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丽川酒店。
赵杨茗裹着她那件除了贵一无是处的单薄披肩，在旋转门前的悬挑雨棚下瑟瑟发抖。
黄昏妖风将她的短发拍散，披肩之下，丝质衬衫被风吹得紧贴腰线，身材火辣。
迎宾小哥的目光如同装了磁铁，反复偏移，又强行目视前方，忍得十分艰难。
然而，有些玩意不能只看表面——
“小鳖犊子，还不来，开的是车还是乌龟壳？”
小哥好似被风呛了一下，偏开头，剧烈呛咳起来。
……精英女总裁的形象荡然无存。
“赵总，要么您先进去吧，”小哥善解人意道，“车牌号我记住了，等下贵客到了，我让服务生带去‘天水阁’。”
谁料马屁却没拍到位。
“我才懒得进去，”赵杨茗摆摆手，“一屋子烟味，还不如在外面吹吹风——哟。”
话音刚落，眼熟的黑色轿车就磕磕绊绊开上了门口的上坡。
驾驶人车技实在不太够看，宽路非要贴边走，车头险些蹭上驻守殿前的石狮子。赵杨茗亲自当了回停车场保安，指挥着倒了一头，车停稳后，上前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荔宝！！”
然而，她荔宝的心情看着不是太美妙。
“谁开的车啊，怎么回事，”赵杨茗立刻读懂了她难看的脸色，替她声讨起司机来，“这水平一年十二分够你扣的吗？要不你再多考两本证——”
路濛用宛若0.5倍速慢放的动作，从驾驶室里爬了出来。
赵杨茗瞬间卡了壳：“……”
她穿着售楼处同款的黑色西服套装，因为身量颀长，那裤腿还短了一点，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脚踝来，下面踩了双不大稳当的细跟皮鞋，像个偷穿妈妈高跟鞋的小朋友。
双手交叠在身前，手指局促地互相抠着——料想脚趾也正做着同样的动作。
与那一夜莽撞胆大、青涩但不失可爱的小海王判若两人。
“赵……总……”
一个招呼打得像是行将就木，赵杨茗忍了一会，实在没忍住，扶着尹清荔前仰后合得停不下来。
老海王脸皮之厚，令小海王望尘莫及。
“哎哟，荔宝，你怎么能让实习生给你当司机呢，太过分了。”
她的态度转圜了一百八十度，反过来批判起共沐风雨多年的合作伙伴来，“小朋友刚踏入社会，正是多学习长本事的时候，你可别压榨人家啊。”
在尹清荔的目光威胁下，路濛艰难地：“不是……没、没有。”
她捋了捋舌头，半是替她开脱、半是替自己倾诉地向赵总解释道：“尹总听说我马上要考主观题，帮我复习考点来着。”
赵杨茗：“啊？”
一路上，惨遭口头主观题模拟考试的路濛莫名悲愤，“我开车的时候，她让我列举身份犯的罪名和构成要件，还让我背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理论的核心精髓！”
赵杨茗：“…………”
她默默放开了揽住尹清荔肩头的手，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灵魂拷问的人。
车交给迎宾小哥，三人一齐走进酒店。
路濛忐忑道：“那个，我、我也要一起……”
职场饭局，往往是新人最抵触的环节。点名发言、被迫敬酒，配合着表演“一见如故”、“情深似海”等庸俗戏码，沾染一身烟味酒气，实在是对下班时间的极大浪费。
路濛自暴自弃地想，还不如放她回去看天书。
忽然，尹清荔叫住了一个侍应生。
“给她拿纸笔，找个安静的地方。”
路濛：“？”
尹清荔冷酷地看向她：“把我路上问的十个考点搞清楚，然后默写。写不完不许吃饭。”
路濛：“…………”
路濛小心翼翼地：“都有啥来着？”
赵杨茗作势要帮尹清荔掐人中，“荔宝不气！咱不气！”
尹清荔没有生气，而是带着无比真实的疑惑问她：“你客观题怎么过的？”
客观题全是选择，路濛低垂着头：“十年阳寿换来的。”
尹清荔彻底服了。
“去搜去年的真题考点！”
***
路濛不得不承认，尹清荔是个不太寻常的上司。
恰如分组之后，安枫跟她透露的那样。
“老大她特别真诚，没什么架子，就像学校里那种优秀到难以企及、但是又很好说话的学姐——前提是，你得把本职工作做好。”
“如果做不好呢？”
安枫想了想，告诉她：“那她会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你，然后发出一些你回答不了、但是会让你很惭愧的疑问。”
但安枫没告诉她，如果把她惹急了会是怎样。不过，估计这群名校精英也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因此她也没追问。
如今却有了答案。
还真是……清新脱俗。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昨天把尹清荔从酒吧拐走的女子。
一个是军训教官，一个是教导主任。
般配程度，连她都忍不住拍手叫绝。
作为礼尚往来，路濛也回赠了安枫一条关于老大的珍贵情报——
“以后如果有团建，切记不要和她打牌。”
***
尹清荔应酬结束时，路濛恰好写完了一套历年真题。
不知是不是换了环境、有新鲜感的缘故，她今晚的效率非常可观，远比坐在家里对着书本打瞌睡进益更多。
当然，压力骤增也是一方面——教导主任应酬间隙，还不忘出来看了一眼她的进度，顺便嫌弃了一下她狗爬式的字。
不过，五星级酒店的这顿免费晚餐，倒是让她吃得很是满意。
这一晚值了。
因此，给老板当司机送她回家，路濛干得毫无怨言。
尹清荔喝了些酒，但身上酒气不重，反倒有股好闻的柠檬薄荷味。路濛刚抽了抽鼻子，她就摊开手，手心里还放着一颗酒店前台的薄荷糖。
被上司发糖的路濛开开心心地接了过来，含进口中，驱车向水园驶去。
“我看那几个老头都喝蒙了，您看起来一点没醉啊。”
尹清荔靠着车窗闭目养神，从鼻间嗯了一声，又如实道：“喝了不少。”
路濛佩服极了。昨天酒吧里的椰子水都快给她齁出心理阴影了，她原本还以为，这位尹总是不会喝酒的。
“那赵总……”
“她比我能喝。”
路濛点点头。她见尹清荔单手捂着上腹，像是胃疼，于是调暗了车里的灯光，安静开车，不再引她说话了。
没了来时的口头法考干扰，她的车技其实还算可以。晚上的环城路空空荡荡，百万级的顶配豪车手感又好，她卡着限速一路飙车，颇有些乐在其中。
直到车开进水园。
本该最是静谧有致的豪华小区，却在这个深夜，热闹得犹如菜市场一般。
警车红蓝相间的灯光交织在夜空里，周遭围满了引颈观望的群众，议论纷纷。
路濛有意放缓了车速，瞥眼过去，发现警戒线围起来的地方，应该是小区的垃圾处理站。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车载电脑上显示的时间。这个时候，应该正是一天中垃圾转运、基站清理的时间。
“难道是发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她嘀咕了一句，未得老板命令不便停车观望，于是把车开得龟爬一般，驾驶室的车窗开了条缝隙，伸长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
“太吓人了，我第一眼还以为那是橡胶手套呢！”
“手感应该差不多，都是冷冰冰、滑溜溜的嘛。”
“手和脚都砍下来了……人估计也没了吧。”
“唉，太造孽了。”
手……脚？
路濛意识到他们议论的是什么，一脚刹车踩到了底，后背立时出了一层冷汗。
尹清荔慢慢睁开了双眼。
她的确胃疼，因此少有地没在车上睡过去，外面的动静，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靠边停吧。”
路濛依言把车停在了小区宽敞的内部路旁。
尹清荔开门下车，她刚欲紧随其后，却被制止了，“你留在这，锁上车门。”
路濛抓心挠肝，却只好照做。
尹清荔下车后，未及往人群中走，便有一人身穿便服，抬起警戒线，从案发现场向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她像是有意躲着人，绕过警车记录仪的拍摄范围，还不忘回头看看有无被人注意。
来人正是蔡薇。
“吴盈盈的四肢找到了。用黑色垃圾袋装着，扔在这里。”蔡薇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快。
尹清荔瞳孔一缩——
“根据小区监控显示，那个袋子，曾经在你家门口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