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仇哥,我怎么觉得白队是让咱来挨骂的……”
仇旺站在B座楼下,仰头看了一圈,把烟蒂扔在了脚下。
“从第一户开始敲。”
小警员哭丧着脸,吸了口气——
“警察,开下门。”
“有人吗?警察!开门!”
“配合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小警员巴掌拍得通红,许久,门锁咔哒一声,里面的人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那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哪怕深夜被吵醒,也可以一秒进入战斗状态的高能物种。尖锐的目光从赘皮层叠的双眼中投射出来,嘴角眉梢都是刻薄的弧度。
“警察?就你俩噻?看着瓜滴很!”她满脸写着不相信,但还是先把通用的狠话放了出来,“告诉你们啊,我可有心脏病!”
小警员呆呆地回头去看仇旺。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档次的小区里,也能碰上这种不讲道理的硬钉子。
仇旺却是扎扎实实从派出所一路干上来的,对付流氓最是经验丰富。他一亮证件,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执法记录仪,“老太太,别说梦话。”
出乎意料地,老太太倒像是真被他一句话吓住了。
“没想到啊,她还真敢报警。”她有点心虚地咕哝了一句,但很快,又硬气起来,“我丢的地方是公共区域,又不是她家的地盘,哪里还丢不得嘛!”
“不是……”小警员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
老太太立刻反应过来,她心虚早了,交代错了。
“那你们来干嘛的?”
仇旺:“我们是想问,你们这栋楼上,是不是住了个律师?哪一户?”
老太太高高吊起一边眉毛来,“就为这个,你们两点半来砸门?嘁——”她讥笑了一声,“我可不晓得哪个是律师。”
脸上表情却明晃晃地写着:我知道,就不告诉你们。
谁叫你们打扰我睡觉。
“你——”
仇旺摆手拦住急躁的小警员,一字一顿道:“你最好是真的不知道——走,下一户!”
西户上层,也就是老太太的楼上没有住人。来到东户,一二楼门窗紧闭,倒是三楼某间南向的房间里,亮着一点微弱的灯光。
“八成是这户了,”小警员笃定道,“这么晚还在加班,绝对是资深社畜。”
“去按门铃吧。”
然而,门铃响了许久,楼下的住户都开灯探头出来看了他们一眼,楼上的人却像是聋了一样,毫无反应。
“绝对有猫——”
小警员本来想说有猫腻,谁料话音未落,头顶响起此起彼伏的猫叫声。
“喵呜。”
手电打过去,四楼的露天平台用细密的格栅封着,一排猫脑袋齐刷刷地看向光源处,瞳孔里反射出橙绿各异的凶光。
好像不满于他们深夜办案、扰人……扰猫清梦。
这副情景,在刚刚发生过碎尸案的小区夜色里,显得过于诡异了。
小警员拿手电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仇、仇仇哥……”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打起退堂鼓来,“咱们一没搜查证,二没传唤证,人家又是资深律师……”
“继续敲。”
这一次,楼上终于有了点动静。
电梯落了下来,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却空无一人。
恐怖片经典情节。小警员吓得后退了半步,双腿可疑地一夹。
直到可视门铃中传来一道轻软好听的声音,态度出离客气:“两位警官,请上来说话吧。”
尹清荔早已在门厅等候。
电梯门开,仇旺发现她衣着正式,丝毫没有居家的闲散感,倒像是准备出门似的。
看着就很暖和的毛绒披肩下,是一身笔挺的衬衫长裤,长发柔顺地挽在脑后,门厅的冷色调射灯之下五官漂亮耐看,神色间尽是从容,像是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意外。
她的发色偏浅,皮肤很白,对视的瞬间,仇旺发现她有一双灰褐色的瞳仁。
淡淡的,像是蒙着一层水雾,让人想起初冬的湖面,想起清林湿润的晚风。
与染发戴美瞳那种人工雕琢出来的浅淡不同,天生的黑色素缺乏,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纯净。
……果然当得起一句人如其名。
白天里,仇旺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位报案人,只记得是个挺年轻的女人。此刻夜色灯光映衬之下,面对如此容色,他不由在心里骂了句娘,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这么晚了,尹律师还没睡?”
“两位警官也辛苦了。”尹清荔微微侧身,“进来喝杯茶吗?”
“不、不合适,”仇旺用抵抗十大酷刑的意志力拒绝了她,“是案子……有些问题,可能得请尹律师再跟我们走一趟,回局里说清楚。”
“哦……”尹清荔慢慢应了一声,“是这样啊。”
仇旺心里咯噔一声。
他生怕这位律政佳人问他开口要证,或是质疑什么程序问题,绵里藏针地对付他们。
这种难缠的律师,他见过不少。一个个精英面孔,却比地痞流氓更难对付,动辄上访举报,得理不饶人。和这类人打交道,他们都得提着十二分的小心,比起十恶不赦的犯罪嫌疑人,阴沟里使绊子的辩护律师才是他们茶余饭后唾骂最多的群体。
有时,他们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找寻到关键证据,却因证据链上微小的逻辑漏洞、或是程序上被律师抓到把柄,证据被排除,从而无法给恶人定罪。
努力皆白费是小事,正义铡刀时时悬颈,这样的人,难道不会夜里不安吗?
恶人自有天收,贱人却往往能名利双收。
想到这些,仇旺自觉挣脱了眼前这位的“美人计”,腰板儿都挺直了几分:“公民有义务配合调查,这一点,尹律师应该比我清楚吧?”
“清楚,《人民警察法》第三十四条,”尹清荔下意识当了回法条搜索引擎,反应过来,又抱歉一笑,“我可能得先去喂喂猫。今天应酬,回来得晚,它们都饿坏了。”
仇旺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路数,“……啊?”
尹清荔摊开手掌,手指纤长,“就五分钟。”
“哦,行行,没问题,”反应过来她这是答应跟他们走的意思,仇旺感动极了,“不着急,我们就在这等你!”
***
五分钟之后。
尹清荔准时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披衣蹬靴的路濛,“我我我一起去,我是帮我们老大拎包的。”
同为拎包仔的仇旺表示理解,“行,那走吧。”
一旁的小警员却默默扫了一圈她的披肩和裤腿。
仇旺不养猫,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但他家里有只祖宗,最知道“猫毛为患”的感受——织物披肩加棉麻长裤,那就是行走的吸毛神器,哪怕不直接接触猫咪,空气中的猫毛也会自动吸附在上面,怎么可能一根毛都没有?
所谓喂猫,其实只是个幌子吧。
不过——他又看了眼明显没怎么睡醒的路濛,很快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应该是叫人去了吧。
不过,叫人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呢?
小警员百思不得其解,先一步下了楼,开车去了。
***
仇旺一行回到市局时,又一场案情会刚刚散场。
吴盈盈四肢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如果说,尸体是被害人最真实的陈述,那么这一次,吴盈盈几乎是把凶手的身份证号都爆出来了——
“她手里攥了一截带血的鱼线!”
除此之外,吴盈盈的双手有瘢痕增生,根据指尖的茧子和指骨变形判断,她越狱后的这段时间,应该是在一家鱼线加工厂做活。
渝都生活节奏偏慢,钓鱼是广受群众喜爱的休闲娱乐方式之一。
大小鱼塘、自然湖泊无数,可供钓鱼的去处遍地都是,家家户户必备钓竿鱼线,很多白领周末也会相约垂钓,品茶聊天,渐成风俗。
在这样一座城市里,渔具畅销,产业链完整,自产自销之余,还有不少厂家做进口品牌的代工,数量规模巨大,工厂众多,都集中在东南市郊一带。
与此同时,必然伴随着人员复杂、监管混乱等历史遗留问题,排查起来注定困难重重。
仇旺带着尹清荔往询问室走时,正撞上办公室的内勤抱着一大摞厂家资料往刑侦队送,一脸生无可恋地和仇旺打了个招呼。
错身而过时,尹清荔的目光不经意间向那摞资料最上面一页扫过——
“路濛!”
她猝然回头,却发现,路濛已经没有跟在她身后了。
走廊中段,距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路濛在法医室的办公室外探头探脑,像是对里面年轻漂亮的女法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听到尹清荔叫她,她头也不回,只遥遥比了个“OK”的手势,是让她放心的意思。
仇旺奇怪地回过头来,“她这是干嘛去了?”
“……刚入职的,太没规矩了,”尹清荔低声解释了一句,意欲折返,“我去叫她回来。”
然而,路濛的动作却快她一步——
“悦悦!你是悦悦吧?”
小海王业务能力了得,一步跨了进去,相当自来熟地开始了她的搭讪:“我路濛啊,哎我去,你比照片上好看多了!”
仇旺:“???”
“安哥早跟我说市局法医室来了个女明星,我还不信,今天总算见到了!”
“学表演的也能考法医岗吗?”
“欸,这个牌子的雪糕老贵了!你们这日子过得不错啊,我跟你说,我们所就可抠门了……”
尹清荔:“???”
不一会,里面的交谈声从一道变成了两道。
两个刚毕业的职场新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仇旺:“你这手下绝了,适合干这行。”
不知为何,尹清荔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闻言,她勉强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仇旺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他在此刻彻底理解了路濛深夜跟着上司来警局的真实目的——他自己也经常“主动加班”,跟随扫黄大队出警,饱饱眼福。
只是……
他幸灾乐祸地往法医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下次叮嘱她,可别随便吃法医室的雪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