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尘一个翻身,脚下一扣一掰,稳稳坐在那人腰上,顿时叫他没了声响。
“你怎么是个男人?你谁呀你?你跟童唯利那个老不死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一连串问话好似连珠炮。
他三师叔都说他,是瓷做的好娃娃,不说话还行,一说话就穿帮。
五师叔说得更直接,口无,无遮拦,白瞎,这,一张脸。
“小女孩”上前试图来救。童心尘给他当头贴一张定身符,叫“她”不得动弹。
这人身处险境倒丝毫不恼。只无奈道:“那是你爹。你怎么……”
“回答我的问题!我和童唯利那老不死怎么样与你无关!”
那人惊了一下。显然被他这一通火气吓到了。轻轻挣了挣,没能动,放弃了。
定了定,一抿唇。
“好吧。反正今日你我演完这成亲的戏码就是互不相见的路人。”
他双唇分开无声,偏在童心尘脑子里啵一声,童心尘整个人都昏了,身子软绵绵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他。
是他那长期不缺银子养出来的天潢贵胄之气!
是他那圆润丰满的唇!
是他那叫他全身酥麻的钟鼓之声!
他的声音,不只是好听,它自带高山与丘陵。
童心尘心道:完犊子了!这声音!这唇!完全是他的菜!
那一瞬间,他真的想要成这个亲了。
定了定神才听得许安平问他,有没有看见头顶贴了一圈头发那胖子。
见他没有回应,又问了一次。“嗯?”
发现自己又被色相所迷,童心尘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将自己狠狠打醒。
他突如其来的自虐叫二人都愣住了。
总算从他的美貌中苏醒,童心尘冷冷催促他道,“我没事你继续。”
“我问你有没有看见那死胖子!”
思索了一遍围观群众的模样,童心尘点点头。暗暗松了松手上的劲儿。感慨媳妇儿这一身腱子肉壮实,骂人的嗓子也不弱啊。
“看见了。中间光秃秃的能照镜子。我差点一口酒喷上去给他洗洗。”
身下人偏过头。盖头正正好顺着他刚毅的侧脸滑落。
面容端庄、威严,有金刚菩萨之风。
妖冶的绿色瞳仁却分明说着妖僧、危险、勿近。
什么凤冠三金都是俗物。
也好在有这些俗物绊住了他。若是连这点俗物都没有,他就要随晚霞飘走了。
童心尘直勾勾盯着身下人那张好看的脸,眨个眼都怕错过美貌。
完全不知道此番痴容被人看在眼里。
“小女孩”只剩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是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这俩人有戏。这童心尘的眼儿啊,就没离开过许安平那张脸。
许安平被压着半边脸,见不到人,也不知这二人的小心思。只继续说道,“那个是阿坝州一个山头的黄老板。疑心重。非要老爷子亲自上门交易,我拿着信物都不行。老爷子如今瘫了不能成行。正愁着呢,你醒了。”
据他所说,他本是许九斤养子许安平。
13岁学堂摇头念着之乎者也,突然被窗外路过的童老爷子看中,带在身边做事。如今已过6个年头。
听闻是许九斤养子,童心尘眼前一亮,松了手,拉起人,轻轻揉他手腕。“哎哟哟哟!都青了。可别留疤。留疤就不好看了。”
许安平呆呆看看他的变化,想说没事儿又被狠狠拉过去。
解了禁锢的“小女孩”嘻嘻捂嘴笑看两人。
童心尘看着那条条淤青是越看越自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己人。不分青红皂白我真该死。这儿怎么还有伤?”
他提着袖子就要往上褪。
怕被他看到自己身上青宣毒虫的痕迹,许安平赶紧一甩手挣开了。
许九斤这人,童心尘是信得过的。他教养的孩子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媳妇儿你脾气倔了一点儿,秉性肯定是很好的。都是那死老爹的错!害我误会了。”
童心尘瞬息之间便把过错全推到了他那该死的老爹身上。
埋怨自己方才那般欺负美人儿,着实不应该不应该呀!
他心里恼恨自己,怎么就不晓得怜香惜玉呢。
“你来这边儿,坐下来,慢慢说。”说着,挨着人就坐下了。
如此亲近的姿态,仿佛方才缠斗时候的剑拔弩张并不存在。
“在下,许安平。平安的平。嫁你的妹妹,我们取名许安萍,萍水相逢的萍。”
许安平长身而立,抱拳在胸,礼数周到,更让童心尘好感倍增。
“从前带家姿学账本,所以他有时候会叫我师父。家姿呢……”
说话间,许安平指了指还在看戏偷笑的“小女孩”。
“就是这个孩子。一双巧手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突然被点名,羞赧的孩子一闪身,躲进了许安平宽大的后背去。
他们那般亲近,叫童心尘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外人应该在车底。
“可你方才,叫他花宝。”
此人竟如此敏锐!许安平眉头一皱。胡诌道,“花宝,是,乳名。这孩子呢,他呀,喜爱簪花、摆弄胭脂。你知道的,童老爷他又……”
童心尘有两个侄子,家姿是最小的。不用继承家业,这泥娃娃便如野草肆意生长。他昏迷了快二十年。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小侄子。只觉他长得眉清目秀。不疑有他。
同为被童唯利嫌弃不够男人的人,童心尘痛苦地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堪的过去。
“你继续说。”
童家姿就爱拿许安平这张脸练胭脂水粉。那次吵吵着学完了要奖励,被老爷子看到了。还问是谁家姑娘。知道是许安平,眼睛瞪得老大了,金鱼似的要凸出来。凑巧,童心尘醒了的消息前天传回来,昨天他就设了这个戏码。
妹妹许安萍被二少爷一眼相中。火速嫁进童家。哥哥许安平外地上货对此一无所知。即使知道后再不情愿也无济于事。自此作为童家管家兼大舅子,操持家务那叫一个名正言顺,死心塌地。
所以他才说今天必须风风光光地嫁。
原是必须唱完许安萍出嫁这一段,才有许安平执掌童家的下一段折子戏。
童心尘明白了。“原来如此。”
许安平闻言,心下宽慰,这番应该是瞒过去了。
此时童家姿给他包扎挡在了他面前。童心尘不悦,揪着胳膊拉开他。眼前露出许安平那强忍疼痛的脸,他顿时心疼得如同比干被剖心。
“你这绑得没用。让我来给他扎两针止血先。”
许安平闻言头皮一紧,轻把童家姿推到面前挡住腰间渗出的点点鲜红。
童家姿也明白许安平身上那点秘密。怒道,“扎什么针?!我一直都是这样给他绑的!从来没有出过错!”
“你这样绑起来真没用!你让我来。”
童心尘看着他失血发白的唇,知情况危急。见他不肯却步,就要上手。
两人拉扯之间,轿子晃荡起来。
童家姿抱着童心尘,一同倒进了许安平怀里。
左拥右抱的伤者天灵盖升起一阵凉意,感觉自己方才死了那么一小会儿。
饶是如此,许安平双手仍紧紧搂着二人,不让他们摔倒。
一阵颠簸后喜轿很快停下来了。
原是说话间已经到了童家。
喜娘在外声声催促着。三人面面相觑。
“完了!来不及了。”
童家姿惊得一怔,呆立着,快要将发白的下唇啃下来了。
这么一闹,梳妆打扮是来不及了。
许安平咬着牙掐着腰,艰难去捡地上的红盖头试图遮一遮。
遒劲的臂弯、宽大的后背,哪儿哪儿都诉说着:你个大男人遮个锤子遮!
童心尘当机立断,手背火尖枪纹路挑开帘子一角,精致的面容探一点出去。笑着喊道:“再绕城一圈!”
他本就长得好看。方才一动,脸上红晕不绝,更显餍足。
人群中不少人暗自吸气,回想童家二少爷的“光辉事迹”,默念色即是空。
他一笑,喜娘都看糊涂了。
缓了一会儿才陪笑回道:“二少爷,吉时到了。你看这……”
“现在就是吉时。”他一挑眉嬉笑道,“我得陪这小妮子好好耍耍。”
荒唐的传言得到本人实锤。人群中哈气之声骤起。但也没人敢动。
刚被压下去的谣言在人们心里自血泊中抬起头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冤枉啊!我明明是真的呀!
“多谢。”
这种好办法真就他能想出来!
“斯哈。”
许安平脸上露出笑容,旋即扯动腰间伤口,疼得他牙抽抽。
这一声如清泉撞石,沥沥涤人心。
听得童心尘心头一颤。脖子几乎是颤抖着转过来看他。
许安平正咬着绷带的一角。用力一扯紧,脸上疼得面容扭曲,额头细细密密冒出汗珠。
腹间伤口被暴力强行闭合。伤口附近块块儿震颤着、抽动着。是他在强忍痛意。
童家姿早吓得闭眼不敢看。
是血!
好多血!
他受了伤,方才轿夫们戏抬花轿更是叫他伤上加伤。
自己不知好歹,与他打了一场,此刻伤口裂开,童家姿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反手擦眼泪一边颤抖着手给他重新包扎。
轿子里上上下下全都是红。
红布的红,鲜血的红,在童心尘眼里混成一大片盖满了,变成了怜惜的泪。
这都能忍?他都不知道疼的吗?
满头的凤冠、珠钗也随之摇摆不定。
美则美兮,顶着这几十斤在头顶,着实有点重。
童心尘上手要给他摘。
许安平一掌竖起,隔绝你我似黑夜白天永不相见。
“不能摘。不能叫人笑话。”
他们这成亲不就是要做给外人看的吗?怎么能让人小瞧了他们童家呢?
可继续让这繁文缛节折磨一个伤重之人,于心难忍。
“可你这……”
“多谢关心。不必。”
你我不过共演一场戏的关系。他的关心,大可不必。被疏远的童心尘在角落里,看着童家姿手忙脚乱,看着他掩面抽搐,心下悲凉抵不过十二分的怜惜。
“有了!”
童心尘灵机一动,夺过凤冠就给自己戴上。
拨开金珠帘子,在他膝头抬眼凑上前去,哄道。“好不好看?你穿我的衣服,我戴你的凤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不是更像夫妻?”
童心尘肤白胜雪,眼珠子和金子一般亮堂。
许安平一张脸皱起,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童心尘又打珠帘上掐了一个金珠子,闭眼指间一捻成片儿,再绕着指间一弯,卡在许安平深邃立体的耳上熠熠生辉。
童家姿钻研脂粉多年,也忍不住眼前一亮,哇地一声叫出来。“好看!”
“加上这个。行了吧?够面子了吧。再说这凤冠戴谁头上不是戴?做人别那么守规矩嘛!”
“就是就是。多好看呀!”
“家姿!”
童家姿包扎完成。如今见他语气微愠,知不宜久留,果断跳窗溜出去。
他跑得极快。窗外人只见一阵红飘出了轿子外,还以为是新娘子被拽下了红裤头呢。心里默念:非礼勿视,别开眼去。
许安平深知童心尘惯了不理世俗不守规矩,可这一次真的不行。“这一趟,事关整个童家。你别闹。”
说着取了他头顶凤冠给自己戴上。扶着轿子的横座缓缓起身。“就这点小伤,算什么事儿?我不是那弱书生小娘子。我好着呢。走。”
回头一看,童心尘老神在在,没有一丁点起来的意思。
“怎么还不走?”
他皱起一张脸,心里盘算着再给他好生说明利害。奈何说话都有点费力气。正为难,忽觉腰间环上一双乱跑的手。
低头一看,是童心尘。眯着眼,笑得贼兮兮的。
他这一笑,绝无好事。从来如此。许安平顿觉身后一股凉意直冲脑门儿。
果不其然,童心尘毛茸茸小脑袋自他怀里钻出来,昂起头,手上使劲儿一合拢。
正正掐的是他伤口。
他是故意的!
真是再给他一千年都猜不透这个人!
颤抖自腰间一阵一阵波浪传递上脑门儿。
胸膛剧烈起伏,疼得他头皮发麻,心跳声如擂鼓。
许安平呜咽一声,喉咙间泛起一股酸劲儿,身子一抖,整个人脱力滑倒在童心尘肩上。
强忍之下肩膀仍然止不住地微微跳动着,竟是疼得抽搐了起来。
童心尘只觉鼻尖前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山上栽满了香草。味同清虚玉璧,又似那寒冰下藏着的蜂蜜。而后,大山上半截无声倾颓。如雨后山泥倾泻而下,折落在他肩头。
“肩膀那么宽,腰反倒挺细的哈。”
许安平一双怒目迷离着,仍是要吃了他的样子。
“我好歹是个病人!”
“小伤,什么事儿?小娘子,好着呢。嗯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