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成从未如此无语过。

云墨成：“没错，是我。”

讨人厌的小姑娘，该吓破胆了吧！毕竟就算是已经过了十次考试副本的老人，也不可能对此云淡风轻。它见过实力最强，心理素质最好的考生，在知道副本中存在游走型npc时，也只做到了面上不动声色，后颈可全都是汗。

因此，它也不过分期待这个小丫头吃惊的表情。

云墨成闲适地翘起二郎腿，准备迎接考生此时此刻惯例的惊吓以及铺天盖地的恐惧。

姜悦：“哦。”她也只是猜测而已，居然承认得这么轻松，真是出乎意料。看来传说中的游走型npc，其恐怖程度的确在口口相传中被过分夸大。

这下轮到云墨成不淡定了。

哦？

哦是什么意思？

游走于规则之外，可以随意改变考试剧情，随时让所有考生考试失败的npc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就换来她一句“哦”？

云墨成不会承认姜悦的表现令它失望和不悦，它眯了眯眼，浓密修长的睫毛掩盖住情绪，嘴角翘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似笑非笑，带着温柔的蛊惑。白大褂的扣子整整齐齐地钻过扣眼，袖口的布料和皮肤紧密相贴，将所有一个理智者不该有的情绪，都封印在得体的制服内。

完全是一副足以令任何人心生好感的形象——一位温和、善解人意、气质形象俱佳的精神科男医生。

胸牌上主任医师的身份，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知识的力量，有为他的魅力加上巨额砝码。

符合每一个妙龄少女对于男医生的想象，又完美契合一个创作者对于这个职业最极端又恰到好处的吸引力。

很难不让人怀疑，郑秋这样的老人，都看不出它的异常，坚持认为它是一个普通npc。

“你就是用美貌，让既往考生对你放松警惕的吗？”哪个主动接近考生，想吃掉她们的npc会这样理智？它们大多有不太高的智商和过分拙劣的演技，甚至可能因为它们本身就是不太重要的剧情螺丝钉，就连外形也格外草率，像是随意作者随意用铅笔涂鸦，只有几条黑色线条随意勾勒出的粗糙简笔画。

云墨成的存在，就像菲尔德一样，当它站在众多鬼怪之间，形象气质鹤立鸡群，一眼扫过，就是非常突兀的存在。这种鬼怪，不是本场考试的最高级别npc，就是那种随意闯入考试副本，更改剧情，害得学生全军覆没的游走型npc。

无论哪一种，都对他们能否经过这场考试至关重要。

因此在没有询问郑秋之前，她只能认为云墨成的形象足够符合大众想象中的刻板印象，才迷惑了郑秋这种聪明人，没有发觉它的异常。

云墨成自认为作为一名主任医师，它具有良好的教养和耐心。

但是姜月再不闭嘴，它的礼貌，它的教养，它的耐心和优雅，都将荡然无存。

什么叫它用美貌让考生放松警惕？它大可以动动手指都能捏死考生，或者随意改变剧情，欣赏他们徒劳挣扎毫无所得，用得着美色惑人？

不要把它描绘成人类世界的妲己，真的非常不礼貌。

云墨成深呼吸两口，才没破坏自己矜贵的形象：“大约是因为，人类都足够蠢钝，才没发现吧。”

姜悦几不可察地歪歪脑袋，这个动作令她看上去非常接近一只气质冷漠，但好奇心很重的漂亮猫咪：“你在生气，但是……为什么要伪装毫不在意呢？”

姜悦：“是因为我没有配合你表演吗？你在期待我的恐惧。”

而她的表现和恐惧背道而驰。

云墨成：“……”

姜悦提醒它：“嘴角歪了。”

云墨成怔了一瞬，压着怒意似笑非笑：“你在教我表情管理？”

姜悦不想和它继续这无意义的对话，草草用一句关心结束：“为了云大夫的身体健康，还是少生气为好，毕竟……”

她从脑子里搜刮出曾经看过的热搜词条：“经常生气容易得乳腺结节，并且会对心血管系统造成慢性伤害。”

从“乳腺结节”四个字开始，云墨成就已经听不见后面的姜悦说了什么，它阴森森地开口：“我是男人。”

“男人也有乳腺，会得乳腺癌和乳腺结节。”虽然概率较女性而言低上很多，但并非不存在这种可能，正是因为少发和稀有，曾经男性得乳腺癌的病例还被大肆报道过，一度推翻了很多人的基本认知。

曾经亲眼看过相关报道的姜悦确信自己没说错。

不过，云墨成只是外表是男人，本质不是人，它在恼羞成怒些什么？

无论是皮笑肉不笑的云墨成，还是小肚鸡肠的许经年和假装优雅的菲尔德，似乎很多时候……都有一些人的特性。

难道这就是高级npc？已经脱离了鬼怪吃人的低级趣味，开始有自己的思想和性格？

如果是这样的话，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些高级npc必然会进化出和人类相匹敌的智力，那个时候，规则还能完全束缚住它们吗？

姜悦不大理解，且有小小的震撼。

姜悦将烦乱的思绪按下，好心提醒：“别生气，你不是人，没有乳腺。”

火星在脑海中爆开，云墨成办公桌下的手指捏紧白大褂边缘，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狰狞的藤蔓即将破土而出，它面部肌肉用力，挤出一个刻意的笑容：“你、说、的、对。”

这么一张会说话的嘴，为什么没被细针穿过，在上面绣上一朵玫瑰，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哪怕一条横着的黑色爬虫也好，让她上下两瓣唇没法像现在这样，轻飘飘地一张一合，用关心的语气说出这些气人但正确的话。

“*的。”云墨成在心中爆了声粗口，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姜悦和它说这些的目的。

向来只有它主宰考生情绪的份，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考生几句话就把他激怒。

五秒钟后，云墨成：“你揭开我的身份，不会只是为了关心我吧。”

他故意咬中了“关心”二字。

云墨成翘起二郎腿，姿态优雅，修长白皙的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右手食指抬起，拍在左手手背上，勾起的唇角宣布令人心惊的消息：“这位小同学，如果你试探我的身份，是为了让扭曲的剧情回到正轨，那么很抱歉，已经发生的事实无法更改。”

姜悦：“哦。”她也从来没这么想过。

又是哦。

云墨成额角青筋直跳：“……”

云墨成：“说人话。”它显然忘了，姜悦是人，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任何语言，都是人话。

一向教养良好的云主任，一张斯文败类的脸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扭曲。

它从未见过这种考生，从骨子里透着对考试的不屑。其他人，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想方设法从考试中活下来。很多人为了活命，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同类。

人类本就是自私阴暗的生物，和它们这些鬼怪，又有什么区别呢。

因此姜悦的反应在它看来，不过是拙劣的伪装，她把自己的队友支走，就是为了求自己放过她吧。

姜悦还不知道云墨成的心思已经九曲十八弯，正在恶意揣度她呢，目光扫过云墨成的胸牌：“云主任，你有兴趣加入我的食品公司吗？”

声音很轻，羽毛一样，却在云墨成脑海里炸出惊雷。

食品公司？

在往生医院开食品公司？

？

生死攸关了，她还在考虑做生意呢？

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一个脑子坏了，但绝对不是它自己。

“嗯？”云墨成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寄希望于姜悦能读懂它的意思。

无法理解它意思的姜悦：“……”

两秒之后，姜悦：“克隆羊多利只活到了八岁。”

气温急剧下降，粗糙闪烁的白冰自四周墙角往上蔓延，一个呼吸的功夫就爬上了天花板，缠绕灯管的线路。

砰，灯管碎片炸裂，闪光的碎片细细簌簌地掉在桌面上、和姜悦的头发上。

登时一片黑暗，一声办公室唯一的光源，只有墙角的一个人类耳朵模型，从耳廓开始，一路经过外耳道、鼓膜，以及结构精密复杂的中耳，最后到达内耳的骨迷路和膜迷路，最后前往神经。

耳朵模型材质特殊，上面有蓝色的荧光线，代表声音从被耳廓收集到在脑内被转换为特定电波的过程，第一波机械信号转换为电信号，在模型上用了0.5秒钟。

灯管从结冰到炸裂，粉末状碎片落在姜悦发尾，同样用了0.5秒。

0.5秒后，云墨成起身，修长的五指展开，按在桌面上，冰面以它的黑色皮鞋为中心，向四周铺开，吞没地面。

姜悦感受不到她的脚了，她目光淡淡地撇下去，冰顺着小腿肚子往上爬，已经到了膝盖。

抬头，云墨成一手按着桌面，倾身上前，一张英俊的脸在她眼中放大，直到女孩清冷的面容和男人那张温和的脸差点相贴。

离得太近，姜悦几乎能看清它的眼珠子，和人类几乎一模一样，黑白眼珠分明，但是没有瞳孔，姜悦想了几秒，才找出合适的词语形容这双眼睛——牛乳中间，放进一颗黑曜石。

白眼珠太白，黑眼珠又太黑。乍一看好看，禁不起戏戏一品。

“你在……故意激怒我。”云墨成的目光沉沉地落进她眼睛里，声音缓慢优雅，宛如猎手射箭前对于猎物的好心预告，“你知道激怒我，会是什么后果吗？”

这个姿势极具压迫性，因此姜悦不得不被迫抬起下巴，才能看清云墨成眼底的自己。

脖子仰着难受，她下意识想后退一点缓解不适，手腕搭上椅子扶手，才想起自己下本身被冰封着，已经动不了了。

姜悦只好就着这样的姿势，淡淡说道：“你的确被激怒了，不是吗？”

“至于后果，你不杀我，这就是后果。”

她故意试探它的底线，就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谈判的可能，即使这次试探可能搭上自己的生命。

不过现在看来，这次试探绝不失败。

“但是你为什么不杀我呢？毕竟我在你面前，力量弱小得堪称蝼蚁。”

说完，她轻轻“啊”了一声，食指抵住下颌，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自问自答：“原来是因为，云主任对我提出的合作，有一点点兴趣。”

“这个世界上，像云主任这样有眼光的鬼怪真是非常稀少。”

不知道菲尔德和云墨成关系怎么样，但姜悦还是毫无心理负担地献祭已经一无所有的菲尔德进行拉踩：“就连前默认考试的考官兼最高级别npc，菲尔德先生，都没有这个眼光呢。”

云墨成狭长的眼睛一眯，尾音里带着一丝兴奋：“菲尔德？你把它怎么样了？”

那个家伙，总是端着，自认为它身为伯爵，就比自己更矜贵更优雅。

“它……”带着口罩，姜悦难以从云墨成的表情判断它的情绪，只有稍微上扬的尾音告诉她，这俩鬼关系，似乎不是很融洽，“很遗憾，菲尔德前伯爵认识到自己能力不足，已经自愿通过协议，把北风大陆送给我，请我代为经营。”

“食品公司，是我对被封大陆改造的一部分，如果云主任愿意加入的话，报酬好商量，就连福尔马林精酿液，也……未必不可能。”

空气静止了两秒。

云墨成坐回座椅，手中捏着签字笔悠闲地转了两下，笑出声：“菲尔德，那个闷骚自大的家伙，也会有今天。”

它当然不会说，最吸引它的，除了手握菲尔德的资产之外，还有只有院长能享用的福尔马林精酿液。

“你知道欺骗我的代价。”

“当然。”反正等它发现的时候，肯定已经无法伤害自己，无论怎样的代价，姜悦都不会承受。

“不过，不是任何人类都唔那个合作的，如果都没能力通过这场考试，你将没有这个资格。”皮鞋踩过地面，走向医生办公室的门口。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通过这场考试，你就答应我的要求，和我签署合作条约？”姜悦坚持问。

云墨成脚步顿住，扭过头来：“没错。”

“你不会反悔吗？”

云墨成：“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完，它按住门把手，向下拧动。

“我可以理解为，这算是你的承诺吗？”

云墨成再次顿住，它突然回想起往生医院的广播，有高级npc提议可以收回承诺，显然是被这个承诺机制坑过。

算算时间，那个高级npc就是菲尔德，而那个坑它的人，就是姜悦。

光线顺着门口的缝隙钻进医生办公室，越过云墨成的身影，一路眼神到姜悦的脚下。

云墨成顺着光线回望姜悦，女孩脸上淡淡的，似乎只是一个弱小的存在，害怕它这个强大的存在对于已经出口的允诺返回而已。

左右不过是一个瘦弱的人类，承诺了又怎样？她能不能活到向自己兑换承诺，还不一定呢。

“当然。”身影随着关门声，一起消失在医院走廊。

皮鞋踩地的声音渐行渐远，而声音的主人还不知道，自己在不远的将来，将会和菲尔德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惺惺相惜，生出相见恨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