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悦紧了紧缠在腰上的麻绳，清瘦的脊背上绑着行动不便的白术，沉重的负担让她看上去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从钢丝上掉下去。

不用往下看，她也知道贪婪的目光如影随形，只要有机会，就会把她生吞活剥。

那些抛头洒血的不是人，姜悦警告自己。

脚下的钢丝并非笔直，它呈现弹簧的形状，一圈又一圈，每一圈的直径有两米，一端固定在地面，一端固定在马戏团顶端一颗比人头还大的宝石中，而她的目标，正是那颗宝石。

走到尽头，取下那颗宝石，就能接近菲尔德伯爵。

姜悦前后都是像她一样打扮的小丑，所有人都盯紧那颗宝石，所有人也都小心翼翼往前挪。

马戏团各个项目的设计者似乎本就存着让他们掉下去的心思，钢丝并非坚硬的材质，除了首尾两端，其他地方没有半点固定，稍微一动就剧烈晃动。

节目刚开始时，钢丝上共十二个人，其中两个胆子小，被抛头颅洒热血的场面所震惊，当即就掉了下去。

两个人身体一着地，就成为神明馈赠的一部分，被黑雾裹挟着吞没，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地上就只余两套红黄相间的小丑服。

它们也不是人，姜悦扫一眼小丑服，换了个姿势，坐在钢丝其中一个圆圈的最底部，一条胳膊环过旁边的钢丝固定身形，另一条胳膊配合移动白术的身体，让她也刚好坐着。

随后，她从小丑服的口袋里掏出两块带凹槽的长方体石头和几根钢丝，凹槽朝下把石头绑在脚上，用钢丝固定好。

“丁咚，记住，它们不是人。”姜悦不忘关心队友的情况。

丁咚正和另外十几个人一起被圈禁在笼子里，所有人缩在一角，笼子另一边，一直老虎正虎视眈眈。

它动作敏捷，不时窜出从人群边缘叼走一个下口，血液飞溅，骨碎肉烂，吓得丁咚不时尖叫。

“在这里，只有我们四个的生命是真实的。”另外四个男生已经在冯宁远的带领下偷偷溜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丁咚，抛弃心理的道德底线。”姜悦歪头，远远地朝丁咚望去。

躲在笼子角落，危急关头还不忘保护其他奴隶的丁咚抬起头，一手抹掉睫毛上的血迹，朝她郑重点头。

下一瞬，丁咚拨开人群，躲进最里面。

姜悦看她暂时安全，朝维多利亚那边望去，她被分配到了钻火圈项目，十几个表演者排队，一个接着一个钻，已经有人被火点燃，成为对观众的赏赐。

维多利亚正好凭借敏捷的身手钻过第一个，她本身可能接受过良好的训练，身体的灵活性和爆发力都堪比优秀的运动员，这一点从她线条优美的肌肉就可以看出。

远处的维多利亚感受到她的目光，跨圈之余淡定比了个OK的手势。

另外两位队友没有生命危险，姜悦继续低头绑她的石块。

一边石头刚绑好，已经有观众走下观众台，朝她的方向走过来，手上伸出黑雾，摸向她的脚踝。

姜悦不为所动，目光淡淡扫过脚下的黑雾，继续把石块往脚上缠。

不出所料，作为观众的鬼怪受于规则的限制，根本无法进入项目内部，她脚底汇聚的观众鬼怪越来越多，但是所有的黑雾都在距离身体还有两厘米的时候，被一层看不见的东西阻隔。

如果在修仙世界，这大约叫结界，但是在考试副本，这层看不见的限制，被称为规则。

“请神明降下恩赐。”

“请神明降下恩赐。”

许是姜悦的动作着实吸引了它们，观众鬼怪纷纷扭头，朝向菲尔德伯爵的方向，发出古老祭语般的低吟。

菲尔德伯爵饮下一口葡萄酒，缓缓朝姜悦的方向点头。

规则并未消失，她脚下源源不断地汇聚鬼怪，就等着落下一刻将她撕得粉碎。

第二块石头缠到一半，姜悦秀眉一蹙，向白术轻轻说了声“抓紧”，话音下落的同时猛地一荡，一个试图偷袭她的奴隶猝不及防地掉下去。

所有的表演项目都是赛场，竞争对手越少，活下去的几率可能就越大。

整个北风大陆都听说过，埃蒙女士当时就是先以残忍的手段将竞争对手活活虐杀，独自步履优雅地走向终点，这才获得菲尔德伯爵的赏识和宠爱。

所有的猎人都想拥有一个埃蒙女士，所有的奴隶也都梦想成为埃蒙。

从埃蒙诞生的那一刻开始，爱乐马戏团的赛场就与血腥和厮杀密不可分。

奴隶们意识到，这个一直一来从未露出半点惧意的女孩，可能就是它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它们每个单拎出来可能都敌不过她。

本能让它们选择最优的解决方案——先联手解决最强的那一个，这样胜者才能诞生在它们之中。

“小心悦悦！”躲在人群中的丁咚大喊，从她的角度看上去，两个奴隶正从姜悦的头顶荡下来，试图把坐在圆圈底部的姜悦和白术二人推下去。

谁知下一刻，姜悦猛地把白术往旁边一推，自己朝另一边闪身，在两个奴隶荡下的时候，和白术两个人一人抓一只脚，把它们甩进底下的观众鬼怪中。

“干得不错，白术。”姜悦从头至尾头也没抬，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干扰她的鞋底加厚计划。

走钢丝项目除了她，一共十一名奴隶，两个因为惊吓掉下去，三个偷袭不成功，还有六名正在互相交换眼神，不敢轻举妄动。

带着凹槽的石块在鞋底绑好，姜悦试了两下，确定已经足够紧，脚往下踩了踩，看着观众鬼怪因为规则往下退缩，这才勾起嘴角满意的笑。

“记住，埃蒙女士不是你们的神，菲尔德伯爵也不是。”

她背着白术在圆圈底部站起来，宽大笨重颜色鲜艳的小丑服投下一片阴影，高高在上地宣布事实：“我才是。”

“我忠贞的信徒们，接受神的馈赠吧。”鞋底的凹槽恰到好处地卡住钢丝，开始飞快滑行，姿态潇洒宛若炫技。

踌躇不决的六名奴隶急了，居然手脚并用挂在钢丝上，在不同的高度用力摇晃，企图把她摇下去。

姜悦一边向前滑动，一边跟着钢丝摇晃身体，惊险又平稳地继续前进。

不仅如此，她在凭借一己之力改变钢丝晃动的方向和频率，身轻如燕如履平地，就连一直保持微笑的菲尔德伯爵也收了笑容，举着葡萄酒杯远远地注视她。

埃蒙同样起身，在菲尔德伯爵耳边说了句什么，菲尔德伯爵脖子一仰，葡萄酒一饮而尽，视线始终粘着高空中的姜悦。

穿着臃肿的小丑服，脸上涂满颜料，红色的大鼻头滑稽又可笑，可偏偏，比世界上最名贵的宝石还要引人注目。

“看来菲尔德伯爵也同意。”姜悦感受到菲尔德伯爵的目光，朗声道。

“神将连同她的朋友，降下丰厚的恩赐。”

直直撞向前方拦路的奴隶，鞋底碾压过对方攀附在钢丝上的手脚，最后踹向脸，奴隶惨叫着掉落。

“痛苦，赏赐于我的信徒。”姜悦喊，“啧啧，默认考试的npc都是不带脑子的蠢货啊。”

再往前滑行，挡路的两个奴隶抛弃钢丝，一个翻身朝她的方向撞过来，脸上都是被羞辱后的愤怒。

作为低级npc打工已经够哭了，还要遭受这些流浪者的羞辱！

手指沾到姜悦衣角的一瞬，眼前的人凭空消失，姜悦在一个圆圈顶部借助惯性凌空而起，飞过它们头顶的同时，踩着两个脑袋，继续赏下两个恩赐。

“愚蠢者的愤怒。”

不到两秒，接近下一个目标，路过之时拎起对方的领子，往目的终点抛去。

奴隶由惊转喜，嘴角扯到耳后根，只要拿到那颗宝石，就能引起菲尔德伯爵的注意。

这个考生才是蠢货！才是蠢货！

脑海中唯一的念头让它激动又疯狂，在半空中朝宝石张开手。

然而，就在手指碰到宝石的一瞬，身体不可控制地掉下去。

“乐极生悲。”姜悦继续喊。

与此同时，丁咚身体灵巧一转，将试图偷袭她的奴隶推出去，送入虎口，血光四溅时，学着姜悦的口吻大喊：“愚蠢者自作聪明。”

声音很大，尾音轻颤，腿也打哆嗦。

维多利亚面前的火圈火势迅猛，哪怕是最灵巧的动物过去也可能被灼伤，她动作利索地抓起两个奴隶挡在身体左右两侧，选择牺牲别鬼幸福自己。

她已经走到火圈的尽头，最后一个火圈完全被大火覆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通过。

一个火圈只有两分钟的时间，钻不过会被自动淘汰。

维多利亚站在火圈前，拎起最后一个奴隶扔进去，亲眼看见对方变成烤鬼。

赤红的火焰在翠绿的双瞳中跳动，身上的白色批纱已经脏污不堪，让她看上去有几分女巫的邪性：“蝼蚁的命运。”

“丁咚，维多利亚需要你的帮助。”姜悦隔空指挥，“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丁咚咬咬牙，揪住剩下三名奴隶的衣服，狠狠朝老虎撞过去。

奴隶发出惨叫，骨骼被嚼碎的咔嚓声贴着耳膜响起，丁咚趁此机会捏着她从笼子边缘找见的钥匙，朝笼子口冲过去。

她抖得太厉害，插了好几次都没进去。

“想想江月，活着出去见她最后一面。”姜悦朝最顶端走去，前面的钢丝上还有两个畏畏缩缩的奴隶，似乎已经认清现实，不打算和她竞争。

她特地把脚步放得很慢，注意丁咚和维多利亚的表现。

老虎已经吃完了三个奴隶，伸出长舌舔舔嘴巴，扭头看向丁咚。

“月月。”丁咚急得眼泪往下掉，她从小胆子就小，小时候回乡下奶奶家，晚上去上厕所还要人陪，一个人在笼子里面对老虎这种庞然大物，违背道德底线拎别人给自己、挡枪已经是极限，她真的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不，月月，我一定会出去见你。”

“一定要出去见你。”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胡乱擦了一把，长舒一口气，对准钥匙孔，狠狠插了进去。

进了！

老虎已经张开血盆大口。

生死关头爆发强大的爆发力，丁咚迅速拧开锁，推开笼子朝着维多利亚的方向奔去，维多利亚见状，悄悄往旁边挪动身形。

她们两个还没被淘汰，场上的观众鬼怪动不了她们。

两人相聚一百米，老虎最开始和她保持两米的距离，不过几秒钟时间，牙齿就已经撕下她一片衣服。

丁咚用生命极限在赛跑，跌跌撞撞地前进，摔了个跟头往前迅速滚了几米，迅速爬起继续跑。

一路都是膝盖磨破后的血迹。

她已经感受不到疼，也流不出眼泪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距离维多利亚还剩三米的时候，老虎一个跃身，冲丁咚的身影咬下，丁咚瞬间止步蹲下。

高空中的姜悦屏住呼吸。

老虎穿过火圈，身体燃烧，哀嚎声震得马戏团顶棚簌簌响动。

她身后，一抹身影跟着跳进去，未损伤分毫。

“维多。”丁咚蹲在地上喃喃道，双手抱着头不敢抬起，生怕一抬头看到维多利亚被燃烧的模样。

几秒后，一缕红色的头发落在她眼前，维多利亚蹲在她身前，为丁咚将碎发别在耳后：“别怕，成功了……我们都。”

丁咚扑哧一声笑出声，眼泪鼻涕一把流，成了小花猫。

成功完成表演项目，免于沦落为观众鬼怪的口粮。两人站起身，同时望向高空中姜悦的方向。

“最后一道美味，惶恐者心如死灰。”姜悦往前滑行，一步一步逼近最后两名奴隶。

最后，她蹲在它们面前，轻声问道：“是自己跳，还是我帮你们？”

“我尊敬的神，请满足信徒最后一个愿望。”两名奴隶齐齐下跌，“我将用我的身体，供养你最狂热的拥护者。”

观众鬼怪将它们撕碎。

“神？”姜悦面露思索，“菲尔德伯爵吗？呵。连智慧都没有的鬼怪，竟然还有信仰？”

前路无阻，姜悦朝最高点而去。

宝石镶嵌在顶棚，走近了才能看见，钢丝并未插进里头，而是固定在硕大宝石的旁边。

她站在斜坡上，伸手双手探向宝石。

“神满足你的愿望。”手指触及宝石的一瞬，钢丝顶端的固定瞬间松解，姜悦腰间的绳子断成粉末，她和白术一起往下掉。

“你活，你们四个才能都活。”菲尔德指尖黑气涌动，“我刚刚制定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