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内，传来林志高的三连问。

“陈嘉良，怎么回事啊？！”

“人质和劫匪怎么全死啦？”

“都死光了，怎么又冒出一个同伙？！陈嘉良你说话呀！”

陈嘉良顾不上林志高的咆哮，自己先飞奔出银行追人。

双脚捣腾起来才发觉：啧，穿错鞋了。

……

身穿皮衣的男人，故作惊慌地跑出银行，刚想顺着人潮往外走，却被一个警察拦住询问情况。

脸上的惊慌被烦躁取代，他边摆手说没事没事，边加快脚步要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喊叫：“抓住那个穿黑色皮衣的男人！”

面前的警察还没听清，男人已经快一步反应过来，他的脸色猛地一沉，撒腿开始跑。

身边的警察试图把他拦住，无奈被他用力撞开。男人眼睛瞥过一辆空警车，想钻进车里逃跑。

他刚拉开车门，身后一个阴影压上来，他没来得及看清人的脸，整个人被一只大手拦腰控制。紧接着，一个过肩摔。“啪！”一声巨响，男人像沙包一样被摔打在地上。

男人趴在地上，面容扭曲，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摔碎了。

他艰难地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陈嘉良，明明喊的时候还在十几米开外，居然眨眼就出现在自己身后。

他疼得咬牙切齿，用仅有的力气指着陈嘉良，骂道：“快来看啊！警察打人了！！警察殴打良民了！”

附近看热闹的人，听见喊声，纷纷把目光朝陈嘉良的方向看去。

陈嘉良垂眸看着他，刚刚谈判时的礼貌和善全然消失了，露出一张“就你还想瞒过我”的轻蔑嘴脸。

“你还恶人先告状。”

陈嘉良在他旁边蹲下，手指在下巴摩挲了一个来回：“别装了！你不是人质，你跟劫匪是一伙的！”

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警察了不起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陈嘉良不紧不慢：“别激动，听我分析完再叫！”

“你呢，知道劫匪喜欢银行的大堂经理，但因为没钱被拒绝了。”

“于是，你就怂恿他一起抢银行，顺便把女职员作为人质。警方忌惮你们手上有人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给钱，让你们逃走。那么最后，劫匪就能跟大堂经理双宿双飞。”

“但那个劫匪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工具人。而你什么都不用干，等钱到手，你就把他们都杀了，黑吃黑，我猜得对不对？”

身上的疼痛依然没缓过来，但男人的头脑清晰。他始终认为，现场那么混乱，他又混在人质里一声不吭，不可能露出破绽！

警察一定在诈他！

他强硬道：“人质是他挟持的，人也是他杀的！现在他也自杀了！死无对证，你的怀疑不成立！”

“哎哟，还知道死无对证啊！”明明是夸赞，从陈嘉良嘴里说出口，却满是恶意。

“那你下回，记得找个聪明点的同伙。”他顿了顿，纠正道，“也不用太聪明，能跟高级督察谈判就行。”

“证据么……”他从兜里拿出刚捡到的吸入器，用手摇了摇，发出“哒哒”的声音。

“最近降温，是不是哮喘病犯了？！”男人看着吸入器，瞳孔骤然变大。

他想起，自己在跟林志高谈判的那通电话里，不小心摇了摇吸入器，是那个声音把他的身份暴露了。

看着男人的反应，陈嘉良知道他听明白了。淡淡道：“别以为你用了变声器，我们就抓不到你。现在有音纹比对，只要这个吸入器的声音跟录音里的音纹一致，你就逃不掉。”

“当然，你也可以说，被挟持的人质里，未必只有你一个人质带了吸入器。但别忘了，你跟劫匪的通话记录、语音聊天，我们都能抓取，到时候一比对，你一样无所遁形。”

“服了吗？”

陈嘉良扬着嘴角，看着他。其实，服不服对陈嘉良来说，并不重要。他不需要一个罪犯的肯定，他这么问，纯粹想炫耀自己很牛逼……

这时，林志高终于带人冲过来，看见陈嘉良脚边躺倒的男人，立刻喊人把他铐起来。

陈嘉良跟男人的对话，他们已经从对讲机里听完了全程。

林志高满脸笑容，终于挤出一句好话：“不亏是飞虎啊，身手真好，那个过肩摔牛逼！”

陈嘉良一脸淡然，他不吃林志高这一套。

他清楚自己有多厉害，多聪明。再说，抓贼是本职工作，没什么好夸的。

倒是有的人只知道拍马屁，从不知道提升自己，居然还能当他上司，这才让他感到无语。

他理了理因为追贼弄皱的西装外套，把吸入器丢给林志高。

“后面的事你们看着办，我先走了。”

说完，放下对讲机，朝他们摆摆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离开现场。

耳后传来林志高高亢的声音：“我是高级督察林志高……”

……

陈嘉良面不改色地拉起警戒线，把兵荒马乱丢到身后，脚趾有些疼，果然鞋还是不行。

刚出警戒区，街道上充斥着甜丝丝的味道。他仰头闻了闻，目光锁定马路对面的刘兰芳，眼里多了些笑意，立刻转了方向，抬脚过马路。

刘兰芳是港城本地老字号，每天只出炉两次新鲜面包。每次面包出炉都满街飘香，让人想起童年的味道。

门口正排着队，刚出炉的面包味道最好，陈嘉良不急不躁地排了一会儿。他不像前面的人，一买就买半打。

他很克制，只买了一个——刚出炉的鸡尾包。

港式面包里，最有名的是菠萝包。但比起菠萝包，陈嘉良更喜欢鸡尾包。

菠萝包里面没有菠萝，鸡尾包里面没鸡尾酒，这是港城人皆知的常识。

当年，由于面包滞销，老板在卖不出的面包里，加入椰蓉、砂糖馅料，最终演变成了鸡尾包。就像鸡尾酒是饮料酒类的混合，鸡尾包亦然。

虽然，都是名不副实的面包。陈嘉良不喜欢菠萝包虚有其表，他更喜欢鸡尾包内有乾坤的实在。

人也一样，陈嘉良喜欢“有料”的。

鸡尾包的包身有两道标志性横纹，刚出炉，还是热的。陈嘉良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松软的面包，混着淡黄色甜度适中的蛋黄椰蓉馅料。甜丝丝的味道抚慰了适才紧绷的神经，甚至让他忘记脚趾疼痛。

他吃着美味的鸡尾包，走到十字路口，跟着人群往前走，成为千万蝼蚁中的一个。

刘兰芳门外，老板娘喊了两声：“先生，你要买什么？”

排在陈嘉良后面的黎落，把手机的摄像头放大好几倍，抓拍了几张陈嘉良不甚自然的背影。

他放下手机，把墨镜插在头顶，露出一张过于苍白又好看的脸。

老板娘看得一愣，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黎落像是习惯了，他笑着说：“老板娘，一个鸡尾包！”

……

陈嘉良走回警署，一路走到二楼最角落的办公室，挂牌写着：后勤部。

下午4点半，后勤部的办公室比案发现场还要乱。

保洁阿姨拿着拖把，投诉：“这支拖把不吸水啊！”

明姐淡淡道：“那就拖湿的地方咯。”

阿姨：“不吸水啊，怎么拖……？”

明姐继续说：“那就拖干的地方？”

阿姨无语：“干的地方，用得着拖嘛……”

另一边，阿四拿着一个LED灯板，追着陈嘉良：“老大，林志高办公室的LED灯板坏了，换这个你觉得行不行，有3个颜色！”

陈嘉良停下来，看了看LED灯板，又看一看他。

“为什么要三个颜色？他是高级督察还是高级舞男？打算在办公室里跳迪斯科吗？”

都知道林志高跟他家老大关系不好，阿四欲言又止。

“之前……他说白炽灯刺眼又单调，想换三色灯，顺便换换心情。特别强调要有暖光……”

“他说，有暖光，就有家的感觉。”

陈嘉良重复一遍：“家的感觉？”

无力吐槽。他摆摆手，是阿四熟悉的动作，通常表示：毁灭吧，随便了！

一个巡警手里拿着爆开的制服裤，追着陈嘉良抱怨：“陈警官，你们的裤子怎么搞的呀！”

“动作一大就爆开！跑两步也爆！蹲下也爆！”

“我刚刚巡逻遇到一个贼，我一个回旋踢，把贼踢飞5米远。刚要给他上手铐，一个下蹲，撕拉开裆了！口子比贼腿上的破洞牛仔裤还大！”

“贼都笑了，真他妈离谱！”

陈嘉良垂眸看着他手里的裤子，又看看对方170cm的身高，和160斤的体重，后面毫无疑问藏着一个“豪华臀”。

他能一个回旋踢，把人踢飞5米？这他妈才叫离谱！

陈嘉良很想说，但陈嘉良忍住了。

他一脸无奈：“师兄，其他人制服都是一年一换的，唯独你，一个月爆三条裤。是不是可以考虑下……”着重针对臀的部分，减减肥。

这是陈嘉良心里的想法。但嘴上，他还是带了点服务意识：“是不是可以考虑下，臀围的部位做宽一点？布料用结实一点？”

师兄喃喃道：“行吧……”

陈嘉良立刻高喊：“阿四，过来帮师兄量尺寸！”

说完，陈嘉良快速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把街市一样吵闹的杂音关在门外。

他走到办公桌前。上面堆满了各种后勤用品的样板，他把几个被压倒的相框重新立起，都是以前在飞虎队时的合照。

手指摩挲着照片里的自己，眼睛里闪过淡淡遗憾。

……

山顶加列道TP的独栋公寓，全港仅限12套，黎落拥有其中一栋。

早晨阳光透过落地玻璃把屋内照得通透，客厅内的家具都蒙上了白布，像是刚搬进来，又像准备要搬走。

黎落穿着靛青色梅花纹的丝绸睡袍，从二楼下来，阔大的袍子随风摆动，露出纤细的四肢，他太瘦了，不是他穿睡袍，倒像是睡袍挂在他身上。

他圈手放在嘴边低咳几声，在餐桌那堆瓶瓶罐罐里，找到一个药瓶：拧开、仰头、吞药、喝水、咽下，一气呵成。

手上的动作，并不妨碍他看着面前的超大LED屏幕。

屏幕上拼贴着密密麻麻的资料，在复杂的资料中，有一片专门是警队架构的人员分析。

其中，对陈嘉良的资料最为详尽。除了他的基本资料，还有他在警校拿“银鸡”的照片，成功缉拿贼王的报道、解救人质后接受记者访问的画面……

此外，陈嘉良在警队的个人履历也相当丰富，飞虎队、重案组、谈判组……各个部门，几乎都轮了一遍。

黎落目光移到最角落，上面放着一张近照：陈嘉良穿着白衬衫，站在办公桌上换灯管。

他现在负责警署的后勤工作。

明明是天才警探，却天天陷在后勤琐事里，庸庸碌碌，蹉跎岁月。

黎落的生命倒计时已经开始，他觉得脑子里藏了个小闹钟。要是安静下来，他的耳朵里都能听见“哒哒哒”生命流逝的声音。

他发现，一旦代入“明天就要死”的角度考虑。本来抉择不了的事情，都能很快作出判断。因此，他更看不得陈嘉良浪费天赋。

黎落觉得，单方面碾压局没意思，要赢就找个势均力敌的，堂堂正正赢。

而陈嘉良，这只被铁链拴死，蛰伏多年的嗜血猛兽，是时候放出来透透气。

黎落双手拢紧衣服，慢慢上二楼的主卧，主卧的衣帽间宽敞，日常的服装只占小部分，更多的是奇装异服。连配饰都占了好几个柜子。

黎落从假发台上，拿出一顶黑色BOBO款式的假发。走到镜子前，戴到头上，熟练地整理了一下，自然贴合得，仿佛是他的真发。

他面部线条很柔，配上假发，双手叉在腰上，左右转了转，有种雌雄难辩的美感。

不自觉间，嘴里哼着歌。

“Do you wanna build a snowman……”

“Come on let’s go and play……”