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叶槿容以披帛遮身,步履匆匆而来。她神色沉稳,目光却冷厉如刀。“尚书令乃两朝重臣,即便是皇上口谕,也应遵循法度。你如此私下动手,是对我靖朝法律的轻视,还是对皇权的不敬?如此藐视君上,擅自改动旨意,你何以胜任禁军龙武卫副统领之职?”
周冲在叶槿容的威严下,收起手中的剑,拱手道:“长公主的教诲,臣铭记在心,然而,您身为皇室贵胄,实不该亲临此处。”
叶槿容冷笑一声回应:“周统领的意思是,本宫的行踪需得向你报备?”
周冲语塞,只能咬牙道:“臣只是代皇上先行询问,以免日后皇上有所疑问,长公主难以回应。”
“放肆!”叶槿容厉声呵斥,周冲立刻跪下行礼道:“臣失言,请长公主恕罪。”
此时,禁军龙武卫已将尚书府众人拘押,遇见叶槿容,皆恭敬行礼。
叶槿容上前两步,振袖转身对周冲说:“皇上只命令你们将尚书府的人拘押到刑部大牢,并没有允许你们对他们无礼。”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禁军龙武卫立刻起身,为尚书府的人解开了绳索。
周冲严正反驳:“长公主身为后宫女眷,不宜涉足政事。既然您已经见过尚书令,恳请勿再阻挠臣等执行公务。”
温韶瞥了叶槿容一眼,摇头拒绝,然后转向周冲,语气坚定地说:“我跟你走。”
周冲再一拱手,对叶槿容道:“臣可以起来了吗?”
阿徐见周冲态度高傲,欲加斥责,却闻叶槿容下令:“你,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
周冲冷哼一声,下令道:“走!”
之后,温韶便昂然跟随禁军龙武卫离去。
转瞬间,曾繁华喧嚣的尚书府却沦为了一座座寂静的空阁楼台。
叶槿容俯身拾起一方绣有温字的丝帕,内心纷繁复杂。尽管她得到陈牧的消息并及时赶来,却仍无法改变眼前的局面。
养居殿内,叶景渊静然端坐,闭目养神。
此时,金全前来汇报:“陛下,周统领已将尚书令温韶等一干人等拘禁于刑部大牢。”
“让他进来。”
周冲进门后,恭敬跪拜。他才陈述了几句,便被叶景渊打断:“朕让你悄悄拿人,你如此大张旗鼓,竟还敢说长公主干预政事?”此番话语调虽平和,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冲辩解道:“长公主本不应出现在尚书府。” 叶景渊睁开眼睛,回应道:“是朕让她去的,你还有何话要说?”
周冲无言以对,只能行礼后退下,临别时,叶景渊郑重告诫:“无论在宫内还是宫外,都要对长公主礼遇有加。若再发生类似今日之事,你也不必担任禁军龙武卫副统领。”
另一边,青州郊外的山林在弯月半掩中,显得格外静谧而神秘,其间破庙在树影摇曳中若隐若现。
一道黑影自树冠顶端凌空而下,环顾四周,确认无跟踪者后,轻巧地踏入破庙之中。
破庙内蛛网密布,黄沙在风中飘散。
黑影径直走向须弥座,轻敲两下地面的青砖,随之,须弥座后的暗门应声开启。他步入其中,左脚踏步两次,触发暗门轻微震动,继而缓缓升起。
紧接着,黑影点燃火折子直接走了进去,在微弱的光照下,一条狭窄的甬道展现在眼前。他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进了一间宽敞的石室,他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角落的两支火把,举目望去,这间石室布局简单,除角落的床榻和正中的书案外,别无他物。
书案上摆放着几个木盒,黑影走过将木盒重新摆放好后,并按照特定顺序逐个轻击,三次过后,床榻上忽然发出“啪”的一声,随之又呈现两个木盒。
黑影缓缓走近,轻启其中一个木盒,内里竟然藏有一半虎符。顿时,黑影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同时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突然,“扑”的一声轻响,火把瞬间熄灭,石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黑影警觉地伸手摸向身后的弯刀,准备应对潜在威胁。然而,又是一声“扑”的轻响,火把竟然自行重新点燃,石屋再次明亮起来。
然而,黑影发现屋内多了两个人,正冷冷地盯着他。
“刺史大人,见到本相还不行礼?” 温之言眸色深沉,语调清厉。
此刻,床榻之上,手持木盒的竟然是洛州刺史淳于简,他右手隐于腰后,似乎在寻求脱身之计。
温之言身侧的裴伦逼近一步,警告道:“刺史大人,我劝你还是别存侥幸心理,尽早交代对你我都好。”
淳于简凝视温之言许久,方才发问:“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温之言居高临下地看着淳于简,缓缓说道:“我一直很好奇,洛州水渠堵塞案中,你和徐山其实没有必要对司仓参军下毒手。毕竟,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旦船沉,无人能逃。因此,比起杀了他,利用他的供词将责任推给尚书令岂不更为明智?而你,也确实是这么做了,只不过却是在你杀了司仓参军之后……”
淳于简面色苍白,因为,站在他对面的人,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保持着从容不迫、威严自若的态度。
“因此,我推测,你杀害司仓参军并非仅仅因为水渠事件,而是因为他掌握了你的某些秘密。后来,我偶然得知南海剑派与洛州官员有往来,于是猜想你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真正身份被曝光。”
温之言伸手向后探去,取出了那幅他曾与裴伦共同审阅的画轴。在展开画轴后,他继续阐述:“司仓参军乃进士出身,通晓六艺,因此他将你所隐瞒的秘密,巧妙地寓于这幅画作之中。”
裴伦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温之言则微笑着,仿佛洞察了他的内心所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最初,我也误以为它仅是描绘一段隐晦的男女情感的画。”
温之言左手持画轴,右手在其上滑过,继续解释道:“然而,仔细观察,你会发现画中的初旭之光仅洒落在西山之巅,与高楼相映。这寓意着只有西山能够永远沐浴在日出的光辉之中。将‘永’与‘日’二字结合,便形成了‘昶’字。而所有飘浮的云层全都半遮半掩于虎头之上,若将‘全’字去掉上半部分,剩下的便是‘王’字……”
温之言犀利地指出,“所有线索合在一起,便是“昶王谋反,刺史募兵。”
裴伦瞪大了眼睛,惊愕之情溢于言表:“昶王,先皇的第六子,竟然谋反?这怎么可能!”
淳于简此时神色苍白,颇感困惑,询问道:“温相的眼光果然独到,从画中竟能看出这么多,真是令人佩服。但我不明白,你为何知道我今晚会来这里?”
温之言将画卷递与裴伦,坦言道:“我在洞悉这幅画作之谜后,便刻意让你知晓我曾致信昶王,他之所以留你一命,定是因为你手中掌握了他所需之物。因此,当你看到那封专为你所写的信时,必定惊慌不已。而我,只需静待你自行暴露破绽即可。”
淳于简深深叹息,眼中一片死寂,仿佛在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既然天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温之言双掌交握于腹部,身形笔直,透露出不容忽视的王者气概。“既然都是死,你有两个选择:一是随我赴京,将你的事如实陈述,以求速死;二是我将你交给南海剑派的人处置,看看究竟是挑断筋脉更为痛苦,还是服下种种剧毒更为痛苦……”
淳于简惊恐地摇首,“不,不,你不能把我交给南海剑派!我可以随你进京,但你必须确保我的家人不受伤害。”
温之言轻蔑地冷笑一声,“你所犯下的罪行,十个脑袋都不够砍!还妄想家人不受牵连?真是痴心妄想!”
淳于简此刻犹如一头濒死的狼,见人就咬,“那又如何?若你想救温韶,就必须保障我家人的安全!否则,即便我死,也不会随你进京!”
在温之言为温韶洗冤之际,叶槿容亦在京中积极奔走,她于清宁苑飞月阁亭台中,向叶景渊郑重质询:“皇兄,温韶身为两朝元老,政绩卓著,门生遍布。如此仓促定案,不怕寒了朝中老臣的心吗?”
叶景渊直视她,沉声道:“此案不能再继续往下查,始于温韶就只能终于温韶,否则,若再深究下去,恐怕连定北侯也会被卷入其中。”
“定北侯与本案有何关系?他只是温韶的侄女婿,并且三年来一直在西北边境。”叶槿容质疑道。
叶景渊将手中紧握的文书递给她,面色凝重地说:“近日,各地刺史纷纷上奏弹劾温韶,且这些奏报全都绕过了御史台,直接由梁仁辅呈递给朕。最严重的是,冀州江阴侯与韩太尉亦同时上书,要求朕必须严惩温韶。此外,西北边境传来紧急军报,称定北侯的小股军队出现在石泉关、万重山、五阙岭等地。朕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若被梁仁辅抓住把柄借题发挥,那西北兵权恐有变故。”
叶景渊按着额角,深吸一口气,皱眉道:“从昨日到今日,梁仁辅连上三书,封封都在借由此事要求朕撤换驸马左丞之职。他一边对朕施压,一边又在朝中造势。若再拖下去,恐怕连崇政院都会卷入其中。”
此时,金全突然上前通报:“陛下,梁参政与阮御史求见。”
“让他们去含元殿等候,朕随后就到。”叶景渊言罢,转身走向栏杆,驻足于碧荷池畔,凝视着池中绿意盎然的景致,思索片刻后道,“好吧,朕会再给御史台五日的时间,如果仍找不到证据,那旨意便会下达。朕念在温韶功勋卓著,不忍对其施以严刑,故仅判其斩首之刑,其家眷则流放至崖州。”
“五日?”叶槿容脸上难掩惊愕,“两朝重臣竟仅余五日可活?”
叶景渊转身回应:“若非你今日为温韶求情,以及朕有意维护,他一家今日恐怕难逃一死。”
叶槿容注视着他眼角皱纹,声音略显艰涩地问:“皇兄此言,恐非出自真心吧?你难道不是早就有意铲除温氏一族?”
“温氏,温氏,”叶景渊字字紧逼,怒目而视,“朕待你宽厚是念着你我兄妹之情,但你张口闭口都是温氏,”他用力抓住叶槿容的手,“你身为皇室血脉,自幼在皇室庇佑下成长,你所享有之荣誉、备受尊崇的晋敏长公主之位,皆为皇室所赋予,而非你所言的温氏。当前朝局动荡,因此,朕对你涉足政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你再心存二心,朕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叶景渊一声冷哼,将叶槿容拂开,随后径自离去。阿徐见状,待他离去后方才上前,欲言又止:“长公主,您……”
叶槿容的面色此刻显得有些苍白,或许是因为叶景渊刚才的话,又或许是近期温韶之事使她心烦意乱。
她低头情绪低落地说:“昔日,我在众人面前表现得不谙世事,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与皇兄产生嫌隙,另一方面作为皇室女眷,我不能也不愿涉足政事。因此,人们普遍认为晋敏长公主只是一个性格和顺、端庄贤淑的女子。然而,在嫁入温家成为温之言的妻子后,我不得不卷入朝堂纷争,成为皇兄和母后用以制衡温氏的一枚棋子。”
她怅然一笑,坦言道:“那时,我曾认为皇室公主的命运,就是在朝政动荡之际,通过与权臣联姻以实现权力制衡。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那些充满相互猜忌、防范和利用的岁月里,我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