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女鬼扒窗,不是寻仇,就是采阳。
前者太不可能,后者又太惊悚。
宫忱心里诚恳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找其他人吧,便一脚踩在女鬼脸上,卯足了劲往下踹。
谁知这女鬼身形娇小,力气却极大,无论宫忱怎么踹,它都死死地抓住宫忱的脚踝不放。
甚至骷髅般的手还在他小腿上摸了几下,咧嘴阴笑,脸颊上一道鲜红的疤痕蠕动着:“还挺结实。”
宫忱当即如遭雷劈,一个发力踢在它右脸颊上,这时,方才还不疼不痒的女鬼却忽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那道疤痕犹如活了一般迅速从女鬼右脸颊移到额头,上下裂开一道缝,缝里睁开一只血红的眼睛,怒瞪宫忱,“你完了!你完蛋了!姐姐!我要他!我就要他!”
原来那不是疤痕,而是眼睛。
“那就他了?”女鬼舔了舔嘴唇。
“对对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宫忱汗毛倒竖。
一体两魂,这哪里是寻常鬼,而是以恶心难缠闻名的共生鬼。
共生鬼分主鬼和次鬼。
它们不算大凶,但却极难对付,稍不注意被碰到,就会被次鬼寄生,次鬼会在三个数之内和宿主融合。
而一旦完成融合,次鬼将会吸取宿主身体的血肉精魄供养主鬼,直至将宿主吸成人干。
女鬼一个蹬墙仰颈,张嘴就狠狠咬在宫忱的小腿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只血红鬼眼流出鲜血,犹如蝌蚪一般,好不快活地顺着鲜血从女鬼的额头游到右脸颊,奔向宫忱被咬的地方。
这是要以血为媒,寄生上身!
宫忱深吸了一口气,两指在身后并拢,片刻后……凝出一簇指甲盖大小、几乎透明的淡蓝色小火苗。
顿时哭笑不得。
喜的是,随着心脏重新开始跳动,灵力竟然也逐渐在恢复。
忧的是,就这点小火苗?能干什么?吹口气就没了!
但鬼眼已直逼伤口,宫忱不再犹豫,手指微抖,火苗如一缕烟飞去,正正落在鬼眼上面。
“好烫!姐姐!好烫啊!”
鬼眼瞬间发出凄厉的叫声。
女鬼神色微变,当即松手,欲伸去捻熄那簇火苗,却同样被烫得“啊”地惨叫一声。
“……幽蓝火……”
女鬼脸上被灼烧出一道伤痕,瞳孔微缩,眼底蓦然爆发出极深的恨,
“段、家。”
“春来,下次再找合适的肉身。”
女鬼阴森森地,一字一句道,“这个人,姐姐要他……现在就死。”
宫忱听得两眼一黑,转头就跑。
晦气!!
绕了一大圈,原来还是寻仇的。
这时,女鬼放开攀住窗壁的手,两只手都死死拽住宫忱,硬生生将宫忱从窗户上拽下来,扔下楼去!
“宫先生。”
落至一半,青瑕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畔,“您能闭一下眼睛吗?”
宫忱愣了半秒,闭上了眼。
倾而,他感觉到一股极其浓厚的阴气从旁边擦肩而过,直冲而上,远比方才女鬼身上散发的阴气更强大、更邪异。
人分三六九等,修者有八大境界,鬼亦有七重罪孽。
杀一人为第一重,杀十人为第二重,杀百人为第三重,杀千人……
纵使宫忱如今灵力几近于无,也隐约能感觉到,这等浓稠如实质般的阴气已经远超第五重。
五重之上,乃大凶之物。
段家祖训道,凡是罪孽有五重以上的鬼,见之必杀之,杀不了也当留痕于杀鬼榜,世世代代追杀,绝不放过,决不姑息。
宫忱眼睫颤了颤,还是忍不住想睁开眼,却被熟悉的剑气轻轻缓缓地裹着落地,温热的胸膛从身后靠来,一只手覆上了他的眼睛。
“别看。”
徐赐安在耳边低声道,“若被你看见那副摸样,他会伤心的。”
宫忱心尖一抖,两手逐渐攥紧,终究没有再动。
恶鬼厮杀之音,入不了常人之耳,因而夜晚在凡人眼里依旧静谧。
明月高悬,连影子都照不出,只有阵阵阴风拂面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徐赐安放开他,宫忱才缓慢地睁开眼。
“宫先生,您没事吧?”青瑕仍然干干净净地站在他面前,身上分明一丝阴气都没有。
宫忱盯着他,半晌,后退一步。
青瑕愣了愣,小心翼翼道:
“您……看到了吗?”
宫忱不动声色,扶了一下右腿,神色温和地看着它,摇了摇头。
“那就好。”
青瑕自是信任他的,浅浅一笑,松下心来,化作点点绿芒,再次钻进徐赐安腰间的玉佩里。
“青瑕困,明天见啦,宫先生。”
他一离开,宫忱便不撑着了,劲一松,往旁边一栽——当然是徐赐安的方向,有人扶谁愿意摔地上去。
徐赐安被他沾上,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宫忱厚着脸皮装不知道,扭头去看女鬼。
女鬼四肢尽断,发丝脏乱不堪地铺在地上,唯有一双杏眼极黑极亮,盛满恶意。
“哈哈哈哈哈,”她大笑,“好一个除鬼第一世家!如今上上下下都勾结鬼界了吗?”
“什么大义凛然刚正不阿,”她越笑,表情越狰狞,“蛇鼠一窝,都是狗屁!”
这鬼姑娘好大的怨气。
宫忱暗自思忖,如今段家中被泼“勾结鬼界”脏水的也就自己一个人而已,目前“已死”,可听她的意思,似乎还有其他人?
是谁?
这是个问题。
怎么问?
这也是个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
——徐赐安的手摸上了他的腿。
宫忱一个激灵直冲天灵盖,腿一软,当场一屁股坐在地上。
徐赐安似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目光闪烁,迟疑半秒,最后还是半蹲下来,抓住他的右腿,一把掀开他衣服下摆。
女鬼怪笑起来。
笑个锤子!
宫忱拼命压住自己的衣摆,在心里大骂,是你想的那样吗你就笑?
虽然此时如果他能大喊几声“不要啊不要啊啊”,便和那些被世家子弟欺负的良家女子也没什么分别。
嘶啦——!!
宫忱仰头倒地,用手中撕下来的布料挡住脸,顿时生无可恋。
徐赐安作为压倒性胜利的一方,却始终面无表情。
他卷起宫忱的裤腿,露出小腿上一个深可见骨的漆黑齿印。
齿印上面半寸,是一只血红的鬼眼,滴溜溜地转,邪异得很。
宫忱掉下窗时便发现,共生鬼中的一只,已经转移到自己的腿上了。
——他成了鬼眼的新宿主。
徐赐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姐姐!!!!”鬼眼看见远处奄奄一息的女鬼,眼白瞬间变成猩红,凄厉道,“我要把你们都吸成人干!”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消停点吧。
再吸也变不成人干,顶多尸干。
宫忱默默坐起来,把裤腿放下,轻叹一声。
虽然自己倒霉也不是一两天了,但还是会忍不住感慨,怎么逛个街都能碰到段钦,怎么开个窗都能见鬼。
徐赐安现在应该知道自己捡了个多大的麻烦回来吧。
宫忱生前最怕两件事,第一怕针,第二怕给人添麻烦。
因此在外求人办事时,若对方皱一皱眉,他立马就会说算了算了,不办也没关系。
别人夸他知分寸,懂事儿,只有徐赐安每次看见他这样就烦。
见他受了伤还藏着掖着,更烦。
他起先还觉得徐赐安这样多少藏着点作为师兄对师弟的担忧关怀,只是骨子里傲,不肯言说。
后来才知道,徐赐安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这个师弟虚伪,惹人厌恶。
宫忱生前没觉得徐赐安喜欢他,死后就算亲耳听见徐赐安说了,也觉得,啊,这怎么可能?
白日里心血来潮试探一番,徐赐安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在棺材里听到的那句喜欢,真的不是跟宫忱的死一样,是假的吗?
……
宫忱怅然地想着,低着头坐在地上,没去看徐赐安的表情。
反正鬼已上身,无论徐赐安再怎么教训他,哪怕砍掉这条腿,也无济于事了。接下来无非两条路。
第一,被吸成尸干。
第二,与鬼沟通,了其怨结,它自然会消散。
——面前的靴子动了动,徐赐安背过身去。
宫忱思绪戛然,兀地攥紧了手。
终于还是忍不住仰头,盯住徐赐安的背影,在心里道:
其实,第二条路也不是很麻烦。
徐赐安,我……没有那么麻烦的。
不知是谁轻轻叹了口气。
“还不上来?”
徐赐安没有丢下他离开,只是蹲在他面前,微微侧过脸来,眉眼清晰印在宫忱的瞳孔里,“难不成要抱?”
宫忱怔了怔。
一秒后,他拖着右腿,费劲地蹦到了徐赐安的背上。
……好香。
宫忱鼻尖陷在徐赐安的颈侧,须臾又仓促移开,拘谨地直起身,用双手搭住徐赐安的两肩。
这样?
片刻后,他舔了舔唇,将胳膊往里收了收,圈住了徐赐安的脖子。
这样吧。
徐赐安把人背起来,走了两步,路过女鬼时,低头,看了她两秒。
淡紫眼底一片寒冰般的冷厉,令女鬼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同杏仁眼里的恶毒都凝滞了。
“师……”
她死后记忆有缺,能记下来的人和事很少,对这双紫眸却印象深刻。
嘴唇微微一颤,将完整的两个字送出:“……师、兄?”
徐赐安神色不变,倒是背上的宫忱微微一愣,师兄?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宫忱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
他是我的师兄才对。
叫出这两个字后,女鬼完全呆滞了,蓬头垢面躺在地上,仰头望天。
“应婉,”
徐赐安不再看她一眼,背着宫忱缓缓走回客栈,“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毫无长进。”
应婉?
宫忱脑海一炸,那不就是当年那个他以为给自己“缝衣服”的师姐吗?
蕙质兰心的师姐?那个女鬼?
这都能认出来?
宫忱忍不住扣了扣手指,一时之间,心绪颇不宁静,窥了眼徐赐安。
这都能认出来吗?
这都能?
“宫惊雨,你想什么呢?”
宫忱大吃一惊,连忙摇头,心虚地扣着手,心道,我没想什么啊,没有别的意思!
绝对没有!
“那、你、还、不、放、手?”
徐赐安语气饱含赤裸裸的杀意,似乎还有一丝奇怪的急促,令宫忱彻底回过神来,一秒后,僵硬地松开垂在徐赐安胸前的手。
等等,等一下。
他刚才扣的好像不是手指。
不是手指……
那他摸了个什么东西?
被徐赐安摔出去前,宫忱脑袋嗡嗡,鼻尖一热,两行鼻血洒了出来。
他仰面朝天,哆哆嗦嗦举起手。
哦、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