒命于叶朝掌下。
叶乾既愤怒又屈辱,而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不由嘶声喝道:“衡琅!你的仇人就在这里,你还愣着做什么!”
他死死盯着叶朝,果然见他脚步一顿,身体倾向衡琅所在的地方,平静地道:“待我杀了他,便由你来替语嫣报仇。”
衡琅闻言全身一震,刹那无言。
叶朝大步走向叶乾,望着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最后发出了一声叹息:“当年我苦于八阶,始终不得突破,可疯傻之后,一心一意护着语嫣,反倒自行突破,进步飞快。只求其一,便得之一。你向来杂念过多,这些年修为也毫无长进,当年你便不是我的对手,遑论如今。倘若现在你能真心悔过,我便给你一个全尸。”
叶乾冷哼一声,狠狠朝他啐了一口,道:“我有什么好悔过的!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事便是让你见到了语嫣,以及方才没有一剑杀了你!当初分明是我先遇到的语嫣,可你却夺走了她!从小到大,你抢走什么我都忍下来了,可在你抢走语嫣的那日起,我便时时刻刻盼着你死,你死了,我方能畅快。叶朝,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
叶朝闭上双眼,听着耳畔不断传来的咒骂声,心底无限悲叹,他与这个弟弟虽然自小不亲近,可如何落到今日似仇人一般的境地。
长长的一声叹息后,他睁开眼,眼底已是平静如古井,无波无澜。叶朝掌心蓄力,不再犹豫,瞧准了叶乾心口,一掌击出!
扶玉等人在旁观看,正以为叶乾就此毙命于叶朝掌下,却骤见一道黑影疾如闪电,顷刻便至,同样是一掌拍向叶朝后心,那手掌看上去并不多么用力,却莫名让人觉得心悸。
众人看得分明,倘若叶朝仍照原来击向叶乾,那么在他击毙叶乾的瞬间,自己也便会被黑影击中,不死也是重伤。
叶朝显然亦有所觉,原本并未放在心上,但渐渐竟觉阴寒无比,绝非寻常掌力,他当机立断,硬生生转过身体,逆转攻势,正面相迎。可那黑影却诡异地收回手掌,闪避开来,伸手一把抓住叶乾衣襟,飘忽间已至洞口。
扶玉几人定睛一看那黑影,不由惊骇至极。
那黑影竟是孟璋!
只见李厚忍站在一旁,笑盈盈地对叶乾道:“叶阁主,总算是赶上了。”
叶乾喘息未定,并未搭腔。
孟璋将叶乾交给李厚忍,随手递给他一颗丹药,旋即转头看向扶玉四人,意味不明地打量了紫定珠片刻,这才阴测测地开口:“真是好久不见,上次绥原城没能除掉你们,这次,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们了。”
季言洲闻声便知来人是谁,他想起上次扶玉被他刺伤之事,不由一声冷笑:“口气真是不小,今日谁死谁活尚还不一定呢。”
孟璋阴笑一声,又道:“我知你们有宝物在手,不惧攻击,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事,今日,便要你们开开眼界,是如何败在我手里的。”
话音落地,他抬手一扬,便有一张手臂粗细的卷轴自袖口飞出,悬在半空,哗然展开。只见画卷之上火焰腾腾,焰光张扬,隐隐约约似有人影在上浮动,挣扎嘶吼,神情各异。
晃眼间,那画卷倏地变大数倍,极快飞上前来,连同着紫定珠的光幕也一齐包裹,而画上隐约浮动的憧憧人影也猛地变大,张牙舞爪地围在众人四周。
众人尚在惊骇,骤然见四周陷入一片黑暗,稠如浓墨,伸手不见五指。
画卷裹住众人后迅速回卷成轴,片刻后又微一抖落,原本与扶玉四人一同消失的程不离、衡琅、楚秋三人再次凭空出现。
孟璋一挥手臂,卷轴旋即飞回袖中。他看也未看洞中之人,只分别扔给了李厚忍和叶乾一鞭一刀,并且道:“剩下的人便交给你们了,于我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人,随你们如何处置。”语毕,转身离开山洞。
李厚忍阴邪的目光落在程不离和楚秋身上,艳红的嘴唇勾起弧度:“这到底,你们还是落我手中了。”
“叶阁主,你的仇人还是交给你,顺便,我的仆人也借你一用。”李厚忍手腕一翻,也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短笛,贴近下唇,短笛瞬间传出尖锐急促的声音,他笑了一声,“剩下这三人,便交给我,我要好好地与他们玩上一玩。”
随着笛声流泻而出,李厚忍身后快速闪出一个人影,不辨面目,上身赤裸,浑身漆黑,正是此前几人曾见过的毒傀儡。
李厚忍一指叶朝,口中喝了一声“去”,便见毒傀儡身影一闪,直向叶朝攻去。叶乾见状哼了一声,握刀加入了两人的混战中。
然而几回合下来,即便是一对二,叶朝也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李厚忍却似是并不担心毒傀儡与叶乾会落败,他只是瞧着衡琅,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道:“我的幻音人偶对你似乎不起作用,不过无妨,我还有许多有趣的法子与你们消磨时间,只盼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衡琅面色有些苍白,但他紧紧握着程不离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后,警惕地盯着李厚忍的一举一动。
程不离低头瞧着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不由得莞尔,一时间竟觉什么也不怕了,仿佛只要他们二人在一起,便能抵御这世上一切艰难苦厄。程不离暗下决心,不论如何,他们一定要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再走出青螺山,去踏遍元洲壮阔瑰丽的万里山河。
她小声地让旁边的楚秋离自己再近一些,随后悄悄从娘亲留给自己的指环中取出一柄精美的流云纸伞,伞柄与伞尖均镶嵌了雪白的道生石。程不离微微催动,纸伞便霍然撑开,脱手飞起,流转丝丝缕缕银白光华,在三人头顶上方轻轻旋转,隐隐约约间似垂下了一层层纱幕。
李厚忍见此轻“咦”了一声,扬手便甩起长鞭,“叭”地打在伞面上,然而下一刻,长鞭便被反弹回来,“啪”一声摔在了墙面上。
流云纸伞旋转依旧,伞面光洁华美,不曾有一丝损毁。
李厚忍却仍不放弃,不断尝试着从不同角度一次次鞭笞过去,然而每次皆是反弹而回。
程不离有些骄傲地抬起下巴,轻哼一声:“凭你们绝无可能破得了这把伞。”
此伞乃是绥原城当年请百里氏族人亲手打造而成,即便是九阶强者的攻击,也能抵挡上几个时辰。更特别的是,因为伞上嵌有道生石,所以只需一点灵气,便能自行流转不息。
李厚忍端详着纸伞,须臾赞叹一句:“不错,我倒是缺这么一件。”言语间竟似是已将此伞视为囊中之物。
程不离闻言怒道:“无耻小人,你抢得走吗!”
李厚忍气定神闲,眼底满是笑意,看去丝毫也不担心。
他慢腾腾收回长鞭,左手拇指似是无意地在中指与食指上轻轻摩擦,忽然“啪”地打了个响声,同时轻启红唇:“杀。”
程不离和衡琅皆是不明所以,可还未等二人明白,便听极近的距离里,有长剑“仓啷”一声铮然出鞘,剑光雪白刺目,还有彻骨的寒意阵阵袭来。
二人刚转过头来,便见楚秋神情木然,目光死寂,手中赫然握着雪霁,一剑刺向了衡琅,同时喉间微动,张口便向程不离喷出一口鲜血。
衡琅虽反应过来,避开几分,但到底距离过近,仍是被刺穿了左腹。冷剑穿过血肉,阵阵寒气侵体,使他不自禁地打着冷战。
程不离惊愕地看向仍保持着持剑姿势的楚秋,骇然出声:“楚姑娘,你做什么?!”
她一把推开楚秋,来不及擦拭脸上的血迹,惊慌地查看起衡琅的伤势。
程不离这一下用足了力气,楚秋被推得倒退了几步,而她手中还紧握着雪霁剑柄,这一退连着长剑也被抽出,衡琅被刺之处顿时血流如注。
“衡琅,衡琅,你怎么样?疼不疼……”程不离语声惊惶,不自觉地带着哭腔。她下意识去按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又慌慌张张地取出丹药给衡琅服下。
衡琅见她泣声不止,知她自小生活在绥原城繁华安逸的世界里,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于是连忙安抚:“我没事,不疼的,真的不疼。”又见她满脸血污,忍不住抬起袖子一点点擦拭干净。
“哈哈哈哈哈哈!”李厚忍在一旁抚掌大笑,“你们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结局吧,我当初在她体内顺手种下傀儡虫,也只是觉得有趣,没想到真的有用得上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