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甚尔心情如天气,彻底大好。他拎着购物袋,往回别墅的路上走。
绿眸扫了眼购物袋里的东西,鹅肝、黑松露、车厘子、山竹等,全部都是本地高端山地超市买来的。
现在,小少爷完全暴露挑食的本来面目了,不怎么吃自己做的饭,点明要采买这些最新鲜的食材,预订了高级厨师来做饭。
真是个难养的小少爷,以后自己得多赚钱了,甚尔纵容地想。
现在的甚尔,算是事业、感情双丰收。干黑活上,他不再是单打独斗,有了个暂时的中介人。
而感情上,甚尔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晚。
昨晚动作得太厉害,很快,樱流眼睛雾蒙蒙起来,泛着清亮的水光。甚尔一度以为小少爷是在哭,定睛一看,是冷冷淡淡的波光,像是黑夜湖面的淡薄倒影,眼角盈满的是冷酷嘲讽。
等他探身再去看,樱流眼睛蒙着水的壳,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透漏一点声音。手指扒在他唇边,也被凶狠地咬住。
又不乖又凶。
但,还是好可爱。
想到这,甚尔惬意地叹了口气。
自己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这个任性高傲的小少爷。
他停下脚步,敏锐的察觉到身后有人伺机而动。一瞬的刀光划向额头,甚尔后退躲开,下一道刀光划破他手中的购物袋,松茸、鹅肝洒了一地,车厘子、山竹四处滚动。
啧了一声,甚尔叉着腰望着地上掉落一地的水果食物,喃喃道:“得重新买了。”
说着,他扬起下巴点向偷袭的人,看清他左右手两把匕首:“速战速决吧。”
一分钟以后,把偷袭者拖到小巷丢弃,甚尔想要原路返回重新采买,却发现时间不够,已经是十点四十分。
左右为难之下,他拨弄手机,嘟嘟嘟三声以后,电话接通。
“喂小少爷,中午就出去吃吧。”甚尔抬手挠着后脑勺,硬着头皮承认道,“买的东西我掉地上了。”
“好。”樱流没有多问,“那我通知厨师预订取消。”
“我先换身衣服。半小时以后,你在二丁目的十字路口接我。”
挂掉电话,坐在沙发上的樱流,把手机丢到一边。二丁目不远,换衣服挑衣服也只要几分钟。
但是,他现在只是不想太快见到甚尔。说来,不是甚尔的问题。昨晚的事,是他先主动。
事后,甚尔担心他受伤,手指往下,近似于温存的抚摸,樱流毫不留情地把手拍开。他毫不在意疼痛,甚至就要靠此来惩罚自己。
正如多年前,在修道院里因为他当众声称不信神,最终被在场的祖父管家抽鞭子一样。从前是因倔强而招致他人的惩罚,现在却是自我简单粗暴的身体惩罚。
他的过去有哈德良长城那么长,但是又有什么用,在现在,长城已经没有用*,沦落为被观赏、被纪念的东西,一如他原本的身份。
饶是如此,他也没办法放弃那个过去的自我,否则不会因一部历史纪录片无法放下,宁可失态到至此。
静静坐了几分钟,爵士乐轻轻摇曳,缠绵缱绻的女声在唱:“I feel as empty as a drum(我就像个空心的鼓)*。”
樱流起身,上楼换衣服。他不再有赴宴的隆重之心,就着本来的和服戴貂毛披肩以及围脖,两层保暖抵御着暮冬的寒冷。
来到庭院,不经意间,樱流扫到再次种好的竹叶丛,在那底下,有一颗种子发了芽。是甚尔的情感种子,已经含苞待放。
只扫了一眼,樱流再不关心,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门口的信箱口,塞着一封请柬。樱流随手拆开,看清楚内容,随手丢弃。
·
“禅院。”孔时雨提议道,“要不要当我的搭档?”
甚尔现在心情好得很,连不熟的孔时雨叫他姓氏都无所谓。
“现在在我们这一行,你很有名气,被称为新锐人物。”这位浴堂的老板说道。
孔时雨,正是附近浴堂的老板。他剃平头留点胡须,喜欢穿白衬衫黑西装裤,看起来像中介。不过也的确是甚尔干黑活认识的中介。
说起来,还是那晚樱流小少爷要求自己去附近浴场洗干净,甚尔才认识的孔时雨。
但今天,甚尔不是来接黑活的。刚才樱流小少爷要他等半小时,甚尔呆了几分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色毛衣,松松垮垮起了球,指骨有斗殴摩擦破皮的痕迹。
他记得自己有套和服放在孔时雨家的浴堂,原本是方便自己随时来洗澡换洗的。距离很近,甚尔决定洗个澡换衣速战速决。
“不了。”甚尔系上和服腰带,摆手道,“有个小少爷还在等着我。”
“是别墅那位吗?”孔时雨接话。
系着腰带的手一顿,狼一样的绿眼珠子瞟过来:“怎么?你见过他?”
“没见过。”面对暗藏的杀意,孔时雨好歹见惯大场面,自若地说道,“只是多少会有点好奇。别墅那位,周遭重重监视防卫,看来的确很重要。”
冷哼声,甚尔略带不满道:“可不是,禅院家就差把他当眼珠子供起来。”
“但是,小少爷讨厌那些人,他只对我。”
只对他特殊。
言语未尽,甚尔低头系上腰带。
观察到他勾起的唇角,以及没有说完的自豪,孔时雨会意道:“明白了。”
“那下次的任务,等下周一你有空再过来。祝你约会愉快。”
甚尔掀开浴场帘子的手一僵,他回头看说话的孔时雨,细长的绿眸睁得比任何时候都大。
喉结颤抖着,起伏着,从来战斗时发出恶魔般不屑狞笑的喉咙,此时好容易才挤出来一句问话,细若游丝。
“……约会?”
出了浴场,甚尔脑海乌七八糟,乱如麻线。
按照孔时雨所说,约会要率先付钱,要分享感想,要凝视对方的眼睛,不是凶狠的野兽对望,而是深情地看……
细数种种事项,甚尔觉得比干活累多了。该死的,怎么会那么多事?
想起平时樱流听古典音乐、喝酒配不同杯子、阴雨天读诗歌、晴天在庭院读哲学,再加吃饭只吃高档食材、有机蔬菜,住更是一天一套订制床单,至于衣服,平时看似只穿素雅的和服或简单浴衣,实则连这两种都是每套不重样。
光是在别墅就已经这么麻烦。说他是个小少爷,一点都不冤枉。
这样的一个小少爷,第一次跟自己出去吃饭。好烦人。
啧了声,甚尔挠着脑袋,继续默背孔时雨建议的约会事项。背着背着,他意识到可能要迟到,抄小路前去。
小路接一条大道,再走几百米,便到二丁目的十字路口。甚尔走完小路,脚步忽然一顿。
因为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几年前诞生的孩子,是几百年难遇的六眼。是注定了的最强咒术师。
甚尔没想到会在京都见到他。仔细想想,今天早上出门,附近监视的禅院家成员提起过一嘴,说是“那位六眼神子会来京都见见御三家里的我们禅院家、还有加茂家”。
一时间,甚尔有点好奇。
咒术界的所有人都在说,这位六眼神子注定会成为未来最强的咒术师。
最强的,与自己这样最烂的。
那根植于脑海深处的蔑视,让甚尔屏住呼吸。在他还没有了解到自己的意图时,前面那位年幼的六眼神子,回了头。
他身边的仆人毫无察觉,但是六眼神子已经回过头。
从来没有人,能察觉到潜行下的甚尔。而那双蓝色裹着白雾的眼睛,一眼洞悉了他的存在。
暮冬的最后一场小雪落下。
飘落的细雪,蓝色的眼睛,映出甚尔的狼狈。霎时间,这段时间积攒的平和安稳,如碎裂的镜面般崩塌。
前面的是受到家族与血缘恩惠的神子,而自己,是禅院家拼命全力讨剩饭吃的野犬。本能的强弱认知再次冒出来。
而这个强弱的对比,甚尔拒绝承认。
攥紧的拳头,不甘地蜷缩。四周高大的枯树,形如牢笼,将甚尔困在这一方天地。
而这时,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搭在甚尔的拳上。
“抱歉,我来晚了。”樱流的嗓音适时地出现,轻柔而温和。借着那点柔软,浑身绷紧的甚尔骤然放松下来,想也不想扭头看向身侧的樱流。
樱流也侧过脸,回了他一个柔和的安抚笑容。
而那位年幼的六眼神子蓝色玻璃的眼眸移到樱流身上。
“你很奇怪,让我看不透。”看着樱流,小小的神子说道。
樱流只是微笑着点点,算是接受他的肯定。他借口要吃饭,拉着甚尔离开。
甚尔没有挣扎,随着他离开这里。而六眼神子也已经回头看路,只是嘀咕道:“奇怪的人。”
解析万物的六眼,却看不透那微笑的少年。他活着,却是靠着诅咒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