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饶是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称呼他,沈钦却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之感。
简直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沈钦心下摇头,面上却仍温和,笑道:“顾姑娘称呼我沈钦便是。”
那顾翎听见他姓名时眼中骤然划过一抹惊色,转眼却又将惊讶抛了开去,也冲他眨了眨眼,俏皮地笑道:“那你也直接唤我顾翎吧,顾姑娘顾姑娘的,听着可生分,真叫人好不习惯。”
沈钦自然是没什么不允的,一旁的司煜却是小声嘀咕道:“疯丫头。”
“你说什么?”他们就离这么点距离,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修士耳中其实和大喊大叫也没什么区别,顾翎登时一怒,抬手就赏了他一个爆栗,后者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生怕顾翎追着他打,一转身就溜到沈钦身后去了。
隐约还能听见他口中咕哝,无外乎“野丫头”、“暴力狂”一类的词句。
红衣少女又瞪了他一眼,而后干巴巴地冲沈钦挤出一抹笑——虽然她也不是那么在意形象不形象的问题,可在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眼前暴露本性,可真叫人尴尬极了。
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挽回一下沈钦对自己的印象,耳边就炸开一声咆哮——
“小姐?!小姐!!”
沈钦就看到顾翎的面色立即变了,那神情活像是火燎屁股一般,急匆匆地便是要逃:“明日我同司煜比划,沈钦你也一起来罢?”说着,她也顾不得听沈钦回答,又对司煜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可千万别再失约,不然就等着在司前辈面前学狗叫去吧!”
语罢,她便忙不迭跑了。
“什么啊,又拿叔父威胁我。”司煜愤愤不平。
这时,又有一面容白净的侍女一边唤着“小姐”,一边从小径尽头疾步而来,望见司煜和沈钦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匆忙一福礼,急声问道:“司少宫主,您可曾见着我家小姐了么?”
司煜见她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硬生生睁得溜圆,怒火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了,就没好意思说没见过,只能先嗯嗯啊啊胡乱应和几句,然后随手一指,别着眼神不去看她了。
那侍女不疑有他,匆匆忙忙就追赶过去。
沈钦睇了那侍女背影一眼,似笑非笑地打趣他:“真往那儿走了?”他可记得顾翎跑得是反方向吧……
司煜看天看地就不看他,耳根却悄悄红透了。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沈钦见好就收,看来某只小老虎脸皮还不够厚,再逗可就要炸毛了,“说起来……刚刚那位顾翎姑娘也是你朋友么?”
哪知司煜想也不想就反驳道:“谁和那野丫头是朋友了?”他一抱怨起这事来,就开始止不住话了,“你是不知道,每回比试她都占着年纪比我大些,又比我厉害一点儿,就使劲揪着我揍,还动不动搬出叔父来威胁我,你说,这算是哪门子朋友?”
却不知自己面上全无怨气,那语气根本就熟稔过头了。
这么说来,那就是朋友咯?沈钦但笑不语。
恁是口是心非。
这时司煜又解释道:“不过你也别看她是女子就轻视于她,不提我基本上打不过她这件事……”说着说着他又有些郁闷,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同沈钦解释道,“单要说她的来头,那可也半点不小。”
接着,他便细细向沈钦讲述起顾翎的来历来。
原来那顾翎虽自小生长于朔雪宫中,但严格说起来并不能算是他们朔雪宫的人,甚至连北域中人都算不上,她出身的西南顾氏并非妖族而是人类,却是为凤凰血裔中的一支,而顾翎为顾家这一代中血脉最浓厚者,因此才生得红发棕眸,相貌明显异于常人。
也难怪她看上去会同这朔雪宫格格不入了。
不过依顾翎这般血脉浓厚又天资卓越者,本就应该被留在本家好好教养才是,只可惜在其幼之时顾氏遭逢巨变,顾翎那一身血脉在她修行之上极有助益,一瞬间倒成了再明显不过的靶子,为了她能顺利成长,也为了顾氏血脉不断,顾氏家主便舍了老脸,拜访司玘以求让她受朔雪宫托庇一二。
——任谁也不会想到,极擅御火的人修家族居然会将后辈藏在冰天雪地的北域,还是在那妖修的地盘之中。
司玘早年同顾氏家主有过几分交情,看在老友的面子上便应承下来,后来顾家元气尽复,顾翎却在朔雪宫呆出了感情,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西南老家,可每逢几年也都要抽出时间,回到北域小住一段。
她同司煜年纪相若,小时候又一同接受司玘教导,与其说他俩是相熟的友人,倒不如说一同长大的玩伴更为恰当。
也难怪两人看上去那般熟稔了。
不过最让司煜郁闷的就是顾翎好武,以前常住朔雪宫的时候也就算了,后来即便去了老家也不肯放过他,每每回来都要拉着他上演武场比划比划,可实际上那哪是比划啊,和胖揍相比 ,那也差不了多少了。
由于应了顾翎的约战,司煜这会儿心下正发着虚,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才能输得不要那么难看,也没什么心思同沈钦闲逛了,只干脆和沈钦道了别。
沈钦见他面露为难,便也不勉强他,憋着笑看他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去。
要说起来,除去半年前司玘对散修那一场单方面的虐杀,沈钦还从未见识过修士之间的战斗,这会儿心下便不由有些期待起来,而既然顾翎也出言相邀,他就更欣然应诺,半点没有错过的意思。
只是……为什么司玘也在?
站在演武场中的时候,沈钦神色还有些茫然。
银发妖修揽住他的腰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顾翎见状眼神微亮,司煜却是臭着一张脸,心里暗自叫糟。
输给顾翎并不丢人,毕竟他都输习惯了,可这要在叔父面前被按着胖揍一顿……
想到某种可能,司煜眼前顿时一阵发黑,惊恐过后心中却像突然燃起一团烈火,烫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
再看向顾翎之时,司煜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战意——他绝对不能输!
顾翎难得见他如此斗志昂扬的模样,眼神接触时先不由一愣,随即也跟着兴奋起来。
她身体微俯将重心下压,同样做出那紧绷的架势。
沈钦同司玘刚退至演武场的边缘,便见两人各自抽出武器,几乎在同一时间朝对方攻击而去。
竟是……全无对峙?
至少在诸多影视和小说里头,若要通过比武争得高低,比武双方都尤其看重“势”的汇聚,也就是以自身气势将对方压制,这才有了“敌不动我不动”之说,更何况一开始的对峙能更有助于观察对手的缺陷,像这般一上来就短兵相接的……
“司煜同顾翎对彼此都非常熟悉。”司玘突然低声说道。
沈钦一时恍然。
正是因为他们太熟了,对彼此优劣知之甚详,以至于一开始的观察都无关紧要,况且这也就是场普普通通的比划,倒不如直接动手来的爽快。
这一分神的功夫,场中司煜和顾翎已是你来我往,打得火热。
司煜使一对双刀,挥舞间刀光凛凛,气劲如锋,他刀法如他性格一般极高傲,也极霸道,刀锋破开空气时有寒气顺刀面游走,竟发出有如虎啸般的声响,而顾翎看似身材娇小,使的却是拳法,招式大开大合很是狂猛,她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覆于拳上,其色却为淡红,当其出拳之时有火光隐现,气势着实不凡。
两人都擅近战,倒也没什么不公平的。
司煜心下发了狠,手中弯刀使得舞舞生风,招招皆冲顾翎要害而去,可顾翎见状却丝毫不乱,几个灵巧转身便避过刀锋,又在躲闪瞬间舒展身形从旁袭击,直往司煜胸口轰上一拳。
“这……”沈钦不由皱眉,为躲刀锋,顾翎便时时同司煜保持着一米有余的距离,此时无论她再怎么伸展,那拳头也应该离司煜有些距离才对……
正此时,顾翎拳上却猛然腾起一团赤红烈焰,拳风猎猎下竟有气劲同火焰一同纠集脱出,其形状有如凤首,行进间似火凤长鸣,直奔司煜胸膛而去。
司煜见状不得不收刀回防,横抵至胸前以作防御姿态,那气劲撞于刀面的瞬间便猛地炸裂开来,气浪翻滚涌动不息,竟连场地边缘的沈钦都能感受到丝丝热意。
那对弯刀有如在炼炉里过了一遭儿,表面都隐隐发了红,司煜面色不变,持刀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
沈钦皱紧的眉缓缓舒展开。
他不该以凡俗之见来看待修士的手段。
一击不成,顾翎见却也并不气馁,足间轻点又是变换方向,如飞鸟一般轻灵地向司煜掠去。
司煜眸色微沉,二话不说亦是挥刀而上。
两人都打出了火气,斗得也愈发凶狠起来,顾翎原本一直避让着司煜的攻势,只找准几乎再骤然出手,可此时她却是揉身而上,竟直接同司煜缠斗起来。
“叮!”只见她以手接刃,刀刃撞击手套竟发出如金石相击般的清脆声响,场中“叮叮当当”不绝于耳,你来我往得好不热闹,可随着气力消耗,原本相持不下的两人也开始逐渐分出高下来。
顾翎拳劲极炽,沈钦发觉司煜的弯刀已然是通红一片,表面再无先前半点清灵寒气。
这般持续,怕是连掌心都得被烫熟了去……
“顾翎身负凤凰血脉,天生便能御火。”司玘适时解释道:“朔雪宫地处极北,宫内修士大多修习寒属功法,司煜也并不例外,虽说冰火两厢克制,顾翎虽比司煜强上一筹,但此地环境又不利于她发挥,倒也说得上优劣持平。”
“可一旦有一方稍显弱势,另一人便会乘胜追击将其压制,以至其节节败退。”
沈钦似懂非懂地点头,见司煜已有颓色,又忍不住问道:“那司煜可是要输了么?”
司玘看他眼含迷茫的模样甚是乖巧,心中只温软一片,不由低头亲了亲他的面颊,这才重新将目光投注于演武场中,“还有变数,如今要下决断,尚且还为时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